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晶石剑

五尺来高的石雕，以坚硬的黑岩，栩栩如生地雕刻出一头怒目而视的狼。

双目赤红，伤痕累累，像是早已战至了力竭，口中却还死死地衔着一柄长剑。

那剑亦是十分独特，柄为玄黑，刃身墨蓝，泛着黑蛇鳞般细微却绚烂的光亮，像是由一整块晶石打磨而成，流光溢彩，寒气逼人。

奚醉快步行至石雕跟前，俯身查看，看清了石雕底座上刻着的四枚小字。

「以血醒剑。」

这倒是十分寻常的事情，法器认主，灵物结契，禁术施展，都需得点血为约。

只不过，按照这个意思来看？这柄独特的晶石剑，乃是此关卡的奖励？

奚醉边思考着，边尝试从狼雕的口中横向拔出长剑。

果不其然，那看上去并不紧密的衔接，任由他用力到肌肉微隆，仍旧纹丝不动。

奚醉并不纠结，按照底座上的指示，擡手轻握住剑身，于掌心中划开了一道伤口。

与之相似的事情他干过太多次，故而神色并无半点波澜。

只静静地垂着眸子，等待鲜血的气息，唤醒这柄在问君境中沉睡了五百年的宝物。

只不过他没能想到的是，上仙所留下的这件法器，此魔界中藏着的许多上古魔器还要贪婪，将全数鲜血吸入剑身内，直到伤口泛白，再挤不出血来，仍旧显得不甚满足。

奚醉也不多言，擡臂在胳膊上又来了一道。

登时血流如注，却丝毫没有滴落至别处，全数汇入剑身之中，将原本墨蓝的剑身，生生染做了极深的暗紫色。

而后石雕下的机关再次传来轻响，怒狼松口，晶石剑坠落下去，奚醉猛地一翻腕子，握住了剑柄。

入手很凉，相比寻常的剑器，略沉些许，但于他而言，恰到好处。

与此同时，石雕陷落回地盘底部。

山体四周震了几震，断崖上方，通往矿洞方向的入口处，突然落下了一道厚重的石门，阻绝了众人回头的可能。

但闻朝意等人顾不得这些，他们发觉，压抑了一整路的御气禁制，随着震荡一同，忽地被解除了。

“这是……”闻朝意不确定道，“过了这个关卡后，前方的路需要用到御气飞行，于是将禁制解除了？”

但上仙不想让入境者御气折返回去，或是在地下河道中与龟傀竞速，或是飞上一线天陪黄大仙捉迷藏。

故而解除禁制的同时，“好心”将回头的路也一并封死了。

总归都是要下来的，奚醉也就没有再折返上去接他。

只道：“你可以试着施展御气之术下来，但仍需抓紧一根藤蔓，以防万一。”

闻朝意照做，学着魔君大人方才的举动，将花藤末端牢牢绑在自己手腕上，才御气从断崖上跳了下去。

他御气之法修得不差，只是修为达不到自如飞行，故而降落的过程更像是在滑行。

落到棋盘边缘时，险些踩空跌入水中，被赶过来的奚醉扶了一把，还有些不好意思。

却是立刻从包裹中取出伤药与绷带，替奚醉处理起了还在淌血的手臂。

索性还要等高胜鹤与齐万松，将小白也从悬崖上带下来，奚醉便静立于原地，任其摆弄的同时，观察起了手中的晶石剑。

造型与普通的长剑并无不同，染血后暗紫色的剑刃仍旧泛着奇异的光彩，其坚韧锋利，根本不像是由晶石打造而成。

若非得说有什么不足之处，大约只能是，它没有属于自己的剑鞘了。

如此想着，石雕沉入棋盘底部后，天元位置并未合拢，而且缓慢地升起了一个新的石台。

奚醉擡眸望去，就见石台上放了柄通体玄黑的剑鞘，其暗纹与晶石剑柄上吻合一致。

鞘身用苍劲的字迹刻着：

「行天命未行之道，斩鬼神不斩之魔」。

“嚯，上仙够狂的啊，”高胜鹤带着小白从断崖上跃了下来，落到二人身边，嘴欠道，“二爷，作为当世魔君，您可否狂得过咱们修道者心头的那位白月光？”

奚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呵”了一声，擡步朝石台走去。

“本座敢接这柄‘行天道斩邪魔’之剑，还不算狂吗？”

闻朝意跟在他身后，心想着，由魔君来行天命未行之道，狂不狂先不论，至少够癫的。

倒不是奚醉癫，他觉得，癫的应该是这个世道。

剑身与剑鞘极为契合，奚醉毫不费力地将剑入了鞘中，又从石台上拾起了一封被压住的信笺。

与手记相同的字迹，书写着：「接剑者亲启。」

奚醉好笑道：“不然还能谁来打开？”

没有以身入局的决心，晶石剑永远都不会出现；不以血醒剑，石雕不会松口，更无法见到剑鞘于这封信。

「虽不知行至此关者，最终为何人，既有不惧天险之心，可持此剑，沿河而上，行至其源。

源居恶蛟，与我相约，借境修行，还需得七百余年，方能化龙。

若来者持剑，与其一战，则可得一珍宝，观前世遭遇。」

“蛟龙？”高胜鹤惊了。

“倒是有这么个传说，”齐万松道，“说是千年前，问君山巅有一深潭，其中潜伏着蛇妖，修行了五百年方化为蛟，遇青宿上仙欲定居此山，很不欢迎，遂驱逐。”

“然后呢？”高胜鹤问，“上仙感化了恶蛟？”

齐万松答曰：“差不多，不过是用术法‘感化’的。”

高胜鹤张了张嘴，心中刚堆建出的白月光形象当即碎了一地。

同样的传说比比皆是，大抵都为，某处深不见底的水域里，藏着骇人的怪物，时常袭击路过的生灵。

于是出现了一位正气凛然的修道者或江湖客，只身上山，与怪物恶战几天几夜，最终提着它的头颅凯旋而归，或是将其封印于水域中不见天日。

通常都是行走江湖时借着酒意编造出来，向外人吹嘘以满足虚荣的，没人当真。

就比如问君山的这个传说，齐万松在见到信笺之前从未放在心上过。

毕竟他在仙门中修习了二十多年，从未见到过什么深潭。

连个干涸掉的坑都没有。

“按照信中所言，至少传说中的蛟是真的，”闻朝意推测道，“或许它并非居住在山巅的某个深潭中，而是这条地下河的源头。”

奚醉顺着他的意思分析道：“上仙心中清楚，一旦祂离开尘世，问君山迟早会被不怀好意者惦记上，于是送走了大部分妖族，将不愿离开，或者离不开的，都设法封入了问君境中。”

山门外的桃花、黄大仙、盲蛇等妖灵，心智不全，无法入世，也尚不能明白青宿为何离开。

玄狐一家和小白都已亡故，无主的傀儡难以存活于尘世之中，既不舍转世，便也只能留在境中。

上仙所为，皆是对他们的保护。

唯有恶蛟，青宿借此境给它修行五百年，不许其他妖族靠近，保护的，是后世再登问君山的人。

自此境落下，问君山中便不再有恶蛟，误入山体洞xue中的路人，也不会再被其所害。

“我估计上仙没打算让它化龙，”奚醉笑说，“祂算出我五百年后会来此境，却让还有七百年才化龙的恶蛟，守着最终关的珍宝。”

最终关完成后，问君境内所有的灵，都会再入轮回之中。

恶蛟成不了龙，自然也逃脱不了轮回之苦。

闻朝意领悟道：“上仙是希望你能胖揍它一顿，一来让它知道知道天高地厚，二来也最后再检验一番，你是否真的有与天对弈的能力？”

“嗯，将它留于境中五百年，或许是想看看它究竟会不会反省，”奚醉说，“上仙也没有逼迫我的意思，秘法与法器都已经取到了，后面应是只剩下最终关，若是我不想知道前世的恩怨，直接离开便是了。”

闻朝意摸着怀中的秘法，问道：“这剑能带出问君境？”

境里只有极少的物品能通过特殊的方式，带回尘世之中。

闻朝意曾见奚醉与孤鹰在桃娘的境中尝试过，最终并未能成功。

奚醉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那本手记不一定，但这柄晶石剑，我确定是能带出此境的顶级法器。”

否则他也没必要浪费那么多鲜血，去喂一柄比魔器还贪婪的利刃。

能拿到顶级法器当然是好的，虽然魔君殿中恐怕也不缺法器。

闻朝意想着，又问：“那二爷还打算去最终关吗？”

问君境中的时光流逝得极快，转瞬间尘世中就不知已过去了几日。

境中无法知晓尘世的情况，不知柳雾和祁掌门是否安好，两千邪魔会不会被迫撤离，三个长老是否回山。

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但奚醉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希望我去吗？”

闻朝意当然是希望的。

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推测，只有拿到最终关的珍宝，才能证明奚醉就是妖族最后的少年将军。

也只有破了问君境，山中所有的生灵，才不必继续孤独下去。

“那便去，”奚醉说，“如果连问君境都走不到最终关，传出去，我还做什么魔君？让给初九算了。”

闻朝意困惑：“为什么是初九？”一个修为还不如他的邪魔。

“因为整个魔君殿里，只有我和他愿意坐在这个位置上。”

一个有仇未报心愿未了，另一个，大约是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