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瀑布
并不只有光。
走得近了，还能看到一缕缕水流沿着黑岩流淌下来，被照入洞道中的光映得发亮。
“小瀑布似的，还挺好看，”高胜鹤评价道，“可这也并非河水之源啊。”
虽有水流汇入铁锁下方的地下河中，但道洞再往前，还有望不到头的路，幽暗曲折。
闻朝意生来目力过人，回应道：“石壁上刻着字，有水流挡着看不清晰，还需再靠近些。”
四人便不再多言，护着小白，迅速赶到了小瀑布下方。
此处洞道不算狭窄，容得下三四个成年男子并肩而立。
顶部的开口则更是宽敞，呈梭形，最窄处目测有十来尺宽。
仰脸望去，并不能如一线天那般，望到山体外的景色，一束束光线，绚烂绮丽，更像是来自藏于山中的某件宝物。
走得足够近时，闻朝意终于透过粼粼的流水，看清了凹凸不平的岩石上刻着的小字。
与手记上相同的字迹，被极深的修为刻入石壁内，几百年都不曾有所改变。
「恶蛟染暗河，至水不能饮，土不能耕，山中草木皆死，山下怪病不绝。
我登山与之商讨，一百零二招又四式，使得恶蛟自愿搬离山巅源头处，入山体深潭中。
此潭底亦有泉眼，为暗河次源，潭水清冽，能濯邪气，助其修行。」
“好一个‘商讨’，”高胜鹤嘀咕道，“这不明显就是把恶蛟从原本的河源拽出来，封印到山中灵泉内，洗澈一身邪祟嘛。”
奚醉则是认真思考道：“一百零二招又四式，听起来有些难缠，也不知被灵泉水浸泡得怎么样了。”
这话听上去，恶蛟像是被泡进黄酒里的毒蛇。
闻朝意道：“至少上仙没有了结它的性命，还给了它五百年改过自新的机会。”
至于究竟有没有成功改头换面，还需奚醉亲自赴深潭，探寻一番。
高胜鹤顶着飞溅出的水花，沿着瀑布的走向，朝上方望去。
飞流而下的瀑布高约二十余丈，在岩石上流淌出了极深的沟壑。
导致通往上方的洞壁怪石嶙峋，完全阻挡了一窥深潭的可能。
“这地貌够离奇的，”齐万松道，“没见谁家暗河是这么个走向。”
“兴许是上仙入山后，开拓并调整过，”奚醉指了指脚下，“这些铁索，以及之前所见的棋盘石台、矿洞轨道、石门关卡，想要在山中搭建，都绝非易事。”
但青宿毕竟是大苍记载中，修为最高的修道者，有补上一线天的本事，当然也能为暗河改道。
“依照石壁上文字所指，恶蛟应是在这瀑布上方，”闻朝意道，“咱们得上去？”
能够御气的情况下，逆着瀑布而上也并非难事，顶多是衣服被水流溅湿，有修为护体，不至于失温，仅是稍微狼狈一点。
“貌似是这样，”高胜鹤回头看了眼乖乖跟着四人的小兔子，忧心忡忡道，“但小白……”
话刚出口，便被小兔子小小声打断道：“那个，我能自己上去的。”
“啊？”高胜鹤傻眼了。
小白认真道：“我虽是先天不足，但最基本的妖术还是修习过的。妖族比魔族和人更擅长凝聚修为，施展术法。主上说，封印在深潭中的恶蛟，最初也是一条天赋奇异的蛇妖。”
高胜鹤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拿不定主意，只能又看向了奚醉。
奚醉倒是相当果断：“总不能留在此处被水淋，走罢，我带着璞璞，你们二人护好小白。注意着四周，一旦感到恶蛟的气息，立刻远离，由我去应对它。”
齐万松提议道：“既然恶蛟便是最终关，咱身上带着的这些包裹，是不是可以舍弃几个，爬瀑布也方便些。”
入境时，包裹就属他带得最多，一路上也没派上太大用场，大抵是早已背得不耐了。
“护身保命的法器和符纸别扔，”奚醉无所谓道，“其它的随意，衣物建议别扔，出了境恐怕还需要。”
他们于雪夜入的问君境，境中温暖如初夏，脱去了行动不便的棉衣，放在包裹中。
即便在境中度过了尘世中的许多时日，也远未到开春之时。
奚醉修为深厚，倒是无所谓，剩下三人，还需衣物来御寒，尤其是闻朝意内伤初愈，尚见不得朔风。
高齐二人倒是很听劝，当即整理了身上的大小包裹，舍弃了半数无用之物。
小白竹筐中的野果也见了底，干脆将最后几个分给四人，把空竹筐也舍弃在了索桥上。
闻朝意本就没带太多东西，背着自己的衣服和琴，怀中揣着手记，袖袋里放了一小捆黄表纸，再无它物。
“二爷放心吧，”高胜鹤整理着东西，嘴里叼着野果，依旧不甘寂寞道，“琴修不似剑修和体修，不会脱光衣服跑去瀑布
“但是邪魔会啊，”奚醉和他开玩笑说，“冰窟瀑布下，欲窟汤池中，都有邪魔脱光衣服修炼。”
高胜鹤：“……”他直觉自己和魔君大人说的不是一种“修炼”。
***
逆着小瀑布而上并不难，用闻朝意的话来说，比仙门考核中，禁飞的梅花桩还简单了许多。
奚醉挑了条尽可能不打湿衣物的路线，令人惊讶的是，小白的确非常善于跳跃和攀岩。
高齐二人的任务从护着小白，彻底沦为努力拉着他，使其不头一个登上封印着恶蛟的最终关。
有他们陪着，小白很是开心，连魂相离体的症状，都稍稍减轻了几分。
奚醉站在高处，踩着一块凸出的岩石，静静地垂眸望着，眼底带了些淡淡的笑意。
被他拉上来的闻朝意顺着目光望去，轻声道：“二爷喜欢小孩子？”
奚醉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温声耳语道：“不是你生的不要。”
闻朝意瞬间红了脸，怒瞪对方的同时，也明白了魔君大人的意思。
即便魔界美人如云，即便位高权重无人继承，奚醉今生也只与他闻朝意一人。
无人继承就无人继承，反正奚家若是绝后了，属奚醉最开心。
“倒也不是因为喜欢小孩子，”奚醉又正经解释了一句，“只是从这梦一般的仙境中，粗浅一窥，数百年前绝于山野间的生灵们。”
不只是他，还有他座下的孤鹰、封恭、初九等人，都对妖族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孤鹰养的鸟，封恭饲的蛇，也皆是失了妖力的妖族。
其中属小啾最通人性，奚醉虽常抱怨它吵闹，却从未真的感到不耐烦。
他因蜃窟奇遇悟得红莲业火后，曾在江湖上，广为收罗关于业火的传说，听过百十来个版本，其中有八成，都提及了早已灭亡的妖族。
于是很早之前，就已猜测出自己与妖族有所渊源，只是骨香缠身，并无多余的时间去寻找线索。
没曾想他不去寻，线索也会自己来找他。
命运像是不断交织的网，将他死死困缚在其中。
闻朝意轻声道：“虽然不知道妖族还有没有机会重现于世间，但了却骨香一事后，我愿意陪你一同在世间探寻。”
“何至如此迁就我？”奚醉问。
闻朝意将一枚纸符放入他的手心里，回答说：“不是迁就，单纯只是，我也喜欢这些生灵。”
傀儡秘法分支有二，大师兄越空山和师父闻晟所修习的，皆是其一——将符咒置入木偶泥人中，仿作生人。
闻朝意却偏偏喜好其二，他不仅是喜欢役使傀儡，亦是乐得与仙灵圣兽们，协同而战。
奚醉摊开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纸符小猫，仍旧如头一次所学的那般圆润。
“画的什么符？”
“不许拆开，”闻朝意小声嘟囔道，“定情符。”
哪有这种符？奚醉心想，迷心符还差不多。
否则为何小仙修只是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他便觉得，一路而来的疲倦和伤痛不过如此。
别说一百零二招又四式，让他同那恶蛟缠斗一千零二十四招，都无所畏惧。
***
行至瀑布顶端时，所有人还是都被水流溅湿了衣服。
入眼是一片相当开阔的区域，在逼仄阴森的洞道中行得太久，见到此景，不禁为之一振。
深潭并不临着瀑布，而是在区域的深处，仅有两道人工开凿的引水渠，将潭水引流至向下的洞道边，形成了水流，汇入暗河中。
深潭亦经人为修整过，潭身正圆，四周围绕十二根石柱，皆刻有繁复的符文。
“这设计有意思，”奚醉远远观察着深潭，“这眼泉的水灵气过于充沛了，任其汇入暗河，淌入世间，迟早会引来懒惰和贪婪着，为走修道捷径，抽干泉水。”
闻朝意顺着思路猜测说：“于是上仙上山后，将恶蛟封于此处，使其改过自新的同时，也使灵气与邪祟中和，达成了既不伤人，也不伤泉的两全之法？”
如此一来，山上的妖物无人打搅，山下的凡俗也不会生出怪病。
所有人都开心的结局达成，唯独没人在乎当水质过滤器的恶蛟的感受。
“谁让它作恶又伤人的，”奚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只不过……”
只不过当了三百年水质过滤器，又当作关底，被封在境中五百年。
它能改过自新就奇了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