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山洞

巨龟载着四人，于地下河中逆流而上。

约是一两刻钟后，沿岸的空间愈发狭窄起来，最终自穹顶一线天处投下的阳光全数被遮挡住，只剩下河岸上花丛中点点荧光。

龟背拥挤，虽闻朝意不惧红莲业火，但也需防止误伤到高胜鹤和齐万松。

因而奚醉并未燃起业火，只道：“按照这个狭窄程度，再往上走可能会是山洞了，都小心一点。”

“恐怕境中是又天黑了，”高胜鹤道，“我听人说，境中过去的时日，与尘世间等同，可否属实？”

“属实，”闻朝意回答说，“尘世中距离我们入境时的立冬夜，应是已过去了两日光景。”

如是说着，他不免有些担忧起来。

问君境中的时间流逝得极快，单是一个关卡，也许就需消耗一整个白昼或夜晚。

三个长老何时会找齐法器回山？

柳雾和迟择弦是否已带着祁掌门顺利离开？

埋伏在山下的两千邪魔，联系不上魔君，会做出何种决策？

以及，蔺泠和越空山这段时间会做些什么？

京城何时解除封禁？

困在城中的初九和阿厌，下落如何？

闻朝意答不上来，却也不甘就这么放弃上仙留下的东西。

他不是个贪婪无度的人，但按照他们的推测，问君境本就是上仙留给奚醉，用来救命的地方。

只不过，两日两夜过去，他们仍旧什么东西都没能找到。

“原本应该是能找到东西的，”奚醉说，“只不过是让越空山捷足先登了。”

闻朝意心有所悟：“前面的关卡考验的是人间情爱和符咒术法，至于石碑消除天谴，二爷魂相上的天谴并不生效，却也让我们通过了，可以说是相当宽松。”

越空山行走江湖多年，又有蓝颜知己蔺泠为伴，自是懂得人间情爱。

身为傀修大师兄，亦是对书中常用的符咒与术法，倒背如流。

这两个关卡对他而言，可谓是易如反掌，直到那扇被破坏的石门前，才遭其阻拦，不得不强行破坏。

“若是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推断，前面的关卡不难，拿到的奖励应也不算太多，”高胜鹤道，“可能就是那种给点甜头，激励入境者继续往前走的。”

闻朝意也不知道那位上仙的逻辑，是否属于“正常人”的范畴。

只是猜测说：“如果真似我们所推断，二爷本才是问君山养大的九重炉鼎的话，承受不住香毒成魔入境，最大的甜头，就是那石碑化解的咒怨和天谴。”

堕道为魔的过程往往极为痛苦，怨气撕咬着魂相，经脉逆行，永无休止的诅咒流淌于骨血之间。

若此过程中有什么东西能暂缓这咒怨，对入魔者来说，恐怕就是天大的恩赐了。

只可惜越空山入境时尚未堕道，而奚醉来时，早已尊为魔君。

那块石碑全然失了用处，只有寒藤在这一路上，不知得了个什么东西。

“我倾向于他拿到的东西也是石碑给的，”奚醉说，“一来，我感受了一番，觉得仅靠石碑下方的机关，并不能消除太多的咒怨，许是还需术法加持；二来，此术法若是以笔墨记载，便需先化解天盲。”

这计划原是不错，触石碑者治好了天盲后，又得了术法秘籍，能抵抗入魔之苦。

后面的路哪怕是刀山火海，也都能咬着牙蹚过去。

“当时还年轻的越空山，一不需要消天谴，二不需要除咒怨，”闻朝意道，“于是从寒藤手中抢走秘籍后，看得一知半解，才弄出了杀人炼尸这么个计划？”

奚醉轻点了一下头，道：“有可能，不过我估计，更后面的关卡，他没法再继续走了。”

闻朝意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巨龟所顶的青铜鼎，应是某种法器，与登长老所持的那个罗盘类似，能检测出骨香和炉鼎的重数。

越空山并非炉鼎体质，血中当然也不会有骨香，巨龟不可能载他前行。

如此湍急的河水想要在禁止御气的前提下，逆流而上，就连奚醉也得掂量掂量。

更何况越空山强行破门时遭了惩戒，受了些内伤，应是很难再继续往前了。

毕竟他得了术法秘籍，肯定是不舍得死的，继续名扬天下，受万人敬仰，岂不美哉？

“那他应该是没能见到死路上的那幅壁画，”奚醉笑说，“否则他后来堕道为魔，与我交手时，想的就不是如何杀我，而是如何说服我陪他再入此境了。”

越空山未能走入岔路，知晓奚醉和齐高二人，才是问君境的命定之人。

当然也有可能只有命定之人才能得见壁画，他去过，却什么都没看到。

此处更暗，没了散发着淡光的花丛，与点点萤光，只剩下化不开的黑暗。

高胜鹤紧张地抱紧了琴匣，嘴却依旧不闲着，挑事儿道：“上仙是不是对他素未谋面的二爷有点太好了，璞璞不吃醋吗？”

闻朝意怼他：“这不是‘陪嫁丫鬟’应该担心的事情。”

“这就是‘陪嫁丫鬟’该担心的，”高胜鹤义正言辞道，“小师弟还没嫁呢，又是孤苦伶仃一个人，当然得我们这些师兄把把关。”

闻朝意闻言，无端想起身为大师兄的蔺泠，亲手将自己送到了奚醉的床上，便觉得高胜鹤这种二货，倒也蛮让人暖心的。

于是解释道：“我觉得上仙不是单单对二爷好，而是对整个妖族好。”

高胜鹤不解道：“谁都知道祂对妖族好，但这和二爷有什么关系？妖族不是四百多年前就亡族了吗？”

“和红莲业火的故事有关，”闻朝意说，“不保真，柳师兄和我讲的。”

“他只讲给你一个人听？”高胜鹤愤愤不平道，“柳雾这小子，究竟还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

整个巨龟穿越山洞的过程中，闻朝意都在给高胜鹤复述红莲业火的传说。

他记得清晰，讲得也仔细，加上高齐二人对传说中修道者与魔族所作所为的评价，以及奚醉偶尔出言，说起他所听到的版本，在细节上的不同。

整个传说讲述，大约又花费了一炷香时间。

山洞出了奇的长且幽深，伴着水流击打石壁的声响，黑暗中，看不到也听不出有什么异样。

龟傀似乎并无太多灵性，像是艘能自动行驶的船只，无论四人讨论什么，都只默默朝地下河上流游着。

“这传说里的修道者和魔族也太不是人了，”高胜鹤听罢愤愤不平道，“听得我不想做修道者，也不想做邪魔，我要去当妖族！”

闻朝意想说，当妖族的前提得“不是人”，山洞的尽头却在此时传来了光亮。

他下意识地想看清前方的变化，双眼却被身后的奚醉用手轻轻掩住，阻挡了还不算刺眼的光线。

“你眼睛特殊，别盯着光线看，多适应一会儿。”

闻朝意也不挣，擡手轻轻抓着他的手指，道：“我闭眼不看就是了。”

他不想奚醉这么一直擡着胳膊，奚醉就也放开了他，只是勾在一起的手指，谁都没有收回去的意图。

渐渐地，光线更亮了，山洞宽阔起来，两侧的石壁上，出现了悬挂的铜灯。

“哇，什么灯能燃烧几百年时间，”高胜鹤好奇道，“拿人鱼炼的灯油吗？”

“普通的真火而已，”奚醉握着闻朝意的指尖逗弄，“灯中无油，燃烧的是上仙留下的灵气，他的灵气能做到阴阳调和，周而复始，故真火经年不灭。”

高胜鹤听不懂，但大受震撼。

再往前，巨龟游过一处弯折后，水流明显有了变缓的趋势。

闻朝意双目对光线适应得差不多，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倒不是有多想见见上仙的真火，而是闭着眼时的触感过于强烈，即便是轻抚指尖，都能令他面红耳赤。

他心想，奚醉这个人真是……

隐忍克制中又藏着些腹黑，正直坦诚里又掺了点“坏心思”。

“二爷，别捏了，”他以气声嘀咕道，“琴修和傀修的手指很敏感。”

奚醉同样用气声回应说：“喊‘奚醉’吧，毕竟我在欺负你。”

水流声减弱了不少，却仍旧掩盖了二人的低语，可怜一左一右两个八卦精什么都没听清。

过了弯折，前方右侧石壁出现了一处缺口，不宽，仅能一人独自通过。

龟傀缓缓游了过去，停在缺口处前，那意思，此处便是目的地了。

“我们要从这儿上去？”高胜鹤努力探头往里看。

里面更亮，看不清构造，被淡金色的光芒所笼罩着。

巨龟不回答，不催促，也不再动弹，沉默得像是行驶到此处，正正好好耗空所有的灵气一般。

奚醉只得安排道：“进去看看吧，我打头阵，璞璞跟着我，你俩自己决定谁断后。”

他边说着，边从拥挤的龟背上灵活地直起了身子，大步跨上缺口处凸出的岩石，又回身接了闻朝意一把。

高胜鹤决定由自己来断后，齐万松便跟在二人身后，也爬了上去。

四人在入口处站定后，巨龟缩入壳中，慢慢沉入了水底。

而石壁内则传来了一个温润风流的声音：“妖族最后的小将军，我已在此，等候你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