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恶蛟
这片极大,感官上,比初见暗河时的一线天区域,还要开阔几分。
远远看去,潭水也远不如汇入暗河的瀑布那般清澈,乌黑死寂,邪祟秽浊。
“好大的水潭,”跟在高胜鹤身后爬上来的小白小声道,“比狐妖族的居所要大十来倍吧?”
水潭四周的怨气冲天,数十丈外都能感受到明显的压抑,带着犹如污水呛入口鼻一般的错觉。
闻朝意前些时日方才受过类似的折磨,当下有些受不了这般压抑,青着脸色,眉间微皱,没有接话。
奚醉清楚他难受,扣着十指,用自身的至阳灵气替他阻挡。
又温声道:“你们若靠得太近,我担心会误伤,退到干燥无水的高台上,等我罢。”
他所说的高台,是瀑布旁一处高于地面的石阶。
深潭与瀑布的这片区域皆有人为开拓的痕迹,石阶也像是被专程修建出来,临着瀑布,又能轻易地看清远处水潭,视野极好,仿佛一座观望台。
也不知是上仙在世时,用于闲来无事观察恶蛟的状态所用;还是早已算出,会有入境者驻足此处观战。
闻朝意自是没有给他添乱的打算,点头应下,嘱咐道:“你千万小心。”
“放心吧,”奚醉闻声道,“若是担心的话,可以保持运功与我魂相相连,我也能借此,了解你是否安好。”
两人的魂相许是天生契合,早在桃娘所留之境中,便能通过双修起式,保持很长一段时间的魂相相连,即便落入枯地之中都不曾断开。
如今心意相通,更是亲密无间,不但可以同知同觉,闻朝意也能自如调配对方借与他的修为,施展出属于自己的术法。
此地不容多言,闻朝意便点了点头,领着小白,与高齐二人一同上了高台。
奚醉所带入境中的包裹和冬衣都已舍弃,干粮和清水也在路上消耗殆尽。
此时仅是一袭黑衣,一柄长剑,目送三人退远后,便只身朝水潭方向走去。
靠得再近些,溺水感更为强烈,铺天盖地的怨气翻滚着,如同浪潮般压了过来。
奚醉丝毫不惧,只轻擡了一下手,烈风便卷着业火朝潭中袭去,生生震开了一条路来。
此举也成功唤醒了潭内的东西,污水不再死寂,浑浊的搅起了涡旋,而后,一支枯木般的兽角,浮出了水面。
没了怨气的阻挡,高台上的闻朝意看得清晰。
那兽角如矛般锋利异常,随着上浮,划开水面,露出了披散着的黑发,和一张毫无血色的面孔。
很难用丑或是美来形容这副面孔,赤金竖瞳,长鼻高挺,嘴裂得极大,血口之中,上下两排尖牙寒光森然。
又尖又长的舌头如同蛇信一般,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沙哑尖厉,很是刺耳。
“来……者……何……人?”
语调也是相当的古怪,像是没有情绪的冷血动物,努力模仿着人的声音。
奚醉听得很不舒服,不客气地回应道:“来取你性命的人。”
那东西闻言,将大半个身子都浮出了水面,仔细地打量着立于水潭边的奚醉。
它像是刚被从睡梦中强行吵醒,表情狰狞,眼中还带着怒意。
奚醉与高台上的闻朝意等人也在观察着它。
这东西独角,五官很不和谐,上身赤裸,腰以下部分如同蛇尾,布满了坚硬的黑鳞。
颈部、胸口、手臂处亦有零星的鳞片,双手似鹰爪,指甲长且锋利,像是十柄黑色的小刀。
齐腰的长发湿漉漉的紧贴在苍白的背肌上,分作一缕缕朝下淌着水,仿佛一条条蜿蜒的黑蛇。
“真恶心。”
闻朝意听到奚醉在相连的意识中小声嘟囔了一句。
小仙修不禁想笑,原来魔君大人保持着意识连接,就为了和他说这个。
可这恶心的东西并不自知,边打量着奚醉边道:“你是……那个狼崽子的转世?”
闻朝意立刻反应过来,通过意识连接道:“它不该认识你的前世,二爷,当心它诈你。”
奚醉便不作应答,等着这东西自己发挥。
怪物见他不上套,只好又道:“你这辈子……是那个比狐妖还狡猾的修道者……门下的信徒?”
它说话倒是逐渐流畅了不少,奚醉听得略微舒服了一点,不答反问:“你是被祂揍了一百零二招又四式的那位?”
怪物听罢怒极,猛地挣了几下,满天的怨气震荡着,再次朝奚醉压来。
奚醉不以为意,仅是挥了挥手,以火浪将怨气推至一旁。还嗤笑道:“就只会这一招?”
“你有本事就进到封印中来!”怪物咬牙切齿道,“站在外面耍嘴皮子算什么本事?!要不是那修道者过于狡诈,我又如何会落到这般下场?!”
奚醉头一次听有人用“狡诈”二字,形容青宿上仙,好奇道:“祂骗了你什么?”
“他说山上的那个水源处,修炼多少年都无法化龙,需得搬至灵气充沛之地,我才随他入的山中!”
它头一次见到青宿时,才刚刚由蛇妖化蛟,寻了一处暗河之源,打算常居于此,修炼千年。
不曾想还没过半载,便有一修道者找上山来,好言相劝无效后,将它生生拽出河源,封印在了此处。
在此之前,它做了五百年蛇妖,为了修行杀人无数,魂相中沾染的怨气与因果极多。
它以这些怨气为生存的手段,青宿却说,只有洗去一身因果尘缘,才有机会化龙。
它又怎会信对方所言,困于深潭中三百余年,仍不肯悔过。
青宿不得已,只得在离世前,将它封入了问君境中。
临落阵前,青宿同他提起过,五百年后会有三个修道者入境,其中一个,为妖族最后一位少年将军的转世。
若它在境中改过自新,勤加修炼,待到三人破境之时,便刚好能化身为龙,不拘于尘世,不再入轮回。
但怎么可能呢?恶蛟心想,世人皆知,蛟需千年才能化龙,三人来时,它才化蛟七百年,且困于灵泉中,难以修行。
“他没骗你,”奚醉道,“泉中灵气本就能加快修为的增长,你会感到难受,完全是因不愿舍弃怨气所导致。”
恶蛟朝他咆哮道:“你们修道者都是同一副嘴脸!表面上冠冕堂皇,实际上,恶事不比我做得少!舍弃怨气?说得简单,我能五百年化蛟,全数都是吞噬魂相的功劳!”
天生魔族常有吞噬魂相,用于提升修为的方式。
将他人的魂相撕裂成碎片,吸收于一身修为中,达到不劳而获的目的。
这法子不仅被江湖人士划入最恶劣的禁术中,同时使用此术者,亦会受各大仙门通缉与围剿。
自奚醉上任后,连魔界也颁布了相关的律法,凡发现有人撕裂并吞噬他人魂相,皆一刀抹了其脖子,送去冥府中,让那边的生死判官定夺。
此律法一出,被奚醉亲手送走的恶徒,便多达上百。
可惜恶蛟不知奚醉的身份,只依照青宿的推演,将他当作是被仙门追杀的修道者。
打量完之后,又将目光落到了远处的高台上。
“你的魂相上满是天谴,不利于修行。那边两个高个儿,修道低弱,天赋平庸,肉身看上去也不太好吃。小兔子不错,就是肉太少,不够塞牙缝……”
它一一评价着,最后看向了闻朝意:“这个白衣得很不错嘛,魂相清透,皮肤细腻,直接吃掉太可惜了,应以铁链拴住手脚,迫使其双……唔!”
疾风卷着业火,冲开封印,直接扇在了恶蛟的脸上,如一记响亮的耳光。
恶蛟被打蒙了,少顷才回过神来,竖瞳怒瞪道:“你敢打本尊?!不对……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能无视封印?!”
奚醉轻轻地偏了一下头,活动了一下颈肩的肌肉,将一直收敛着的威压,绕着水潭全数铺开。
至阳的修为如同火舌,炙烤着整个区域,唯有高台处得以赦免。
景象被高温烧灼的微微扭曲变形,奚醉冷声道:“没人敢在本座面前,自称为尊。也没人敢口出狂言,轻薄本座的修侣。”
连接封印石柱的锁链被晶石剑斩断,这道恶蛟花了五百年都不曾突破的封印,就这么应声而裂。
地表微颤着,不时有细碎的沙石从穹顶处被震落下来。
恶蛟莫名地感到了几丝恐惧,它直觉面前这位俊美冷傲的入境者,没有八百年前抓住它的修道者那么有耐心。
它不甘心的又问了一遍:“你……究竟是什么人?”
奚醉的步子并不急,伴于身侧的威压,却将原本铺天盖地的怨气,冲得难以凝聚。
“你还没有资格知道本座的身份。”
利剑劈开水面,无源的业火,于潭面上燃烧不止。
灵气做引,邪祟是它的燃料。
蛟依水而生,生性惧火,眼见不敌,便一个猛子,又扎回了水底。
奚醉并不意外,从怀中掏出黄表纸来,飞速的画出了十二张一模一样的符,绕着潭边石柱,逐个贴上。
“虽然看不懂,”远处高台上的高胜鹤干巴巴地评价说,“但我觉得二爷这会儿很生气。”
齐万齐扶额:“那恶蛟这么说小师弟,二爷能不生气吗?”
那可是他自己一见钟情后,都舍不得关起来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