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以身入局
轨道的终点设在了一处断崖附近。
关卡并没有摔死入境者的打算，不但沿路设有注意减速的标注，终点附近的机关也是直接将矿车截住，使其缓缓停了下来。
此处应是晶石矿洞的尽头，再往前，为一处垂直向下的断崖，足有十多丈高，隐约间还能听到奔涌的水流。
“怎么越走越往下去了？”高胜鹤不解道，“说好的登仙洞，咱们却要进地底？”
奚醉陪着闻朝意一同辨别轨道方向，看得仔细：“倒也没有，轨道的路径始终为角度微妙的上坡，依方位来推测，断崖下方的水声，应是那条地下河的更上游。”
“哦，”高胜鹤悟了，“七扭八弯了这么长的路，实则都是在沿着地上河朝上游走。”
轨道确是很长，闻朝意役使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才成功驶入了终点，硬生生将役使大型载具的术法，练到逐渐得心应手起来。
只是不知，仙境之外的尘世中，又过去了几日？
小白道：“再往前走，就不是兔妖族的范围了。我没去过，也不清楚具体有些什么，只听主人提起，断崖之下会有一道关卡。”
“设在断崖下方，听起来怪瘆人的，”齐万松嘟囔了一句，又问，“可是我们该如何下去？”
于修道者而言，十多丈的悬崖自然是算不了太高，若能御气而行，不过纵身一跃，便能轻易抵达。
可问题就是，整个问君境都有上仙所留下的禁制加持，只可施展术法，不得御气飞行。
奚醉先一步跳下矿车，回身将闻朝意和小白扶了出来。
车头尾两张役使符，借用了他的修为，又连接着闻朝意的魂相，直到二人离开后，才渐渐黯淡下去。
垂直向下的悬崖边爬满了藤蔓，与之前见到过的紫藤百岁闲类似，开有紫色小花，藤身纤细柔软，周身笼着一层柔和的淡光。
奚醉只身靠近，俯下身子轻轻拽了拽花藤，道：“这上面附有术法加持，承住两三个人的重量不成问题，可以作为绳索爬下去。”
“爬悬崖？”高胜鹤乐了，“这我还是头一次干。不过，不是说进它腹中，也算是被守株待兔了。”
奚醉想要夸赞他一句很有想象力，还没开口，原本笼罩于悬崖底部的迷雾，似乎感受到了他的靠近，而渐渐散去消失。
露出了一尊由石板雕刻的巨大棋盘。
方形的棋盘，其宽度，若能将其立起，恐怕会于断崖同高。
黑子与白子在其上交错追逐，足有上百枚，大如银盆，令人震撼。
棋盘外围，苍劲有力地刻着一道问题，注明了此关卡的要求。
「来者，可敢与天对弈？」
而那奔流的地下河，被生生从中分隔引流做左右两河道，环绕了棋盘一圈后，再合并作一起，汹涌而下。
奚醉垂眸看了棋盘片刻，笑道：“很难说它和大鳄鱼相比，哪个更简单。”
高胜鹤好奇地走过来望了一眼，当即昏了头，哀嚎道：“这哪里简单嘛？”
“白子为干，即是与天对弈，我们应当执黑，”奚醉好心解释说，“这局棋已走至终末，只需在唯一的落子处，落下一手黑子，便能胜天半子。”
闻朝意也走了过来，推测道：“我棋术不精，但听二爷这么说，感觉比起关卡，这局棋更像是上仙给后来者的留言。”
奚醉挑眉：“怎么说？”
“此局走到了最后一步，象征着天道的白子不动，便是由代表着抗争宿命的黑棋来行，”闻朝意道，“但上仙却并未走这最后一步，将断崖下方的棋盘，留给不屈命运的后来者，其意应为，他已经铺好了所有的前路。”
青宿铺好了与天对弈的路，留着最后一步，请后来者入局。
给了奚醉选择的机会，同时也是在告诉他，破了问君境，便是与天相抗。
奚醉有权放弃破境，直接离开。
让妖灵们继续等待着下一个在问君山上，被逼入绝路而堕道为魔的至阳修道者，来此，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是五百年，又或许是五千年。
青宿希望走这一步棋的人，是那位妖族最后的少年将军，却也并不想逼迫对方。
“无论有没有此一问，我都是打算破了问君境的，”奚醉道，“只不过我比较好奇，为何破境就是与天相抗？”
若仅是指奚醉在境中能寻得抵御天谴的方法，未免有些牵强，毕竟手记早已交予他手，破不破境并不区别。
而青宿既然并未推算出奚醉有高人相助，自然也无法了解他与奚家和奚骛的恩怨，故弑父受天罚也不在其设想之中。
于是，问君境中，或许还藏着些秘密，比如在这个棋盘关卡解开之后。
“落一子并不难，但附近没有多余的黑子，且棋盘位于水流中心，并不好靠近，”闻朝意皱眉，“要如何将不存在的黑子落入棋盘中？用黄表纸叠一枚棋傀，役使着落进入吗？”
奚醉沉吟片刻后，道：“可以先试试。”
闻朝意听罢取出一张黄表纸，随即却尴尬道：“棋……怎么叠，揉成一个团子吗？”奚醉笑说：“给我罢。”
闻朝意递了过去，只见黄表纸在对方修长的手指飞速地变化着，没多时，还真从方形变成了类于圆的八角形。
奚醉向八角形里注入了些许魔气，硬是把它染成了黑色，问道：“你来我来？”
“你来，”闻朝意答曰，“我不善下棋，怕落错。”
君子落棋无悔，也不知道若是下错了，关卡还给不给机会。
奚醉便没有强求，只道：“你若是有兴趣，日后得了空闲，我可以教你。”
这种与心上人独处的机会，闻朝意自然是有兴趣的，应了声：“好。”
可惜关卡并未如此轻松地通过，不太圆的“黑子”被奚醉役使着，落到正确位置上，棋盘却没有丝毫反应。
“不能是傀，那……”
不能由棋傀代替黑子，证明这一关设计出来，并不是为了像矿车那样，检测来者对手记上的秘法，学习理解得如何的。
那棋盘真正需要的是什么？闻朝意下意识地推测着，突然顿住了话头。
如何与天对弈？
自当以身入局，方可胜天半子。
“璞璞，”奚醉轻声哄道，“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是，他心想，局中需要的，是奚醉这个人。
上仙问：来者，可敢与天对弈？
来者若敢只身赴比局，将是最坚定也最决绝的回答。
“你……”
闻朝意犹豫了。
棋盘上理应并不危险，危险的，是只身入局的觉悟。
他担心青宿会令奚醉去做些什么，比如清扫一切炼制骨香的参与者，或是以妖族转世的身份，向魔族寻仇。
也担心奚醉拿到最终关卡的奖励，看到前世过往后，会因曾经的绝望和愤怒，再次陷入失控之中。
可转念想想，这条路，早就没有了回头的机会。
他们所正做着的，本就是对抗炼制骨香的长老和奚家，而奚醉作为魔君，早已肃清魔界，无恶的子孙后代们，也早已命殒于他手中的利刃下。
想到这里，他朝后退了半步，让出路来。
“你多加小心。”
奚醉像是猜到他会这么说似的，笑着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好，一会儿我解开关卡后，你们抓牢藤蔓，一点点爬下来，千万别心急。对了，小白前辈要一起来吗？”
把小兔子独自扔在断崖上很不人道，即便他还有很多野果没有吃完。
“我可以去吗？”小白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又补充道，“后面的路我从没去过，平时上山是和狐妖们走的另一条路，没法提供有用的线索了。”
“无妨，虽然不能御气飞行，但带着你爬个藤蔓，肯定不成问题，”高胜鹤自信满满道，“想去就去，不想去也可以直接拒绝。”
小白当然是想跟着四人的，当下点了点头，表示尽可能不添麻烦。
奚醉见他们商量好了，便在崖边挑了根顺眼的藤蔓，拉上来抓住了末端。
他也不往自己身上绑，就这么随意在腕子上绕了几下，握在手中。
而后翻身下了悬崖，借着双腿蹬住崖壁的力道，往下跃了好一段，力竭前，随手抓过垂得较为靠外的藤蔓，再次将自己拉回悬崖附近，又踩了几步崖壁缓解冲击并再次接力。
如此几次，似鹞子翻身一般，极为迅速。
令闻朝意心惊胆战的同时，也不得不称赞一句，极为养眼。
直到离地有十多尺时，奚醉终是在崖壁上停了少顷，没再往下跳。
而后借着手腕上绑着的那根藤蔓，直接将自己荡过了地下河，丝毫不差地落到了棋盘上正确的位置。
踩住那枚无效棋傀的同时，仅屈了一下膝，就化解了下落的力道。
原本置身水流之中，毫无任何反应的棋盘，随着他的落下，忽地轻“咔”了一声。
正中天元位置的机关由内侧开启，自棋盘底部，缓缓地升起了一座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