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境灵

第八十六章·境灵

面对高胜鹤的惊讶与费解,奚醉分析道:“既然是青宿上仙所留之境,我们所见到的,应是数百年前地问君山。”

古籍上记载,青宿上仙于俗世凡尘中修行了百余年,后悟道隐入山林。

追随者及徒子徒孙,常在京城以北一带的山脚下听闻祂的踪迹,上山寻找,却往往遭山间灵兽戏弄,无功而返。

故以“问真君归何处”之意,将这一代的山岭,命名在问君岭,那座高耸入云,难以靠近的主峰,自然也得名问君山。

此名约是在七百余年前,被载入古籍中的,而上仙于五百年前得道飞升,故而,境中所见,应为七百年到五百年前,这段光阴中的问君山。

“怪不得我没认出来呢,”高胜鹤感慨道,“上仙也是大方,飞升前将迷阵撤了,只留下个镇山大阵,让后世的修道者得以借着他的名头开宗立派。”

齐万松小心翼翼地加入了话题,道:“我听闻,是因为他飞升前夕,感知自己离世后,天地间会有一场浩劫,留下了这个境,又担心世人上不了山,就干脆把迷阵也给撤了。”

类似的传闻在大小仙门中版本无数,无法细究,奚醉也就没再接话,看了眼已然升至正空中的烈阳,心下又多了几分焦急。

只可惜此境仿佛偏是要和他作对,三人即将靠近山门之际,山门下方突然出现了一张宽大的石桌,桌上还倚坐着两位千娇百媚的女子。

个子略高的那个身着红衣,赤足,白皙的脚腕上系了枚金铃,随着轻晃的动作叮当作响,清脆悦耳,春光无限。

娇小的那位则是一袭淡粉长裙,皓臂绾着轻纱若隐若现,眉间花钿点缀,美目顾盼,好一个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即便是高胜鹤与齐万松这种见过世面,去过风月场所的修道者,也被这光天化日下的春色震撼到,当即红了脸,心中暗念着“非礼勿视”,便撇开了视线。

高胜鹤还作死嘀咕道:“二爷,我知道您见识广,但您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美人看,小师弟会生气的。”

奚醉却反问道:“哪有美人?”

三人距离石桌不远,他没有刻意压着声音,美人自然也能听见。

红衣的那位脾气火辣,当即阴阳怪气道:“我见公子的双目深邃明亮如星,不曾想竟是个瞎子。”

奚醉好笑道:“面对二位姑娘,我身后这俩开不了天眼的,才是‘瞎子’吧。”

高胜鹤莫名被骂了一句,刚想开口反驳,粉裙女子便绕到他身前来,玉葱般修长的食指抵着他的胸口,声音温软勾人。

“这位小公子的琴好生漂亮,可否给奴家弹一首曲子?”

她说着,指尖划过高胜鹤的胸膛,朝身后背着的琴匣摸去。

修道者通常很忌讳来历不明的人,触摸自己傍身的兵刃或法器,高胜鹤也是同样。

只是理智上想要躲避,脚却像是被黏在地上了似的,目光盯在女子眉间的桃花钿上,脑海中一片空白。

只顺着对方的意思,木讷地问着:“姑娘,想听什么?”

“我想听……哎呀!你做什么?!”

高胜鹤在女子的呵斥声中回过神来,才看清魔君大人已横插到他与女子中间。

奚醉那双常年握刀施术的手,如铁钳般固住了女子纤细的手腕,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着:“你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

粉裙女子吃痛,意欲反抗,才发现周身修为已被死死压制住,别说出手伤人,就连遁形之术都无法施展。

她心中大骇,将到了嘴边的《十八摸》给咽了回去,退而求其次道:“奴家想听《凤求凰》。”

奚醉轻挑了一下眉,道:“弹不了,本尊有心上‘凤’,生性不喜‘凰’。”

这话说得十分狂妄,粉裙女子反倒有了兴趣,一双桃花目上下打量着,似乎想知道面前这位自称为尊的爷,究竟何等身份。

倒是那红衣女子等不及,见二人僵持,出言道:“公子既然弹不了,便放开妹妹,让另外两位来弹。”

奚醉又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还真松了手,却没有将压制一并收回来。

“行,你俩,谁愿意弹一曲?”

高胜鹤抱着自己的琴匣,心中暗道,自己亦是并不喜欢女子,方才是因何看呆了?

齐万松亦是喃喃道:“这……是什么妖法?”

“可不就是妖法吗,”奚醉也不避讳,直言道,“上仙在世时,与妖族关系甚好,这些自愿守于境中的,恐怕是留于世间最后的妖灵了。”

他们抛弃了肉身,自愿以魂相为灵,替上仙看守仙境,长达五百多年。

却也因此躲过了妖物灭族的灾难,不知天下已变,不知邪祟当道。

“非得弹吗?”高胜鹤以气声耳语道,“二爷不至于打不过她俩吧?还是说,您不打女人?”

“邪魔哪来得那么多规矩,”奚醉道,“你应该清楚,仙境中通常设有关卡,我若是没猜错的话,她俩应是这山门口的第一道考验。”

高胜鹤与齐万松自幼在仙门中修道,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非比寻常的奇遇,当然也没有进入过任何的境。

对于“仙境设有关卡”这一说法,也只是在传说和古籍中听闻。

既是魔君大人的吩咐,二人也不敢冒犯,当即都打开琴匣,顺着女子的意思,放在了石桌上。

而奚醉看着两人的背影,在相连的魂相中,又轻声唤了一句:“璞璞。”

***

离开竹楼前,魔君大人担心他的小仙修受不得寒,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可谓是既抗风又保暖。

导致此刻顶着烈阳爬山的闻朝意,热出了满身大汗,气喘吁吁。

左右也是听不到声响,他便始终与奚醉保持着共感,边提防着身后的“高师兄”,边分心听奚醉那边发生的一切。

听闻对方呼喊自己,便赶忙应声道:“二爷。”

“你那边还好吗?”奚醉道,“我这里出了点状况,可能……没法在太阳下山前赶过去,抱歉。”

这是他头一次失约,在这个令无数修道者趋之若鹜的仙境中。

他猜到了仙境中关卡众多,看穿了境灵的身份,唯独没料到境中的时光,会消逝得如此之快。

不过是与境灵周旋了几句,日头就已从正午西斜至了午后。

闻朝意并不介意,亦无责怪,只是问:“我是不是将他吓走就行?我能开天眼看看他究竟是什么生灵吗?”

“可以,你的天眼不是术法,没有灵气波动与痕迹,没人能发觉,”奚醉说,“我有种直觉,青宿上仙并非真的希望这些妖灵替他镇守此处,不过只是在自己离世后,给他们一片足以栖身的山林罢了。”

闻朝意想起一个在师兄口中听闻的八卦。

京城里有个发妻早亡,无儿无女的商户,死前立下遗嘱,要将自己的地契,过户给家中的六只貍奴,将家中小妾,和沾亲带故的族人们气了个够呛。

当然官府最终,还是没同意这个离谱的遗嘱。

不过青宿上仙的做法,明显要厉害得多。

他知道自己飞升后,肯定会有心怀鬼胎者,打问君山的主意,也算到妖族的灭亡避无可避。

就干脆以守境为名,将这片仙境当作是送给妖灵们的地契,赠他们五百年无忧无虑。

只是妖灵们天性单纯,应是将守境当了真,认真坚守在属于自己的关卡上,势必把一切不符合要求的魂相都驱逐出去。

奚醉推断,想要顺利通过关卡,绝不可主动伤害妖灵。

试想,倘若自己不在家时,有客人前来拜访,被家中饲养的貍奴拦住,便手起刀落,要了小猫的性命,有谁还会再心平气和地将客人请入家中?

闻朝意如是想着,偷偷开了天眼,朝身后一步开外的“齐万松”看去。

烈阳下,那个原本儒雅谨慎的年轻男子不见了踪影,换作一只细长的淡黄色生物,毛皮油亮光滑,四肢很短,用后脚站立着,前脚还紧抱着闻朝意的琴。

好吧,闻朝意心想,“齐万松”是一只黄大仙。

他将这一结论告诉了奚醉,对方回应道:“他应该不是你的对手,不想和你有正面冲突,才一直跟着,没有动手,你仍照我说的,以逐赶阴灵的符,叠做凶兽,在阳光最为充足的区域役使,试着将他吓跑。”

若是以尘世的方法计算,这会儿的日头,约是未时,天气晴朗,烈阳如初夏,正是阳气鼎盛之时。

画符没问题,阳光充足也很简单,闻朝意心道,但是没人教他叠老虎狮子一类的凶兽啊。

唯一一次照葫芦画瓢叠出的狼傀,还因为情况紧急,像是只口眼歪斜的丑狐貍。

怕是不仅没法吓跑黄大仙,还能将对方给逗笑。

还不如……闻朝意忽地福至心灵,想起前几年在仙门中过春节,柳雾闲来无事,用写对联剩下的红纸,教他叠着玩儿的东西。

他问奚醉:“我能不能叠个特别厉害的东西,让所有的妖灵见之闻风丧胆,短时间内都不敢靠近,以便在原地等待二爷?”

奚醉愣了一下,认真思考后,回答说:“你的修为暂且还难以役使非常厉害的傀儡,可将符文改为障眼符,没有任何实质伤害,单是虚相,尝试着用狐假虎威的方式震慑妖灵。”

闻朝意应声称“好”,随即找了想要去林子里方便的借口,同身后的黄大仙拉开了距离。

***

片刻后,他在对方一挪不挪的目光中折返回来,有点紧张地说道:“黄……啊不,齐兄,我有个小礼物想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