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妖族旧闻

借着闻朝意翻阅手记的时间，奚醉又朝玄狐问道：“可否告知，上仙为何对妖物如此厚爱？”

玄狐不答反问：“你自五百年后的后世而来，世间可否还有一种灵药名为扶摇玉露？”

奚醉一愣，皱眉道：“有是有，只不过在我们入此境的四十余年前，灵药世家受歹人所害，秘方遗落，药炉尽毁，族人更是满门皆死。”

玄狐并不意外，只叹道：“能传承千年，已是难得，秘方药炉，毁了最好，哎，毁了最好。”

“不过，”奚醉又道，“前些时日，我在一处境中成功找到了秘方，如今已有世家遗孤，将灵药复刻了出来。”

“复刻灵药做什么？！”玄狐又惊又急，“那东西，本就不该存在于世间！”

奚醉不解：“何出此言？”

“主上为何厚爱妖族？世人皆以为那是因传闻中，主人的生母为九尾狐妖，实则不然，”玄狐唏嘘道，“主人的母亲乃是当时十分有名的药修世家，裴家的大小姐。”

裴家并非每一代家主都温润内敛，青宿上仙有个远房晚辈，姓裴，名风，自幼调皮捣蛋，鬼点子层出不穷。

惹得裴家很是头痛，一怒之下，送去了尚在朝廷任职的青宿身边，接受管教。

二人年龄相差足有百岁，但裴风并不惧怕这位老祖宗，毕竟年过百岁的青宿，容貌仍如二十多岁般年轻。

对于这位尚未及冠的晚辈，青宿同样并不苛责，得知其喜好炼丹，便命人给他打造出了最好的药炉。

“据我所知，”高胜鹤插了句嘴，“溺爱熊孩子是没有好结果的。”

玄狐摇了摇头，解释道：“裴风少主也并非是不知分寸之人，得主人管教后，皮猴般的天性收敛许多，只不过有回炼制上品伤药时，不小心睡着了。”

时逢北蛮与大苍交恶，边关动荡，人心惶惶，急需大量的物资与伤药。

裴风亦是受青宿所托，尝试用他那极品的药炉，炼制出能快速治疗内伤的灵药。

那一次的尝试原本不足为奇，与往常同样，他尝试着更换了几种不同的药方，一并推入药炉后，却倚着摇椅，沉沉睡去。

结果可想而知，没人看着火温，以至于再睁眼时，炉中只剩下了漆黑呛鼻的灰烬。

裴风自知失责，打算清理药炉时，意外发现，炉身底部的分槽中凝着一小汪液体，比泉水清透，似丹药香醇。

他赶忙喊来青宿，对方却望着那汪液体，沉默不语的很久。

“主上善卜术，通常情况却并不喜好卜术，”玄狐道，“他信事在人为，人能胜天。”

既能胜天，又何必知天命？

但面对炉底的液体，青宿头一次见到了进退两难的选择。

他看出了此露便是世间致好的内伤灵药，却也明白，该灵药不该出现在世间。

自古妖族与魔族不合，常有口角与摩擦。

妖族忌惮魔族人口数量大，繁衍快，不畏死伤。

魔族害怕妖族精通术法，能伤人于无形之中，且无药可解。

两厢相互制衡，凡俗与修道者乐得其见。

“上仙发觉，这灵药着实厉害，能解妖族术法造成的内伤？”奚醉领悟道，“一旦灵药问世，妖与魔之间微妙的平衡和牵制就会被打破，残忍嗜杀的魔族，会将令其不爽了成百甚至上千年的妖物，屠戮得一干二净。”

玄狐点了点头：“没错，但主人当时效命于朝廷，受百姓拥戴，又与开国的那位将军关系密切。”

战火已于边关燃起，北蛮兵力雄厚，即便大苍军队英勇善战，也难免重伤不治。

那年的冬天严寒至极，冷到许多赶赴沙场的修道者，都被冻伤了经脉，急需治疗内伤的灵药。

青宿彻夜难眠，最终还是决定广建药炉，并研究改良了这个不经意间发现的炼制手法，最终炼制出了上万瓶灵药，送至边关。

因其配方来自裴风，故灵药以扶摇为名，秘方也由裴家代为保管。

那场战役最终胜得非常漂亮，最先挑事的北蛮，反是失了两座城池，并被迫签下协议，百年之内，再不踏入大苍半步。

“这么大的架势，不可能瞒得过魔族，”奚醉分析说，“我不清楚千年前的魔君如何，但即便是大苍境内发生小规模起义，我坐在魔君殿中，也能在两月内通过手下的情报网，了解得一清二楚。”

就好比京城被封，闻朝意遇险向非衣求救时，魔君殿的探子，其实已经带着封城的消息，赶到魔界入口的蜃窟附近了。

就算青宿努力封锁了消息，也无法阻止民间对胜利的庆祝，和对灵药的好奇。

他不愿见到妖族遭魔族所害，思量再三后，选择与开国将军双双辞官，退隐山林间，守护妖族。

“我可以八卦一下吗？”齐万松弱弱地插了句嘴，“上仙和这位将军的关系是……？”

“修侣，”玄狐毫不避讳地回答，“二人结识多年，感情极好，只是开国将军为人低调，许多有关主上的传闻中都没有提及。”

世人皆怨上仙偏爱妖物，其实不然，在最初的抉择中，青宿救下的，是朝廷军队，修道者，以及整个大苍的黎民百姓。

哪怕隐入问君山中，护佑妖灵，也是担心妖族一旦灭亡，魔族无人制衡，迟早会对凡俗下手。

“但主上没有向任何人解释，”玄狐道，“只不过狐妖一族世代居住于问君山，是最早追随于主人的妖物，相处时间久了，自己悟了出来。”

妖族并没有因此怨恨青宿，灵药无罪，想救人性命也没错，恶毒的，永远是那些想要侵略伤害其他生灵的人。

无论是挑起战争的北蛮，还是暗中窥探的魔族。

然而，这种庇护并不能改变妖族不敌魔族的事情。

即便青宿钻研出了多种术法，也没能壮大妖物的势力，反倒是修道者愈来愈多，足以与魔族抗衡。

玄狐说：“主人还是成功封锁了不少消息的，如邪魔只知世间有灵药，却不知秘方在裴家手中。当时灵药的售卖归朝廷管制，极难取得，邪魔又惧怕修道者，无法轻易杀入朝廷中抢夺，也算是另一种意义的限制。”

最终，修道者、朝廷、魔族、妖物四方势力，相互制衡了三百年之久。

直到五百年前，青宿感知自身无法再长留于世间，才夜占日卜，问天求道，往后推算了整整五百年。

算到了四方势力的战争避无可避，算到了最后一个少年狼妖，会死于上万道诅咒下，也算到了少年注定会背负的天谴。

“等等，”闻朝意从手记中擡起头来，“我刚听闻传说时就想问了，少年只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那些修道者和邪魔，才是侵略者，为何他会受到天谴？就因为万道诅咒？”

此般肺腑之言，并未细想，但脱口而出时，闻朝意忽地恍惚了一瞬。

他感觉自己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于一片烈火燃尽的荒原上，也曾愤愤不平的，说出过同样的话。

玄狐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倘若主人推算无误，那位少年，当时应该是用了禁术。”

世间原有的傀儡秘法，都似上仙留于人间的三页手记上那般，或置符入木人泥偶，或点血叠仙灵圣兽。

闻朝意手中的这本手记，是上仙推算出少年使用的禁术后所写下的，实则本就是奚醉前世自创的两种术法。

“具体是何种际遇下自创出的禁术，主上没和我讲。”

玄狐一摊手：“不过主上说这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由你来处置也是应当。如果真的想知道上辈子发生的事情，就坚持到最终关吧，那里放着一枚特殊的法器，能见到自己前世死前一时辰内的记忆。”

这东西听上去也像是个禁物，闻朝意心想。

大抵是上仙担心奚醉不信玄狐所言，寻来放在最终关里，作为证据的。

但奚醉并没有质疑的意思，只问：“我通过了最终关，这个境还会在吗？”

玄狐张了张嘴。

他没想到奚醉会关心这个，问君境若不在了，境中上百妖灵，也就都没了去处。

随着仙境瓦解消失，他们都将再入轮回中，忘却前世的所有，投胎为人、兽、魔，或者小啾那种没有妖气的妖物，开始全新的一生。

“我们也该走了，”玄狐笑道，“帮主人守了五百年，不说无聊，彼此也都看腻了，你们走到最终关，可能还需要十来天时间，足够妖灵们彼此告个别。”

妖灵们等待这一日已经太久了，虽说心有不舍，却也算了，完成了上仙的托付。

他们本该在战乱中死去，按理说，青宿身为朝廷命官，又是修道者，救助军队伤员是他的本职。

就算因而连累妖族，也只能怪妖族自身弱小。

但青宿收留了他们，甚至在离世后，又赠了他们长达五百年的一场大梦。

如今任务完成，既入轮回，便不算诀别，有缘再会。”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