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问君境

一刻钟后，柳雾与迟择弦借助御气之法，护着祁无忧，已向正北方向行了约有四里路。

却仍是被身后倾泻而出的魔气威压，惊得心头一悸。

更不用提非得留在洞xue之中的高齐二人，虽用上全数修为抵挡，但还是险些被震晕过去。

倒是这个人工挖掘的洞xue十分牢固，除去碎石滚落外，油灯倾倒，并无塌陷的预兆。

高胜鹤的修为在十三代弟子中算上优秀，也不得不双目发黑的扶着洞壁，撑着一口气，想知道修为平平又内伤初愈的小师弟，该如何抗住威压。

不曾想闻朝意好端端地立于原处，一手抱琴，一手与奚醉十指紧扣，目光落在不远处堆满杂物的弧形洞壁上。

那双漂亮的黑眸中，倒映着丝丝缕缕金色的光亮，勾勒出如同仙境似的月阁星楼。

“我看到了，”闻朝意喃喃道，“二爷，我看到仙境了。”

奚醉与他魂相相连，用至阳灵气替他护住经脉的同时，与他保持了五感共知。

故而即便开不了天生天眼，也能借着闻朝意的视线，看清那洞壁深处，仿若蜃景一般云雾缭绕的仙境楼阁。

“我也看到了，走，靠近看看。”

奚醉依旧是紧握着小仙修的手，也没忘了身后，被威压震得半死不活的高胜鹤和齐万松，朝二人说道：“想进就跟上。”

高胜鹤生怕被落下，赶忙跑上前去，还拉了茫然的齐万松一把。

角落中的杂物被魔气扫至一旁，露出了落满灰尘的粗糙石壁。

此处应是很多年都没仔细打扫过，也没有任何人意识到它的特殊。

就如书中所提到的，“见境需眼，入境需缘”，不论四个长老，还是祁无忧，皆是与此境无缘之人。

哪怕以禁术强行达成探寻所需的条件，也只不过是确定了仙境的大致位置，并在其上，人工开凿出了一窟洞xue。

殊不知，那令无数修道者趋之若鹜的仙境，就静立于灰尘与蛛网之中。

如同不能触摸，无法感知，与尘世完全隔绝开的空间一样，只有机缘契合的拜访者，有幸一窥。

“试着触摸它，”奚醉轻声道，“别紧张，我护着你。”

闻朝意将手中的琴交于他，擡手触碰墙壁。

手指却从眼前的云雾楼阁中穿透过去，只触摸到后方石壁，质感坚硬而冰冷。

“我……并非有缘之人？”闻朝意犹豫道，“还是说仙境在石壁更深处的位置？”

奚醉略一思索，松开了他的手掌，短刀出鞘。

“那便凿开看看，你稍微后退两步，以免被碎石砸伤。”

闻朝意很听话的退到两尺开外，倒是皮糙肉厚的高胜鹤好奇地凑了过来。

奚醉没有制止，背过身去，以手中短刀做凿，击向坚硬的岩石。

想象中的碎石与巨响都未出现，刀刃陷入岩石的那一瞬，那片只有闻朝意能看清的云雾，忽地扩散开来，转瞬笼罩了大半个洞xue。

隐约间。

若有凛然正气者，剑破长风，寒震九州。

好似醉卧沙场者，兵临阵前，不破不还。

如同山间知己者，抱琴而来，共饮明月。

仿佛名垂千秋者，卜尽天命，难测人心。

风声、利刃、祈祷、低吟……无数种声响交织混合在一起，随着云雾，一同弥散。

闻朝意心有所感，赶忙擡步，想要靠近奚醉，身体却被无端而来的力道拉着，陷入了仙境之中。

意识沉沦的前夕，他听到奚醉又焦急又自责地唤了声“璞璞”。

而后，所有的感官通通消失了。

***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清晨的暖阳落了满身。

沉睡中的闻朝意，才隐约感到有人抓着自己的肩膀，正用力地摇晃着。

他挣扎着努力睁开双眼，看到近在咫尺的齐万松神色慌张焦急，嘴巴一张一合地正说着什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闻朝意不解，皱眉道：“齐师兄？”

说罢他自己也愣住了，他连自己所发出的声响，都听不到了。

闻朝意按捺着焦虑和紧张的情绪，扒开齐万松抓着肩膀的手，向四周看去。

若是没记错的话，昏过去之前，他正与奚醉一同，试图进入问君境中。

奚醉以短刀刺入岩石，而后，他便被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拉入了蜃境之中。

于是，此处大抵就是问君境？而奚醉才是被此境选中的有缘人？

关于仙境究竟会是何种模样，闻朝意并没有过非常具体的想象。

眼下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草地柔暖青翠，枝丫上不知名的花朵正散着淡香，曦光透过梢头照了进来，带着令人舒适的暖意。

他能视，能嗅，能触，能言，唯独就是听不到任何声响。

无论是飞鸟越过林间，还是清风拂过身侧，都听不到。

闻朝意在齐万松担忧的目光下起身，忽地听到意识中有个声音问了句：“璞璞，醒了吗？”

竟是相连的魂相未断，他立刻回应道：“二爷，在我。”

对方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温声安慰道：“嗯，别慌，既然魂相连接未断，证明你我处在同一个空间中，你身旁可有什么人，或是什么特别的物件？”

“齐万松师兄在我身边，”闻朝意再次打量了一番四周，“我应是在某座山中的一处林间，暂且没能发觉非常特殊的物件，只能从植被和日照分辨，此处因靠近山脚下，为山的阳面，还有就是，我突然听不到声音了。”

对于路痴来说，分辨自己所处的位置，十分艰难，而听力的丧失，又进一步加大了恐慌。

但奇怪的是，奚醉的关注重点却并不在此，他沉默了片刻后，突然低声问了句：“你怀中所藏的黄表纸，以及随身携带的琴，还在吗？”

闻朝意一愣，检查道：“纸还在，但琴……”

琴在齐万松怀里。

叫醒了闻朝意后，齐万松似乎也不再那么着急了，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身上挂着大小不一的包袱，怀中抱着琴，看上去与在洞xue中时，并无两样。

只是闻朝意莫名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纸还在就行，”奚醉说，“别慌，你找个借口，避开他的视线，用自己的血画一张驱邪除祟的符，叠做凶兽，例如狼、虎、狮等，藏在袖子，不要主动出手，往阳光最充足的山坡上走，我现在去找你。”

***

错落有致的石阶上，三个身影前后排着，拉开了很远的距离。

“二爷，我知道您很急，”高胜鹤上气不接下气道，“但我和齐师弟实在是爬不了那么快，这他娘的仙境，禁止施展御气飞行之术，让人用腿硬爬山，是不是有病啊。”

奚醉不得不停了步子，道：“璞璞遇上麻烦了，我们必须赶在太阳下山之前追上他。”

“这才大清早啊，太阳下山还……”高胜鹤边爬着石阶边看了眼天，惊讶道，“诶不对，太阳怎么已经爬得这么高了？”

“境中的时间受留境者自身感官所影响，”奚醉解释说，“或许是因为，青宿上仙眼中，百年不过是过眼云烟。”

“那您喊他往山下走呗，咱们明明还在山脚处，想追上他，必须比他爬山的速度快一倍吧。”

高胜鹤短暂地停下脚步喝了口水，走在他身后的身影追了上来，正是大小包袱挂了满身的齐万松。

为了方便活动，太重且觉得无用的包袱，已被舍弃在山脚下，包括厚实的棉衣，以及腰间叮当作响的饰物。

随身的，只有必要的吃食和匣中的七弦琴。

奚醉待二人跟上，又立刻动了身：“我也不清楚是为何，但此境并不欢迎璞璞，他能进入其中，完全是我接触到石壁时，仍与他魂相相连的缘故。”

“您的意思是，问君境与他无缘，想要驱逐他？”高胜鹤猜测道，“所以才让他往山上走，以免被赶出去？”

“不止，”奚醉说，“可能你俩没察觉到，山下有非常多守境的灵，皆是狐貍、蛇、刺猬等生灵，只是我们作为‘有缘人’路过时，它们并未出面阻拦。”

传闻青宿上仙与山中灵兽关系甚好，他留下的境中，有灵兽自愿镇守倒也并不奇怪。

只是灵兽心性单纯，思维简单，它们的目的既是守境，无缘得见上仙遗物者，自是应当被驱逐或抹除。

驱逐还好，若是抹除，闻朝意恐怕就有危险了。

奚醉继续道：“灵兽属阴，惧阳，越往山顶走阳光越充足，璞璞就越安全。”

只是这般，着实累惨了习惯御气飞行的修道者。

高胜鹤本就是个二傻子，这三天来和奚醉处熟了，知道魔君大人不似传闻中那般可怕，还敢抱怨两句。

齐万松本就是谨言慎行的性子，又在短时间内，得知了太多令他惊讶万分的实情，这会儿正一言不发地消化着。

如此又爬了好长一段山路，终于远远瞧见巍峨耸立的山门。

红柱青瓦，正中玄黑的牌匾上，鎏金书写有三个大字。

问君山。

“我们在问君山的问君境里……爬问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