第八十四章·寻境
“岂有此理,”高胜鹤怒道,“天底下没有王法吗?!”
“王法自然是有的,只可以愈来愈管不住修道者了,”柳雾嗤笑了一声,“想必金銮殿上的那位爷,也暗自希望各大仙门能闹出点什么事情来,好有个由头,管制和减少一部分修道者罢。”
奚醉没接这个话题,继续朝祁无忧问道:“二十三年前,你打算借邪魔气息进入问君境中,是否代表,此境认气不认人?”
“据我推测,寻到问君境的条件非常苛刻,”祁无忧说,“不仅需要的是邪魔气息,还要求该气息不可过于浑浊。”
气息与魂相同样,想保持清透,便不可重欲嗜杀,贪财好色。
几乎所有的天生魔族,都难以控制自己的欲望,而堕道入魔者,又往往背负着数不清的恩怨因果。
干净的邪魔气息,就好比寒冷刺骨的沸水,或炙热滚烫的冰块一样,不切实际,荒唐可笑。
除了借助某些不可言说的禁术,令魂相清透的修道者自毁堕道,趁魂相尚且干净时,借刚形成的邪魔气息寻找仙境外,祁无忧很难再想出其它的方案。
祁无忧叹道:“那五名卜修中,最小的只有十六岁,是我借掌门身份之便,从入门弟子名单中偷偷抹去,留在山下做记名弟子的。”
那孩子魂相十分干净,拜入仙门,应会被长老以五或六重炉鼎的身份,写进名单。
是祁无忧趁三个长老外出之际,下山找到了他,抱着赌一把的心态,向他坦白了自己的计划。
他想着倘若说服不成,就将对方送去漠北或炎域,总之是一辈子都没法回到问君山的地方就好。
可对方听完后,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这个计划,自愿随祁无忧修习术法,并在几年后的立冬,寻境大会开启的当日,自毁经脉,堕道为魔。
“他修为太低了,没能挡住禁术的反噬,撑到鱼眼附近,问君境刚有回音,就已经不行了,”祁无忧轻阖着眼,难过道,“当时我不在场,没能救他,计划失败,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
以这种方式,想寻得问君境,就必须毁坏一个五重以上的炉鼎。
且不论炉鼎是否能甘愿自毁堕道,就算有人情愿,三个长老恐怕也舍不得白费一个上好的炉鼎。
毕竟谁都不清楚问君境中究竟有什么,但五重炉鼎所炼制出的六重骨香,却能换得回真金白银。
祁无忧沉默了片刻,又继续道:“他们三人不杀我,将我囚困于此,还时不时给我送点吃的,完全是因为,想要从我口中得到当时寻找问君境的细节,剩下四名卜修的下落,以及我私藏于山中某处,关于他们炼制骨香的证据。”
无论虐待还是凌辱,疼痛或是饥饿,他都始终紧咬着牙关,没有透露半句线索。
他本就已全然没了生念,再痛苦的折磨,最后都只剩下了麻木。
顶多是期盼着,能早些结束罢了。
但长老们不希望他死,他死了,还得再弄个新的傀儡做掌门。
于是便留着他的一身修为,使其不会轻易因饥饿和失血死去。
又以锁链穿刺过琵琶骨,令他空有修为,却无法施展术法,没法逃跑,也没法自尽。
“你们其中也有仙修,若是真想入问君境,我可以将自毁堕道的禁术告知,”祁无忧道,“只求你们,给我一个痛快。”
奚醉起身,长身而立,垂眸道:“你不想看看,贪婪龌龊者穷途末路之日,坚守初心者报仇雪恨之时吗?”
祁无忧轻摇了一下头,陷入他皮肤与骨骼下方的锁链,虽是被斩断了,却无法轻易取出,随着动作碰撞出细微的声响。
“我最憎恨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回忆说,“大概是十多年前,师父和其他三个长老,因利益分配不均发生争执,被三人联手做掉,就当着我的面,温热的血溅了我满身,至今尸骨还埋在这洞xue中。”
难怪剑修长老常年音讯全无,原是早已自食恶果。
恐怕这十多年里传回的信件,也都是其他三个长老伪造的,只为让仙门弟子们以为,世间仍有剑修长老这个人。
“也是从那时起,我不再相信,这问君山巅,还有知情且愿与他们抗衡的正义之辈。”
祁无忧又笑了一下,他总是习惯笑着,却是比痛哭要绝望万分。
他的双目遭登长老用术法损伤,琵琶骨中取不出的锁链,令他无法以修为探知自己面前究竟站了几个人。
仅能从交谈个细微的响动中来分辨。
他不清楚他们为何靠近问君境,也不知道他们图境中的宝物还是秘籍。
他并不关心这个,只想求一个解脱。可他却听见,有个干净如清泉般的声线说道:“有的,总有不屈者,甘愿身死道陨,也不肯负了初心。”
祁无忧迟疑道:“你是……?”
“原问君山十三代弟子,师从十二代傀修大弟子闻晟,今隶属魔君殿,叛道逆徒闻朝意,见过掌门。”
闻朝意双手叠握,如面对门内其他师长那般,躬身向祁无忧鞠了一礼。
祁无忧诧异地张了张嘴,又听到左右两旁的声音。
“十三代剑修弟子,叛道逆徒柳雾,见过掌门。”
“十三代琴修弟子,叛道逆徒高胜鹤,见过掌门。”
站在后方的齐万松和迟择弦,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不是愚钝之辈,从交谈中,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虽不敢多言,心中也早已被愤怒与荒唐感填满,当即也躬身附和道:“见过掌门。”
当然,令祁无忧最为惊讶的,还是那个低冷的声线。
奚醉的身份不该向仙门掌门行礼,只轻点了一下头,道:“魔君奚醉,有礼了,恳请祁掌门再等待几日,待我等从问君境中归来,为你,也为那份名单上所有的炉鼎,讨个公道。”
祁无忧听闻过奚醉的事迹。
他被囚于洞xue中二十三年,所能听闻的外界信息极少,但奚醉这个名字,时常出现在那四个恶徒的争吵中。
从最开始被喂下九重骨香,到手刃上一代魔君,他在那些污言秽语的咒骂中,拼凑出了完整的故事。
他没想过对方会放着魔界的权势与地位不要,不远千里跑来问君山,插手骨香的事情。
不过,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人能入问君境,能与长老抗衡,他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位魔君。
“柳雾,”奚醉道,“正北十五里外,两千邪魔已待命多时,你能否将祁掌门连夜送出镇山大阵?”
柳雾略一思索,回答道:“有人接应,我耗空修为,倒也能将镇山大阵破开一道小口,供掌门钻出去,只是以我的能力,护法和长老们肯定会察觉到大阵受损。”
“不必你动手,只需用最快的速度送祁掌门离开,”奚醉从怀中取出一枚金令,交与他道,“你能自由出入,赶到大阵边缘后,将掌门安顿在较为安全的地方,拿着此令,出阵寻一个叫孤鹰的人,之后的事情,交给他就好。”
这计划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祁无忧身体虚弱,衣着单薄,柳雾稍有些担心,自己出阵寻人这段过程中,掌门只身一人待在雪地里,会有危险。
闻朝意看出了他的想法,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裹住了祁无忧枯瘦的身形。
后方的迟择弦则小心翼翼道:“你们若是信得过,我愿随柳师兄同去。作为还没来得及叛道的弟子,我尚且还能自由出入大阵,不如柳师兄守着掌门,我去帮忙喊人。”
他主动领了风险最高的活儿,唯恐几人不信任自己,担心自己也是那群恶徒的眼线,会在与掌门独处时,杀之灭口。
能让这么个性子温吞到略显怯弱的琴修,说出“还没来得及叛道”,也是长老的所作所为,令他愤怒和失望到了极点。
奚醉看了他一眼,没有像之前审视柳雾那般,评估他是否能够信任,只点了点头道:“有劳二位。”
柳雾取下自己的水囊和干粮交给了高胜鹤,而后搀着掌门起身,见对方无法站立,只得道了声“失礼”,将对方抱了起来。
隔着又厚又软的狐裘,没有任何肢体接触,相较于横抱,更像是托举。
祁无忧并不介意,犹豫道:“你们打算如何寻境?那禁术……”
“不必,”奚醉摆了摆手,“你们先走,一刻钟内退出两里外,以免被震伤。”
柳雾也不废话,托着掌门,领着迟择弦,大步向洞xue外走去。
剩下高胜鹤和齐万松二人面面相觑。
“我是‘陪嫁丫鬟’,”高胜鹤不要脸道,“我得跟着璞璞。”
齐万松对高师兄的“新身份”震惊不已,当即表示:“那我也不能一个人再回仙门中去吧,我知道了这么多秘密,你们不怕我说出去,我自己都怕见到长老时气得哆嗦会露馅。”
似乎很有道理,奚醉轻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就用全数修为护住心脉,我尽量悠着点,璞璞,把手给我,然后运功,开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