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关底
炙热的灵气沿着经脉，蔓延至闻朝意身体的每一处，令他感到了难得的充盈和满足。
随着琴啸，金龙腾空而起，再一次抵挡住了恶蛟的进攻。
“二爷，”闻朝意在相连的意识中喊道，“你将修为收回去，我没有修为不碍事。”
奚醉并不动身，反而是轻笑了一句：“刚刚还喊我‘阿醉’的。”
当下是该讨论这个的时候吗？闻朝意心道，方才那明显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
他当然是想喊对方“阿醉”的，这个称呼在心间喃喃过无数次，却总碍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或是有旁人在场，或是性子内敛羞涩，而叫不出口。
恶蛟与金龙相互追逐着，腾绕于半空，环着水龙卷，撞击，撕咬。
啸鸣与低吼响彻山体，岩石支撑不住，纷纷碎裂下来，潭底出现了细小的裂纹，连封柱都开始倾斜。
奚醉仰脸观望了片刻，与闻朝意商量道：“我抽三成修为走，助你一同取恶蛟的性命。”
闻朝意明显愣了一下，险些断了对龙傀的役使：“助我？”
“别走神，”奚醉语气认真，“恶蛟体型太大，你的龙傀比我更有优势，你只需限制住它，令它暴露出脆弱部位，我来补最后一剑。”
这听上去不算太难，以琴音役傀之法，闻朝意反复练习并施展过数次。
在桃娘所留之境中，在照月楼破开结界时，都很是成功。
更不必说在京城客栈与山中竹楼时，只要得了空，便会修习一番。
说不上是使得炉火纯青，也至少能得心应手。
加之恶蛟不知是被灵泉泡傻了，还是生性便不聪明，空有深厚的修为和巨大的体型，却并不懂得计谋与变通。
“你收七成走，给我留三成就行，”闻朝意控着傀，分心道，“它力气很大，你总需自保。”
他其实没打算要奚醉的修为。
两人说好的，除非恶蛟偷袭高台，否则由奚醉独自应战。
那枚龙傀，原也是叠来保护高台上众人的。
在这场战斗中，他无疑是个弱者，却又不甘是个弱者。
恶蛟向奚醉挥爪时，他想都没想，便将手中的龙傀抛了出去。
千年蛟妖确是厉害，只一击就耗空了他全数的修为。
他理应退下，但初愈的经脉尚未来得及因亏空而感到疼痛时，奚醉便将所有的修为都给了他。
他愿意不顾一切地护着奚醉，而奚醉也倾尽所有来相信他。
金龙越战越勇，竟将恶蛟逼至水龙卷的中心。
那里有奚醉的谋风环阵，刀子般的烈风与甩脱怨气后清澈的灵泉，使得它痛苦不已。
它绝望地嚎叫着，不愿相信自己千年的修行，会被一张脆弱不堪的符纸击溃。
傀儡秘法，它知道这种术法，青宿在一次推算后，将其写入了手记之中。
对此，它嗤之以鼻。
修道者本为人间凡俗，受际遇点化，窥得一两分天道玄妙。
以为能悟得升仙之法，便以修道者自称，说到底，仍旧是凡俗之辈。
费尽心思琢磨出的术法，又如何与生来就懂得术法的妖物相提并论？
何况是傀儡秘法这般，用符纸伪装成的灵兽。
十二根封柱承不住龙傀和恶蛟的撞击，在震颤的地面上，晃动不已。
这片区域上连山巅，下至暗河，悬于山体之中，并不稳定。
若是封柱倾倒，导致谋风环阵失效，倒也是小事。
但如果承载着区域的岩石崩裂，导致山体塌陷，所有人大抵就都得活埋在里面了。
奚醉当即道：“不争了，一人五成，你能好好控傀，我也足够斩杀恶蛟。”
倒是公平，闻朝意应了一声：“好。”
随即便感到满盈的修为从经脉中流淌而出，归还至了原主那里。
他立刻调整了琴音，不再紧逼恶蛟，而是将对方限制在水龙卷之中，等待奚醉出手。
深潭附近莹莹发亮的植被早已被连根拔起，不知掀飞去了何处。
故而区域中不算太亮，只有封柱上镶嵌的晶石发着光，闻朝意开着天眼，并不觉得难受。
只是非常的吵，他的听力同样也异于常人的敏锐，岩石碎裂，肢体撞击，恶蛟咆哮的声音，比声声春雷还震耳欲聋。
即便高胜鹤与齐万松，以琴音圈出护身结界，闻朝意的双耳，开始渗出了鲜血。
应是很疼的，只是此时并不能感知得到。
他的十指抚过琴弦，快若虚影，却从不垂眸，几乎是在盲奏。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恶蛟，在封柱坍塌的前一刻，终是令其将薄弱的心口处，暴露在了龙傀的面前。
龙与蛟相抵着利角，四爪纠缠在一起，相互较劲。
长剑骤然破风而出，自倾倒的封柱上，猛地掠了过来，破开疾风与冽泉，刺入恶蛟的心口。温热的污血喷涌而出，奚醉这回没再避让，自有龙傀替他阻挡。
“你们……”恶蛟痛苦地挣扎着，从半空中跌落下去，摔至潭边地面上，蜷缩如一条巨大的蛆虫，奄奄一息。
十二根封柱被锁链拽着，逐一倾倒，潭底岩石受不住恶蛟跌落的撞击，崩裂开来。
风阵失效，水龙卷陷落，冰凉的泉水淋了奚醉满身。
只是他并不在意，紧握着剑，轻巧地落至恶蛟跟前，冷声问道：“还有什么遗言吗？”
“你们……不……他……”
浓重的怨气混着污血，从它心口出的剑伤中喷涌而出，弥散至废墟般的深潭四周，阻绝了高台处的视线。
但它的目光仍旧死死盯着远处，声音虚弱而痛苦，却狰狞如恶鬼一般。
“他……不是凡俗……他是……冥府……生……”
“冥府生判？”奚醉问。
恶蛟并未回答，它再也没法回答了。
赤金色的瞳孔失了光泽，利爪卷曲着，如同枯枝。
伤痕累累的鳞片不再竖立，心口淌出的污血，逐渐变得缓慢。
它死了。
无恶不作了五百多年，又被泡在灵泉中近八百年，最终因死不悔改，落得这般下场。
那些弥漫于四周的怨气散了，似等待了千年的苦主，终达成了心愿。
闻朝意从高台上跳了下来，他的耳朵在激战中受了伤，有损听力，并未听清恶蛟临死前与奚醉的对话。
便只是落到奚醉身旁。
他想说这里可能要塌了，让奚醉先退到高台处，或是干脆退回暗河。
却不曾想上一刻还在震颤的地面，竟忽地停了下来，恶蛟身下蛛网状的裂痕，亦是停止了蔓延。
“这是……”闻朝意诧异。
奚醉知道他听不清，将其揽入怀中，检查耳朵，边继续用意识交流。
“我们通过了最终关，境中的关卡结束了，只是我没有去取关底奖励，于是还不算破境。”
一切都变得静止了，水不再流动，碎石不再翻滚，唯有入境的四人，能够自如走动。
高胜鹤望着身旁突然消失的小白傻了眼，齐万松却安慰他，小兔子没有在境中魂相离体，是好事，他成功归入了轮回之中。
“可我没来得及和他告别呢。”高胜鹤道。
但尘世便是如此，许多近在咫尺的分离，却都没来得及道别。
齐万松说：“有缘之人，总会再相见的。”
潭水只剩下小半，没了怨气侵蚀，显得清澈见底。
一如奚醉所猜测，底部的黑岩上，靠近泉眼位置，嵌着一枚巴掌大的贝壳，开着口，其中藏的并非珍珠，而是一颗青色的种子。
奚醉听闻过这种种子，轻挑了一下眉：“我在古籍上见过这个，传闻是妖物圣树的种子，捏碎够能知前世事，与非衣先生送你的那枚能救命的见面礼，同为灵种。”
难怪这么眼熟，闻朝意想着，有些犹豫道：“二爷能不能……捏碎它时，别断开魂相连接。”
这个请求有点冒昧，闻朝意心里清楚，窥探他人的前世记忆，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哪怕对方是他的修侣。
不论奚醉尊为魔君，就算是寻常人，也该有自己的隐私。
闻朝意尊重他，却又担心魂相断连后，对方如若失控，自己难以唤醒。
奚醉当然知道他的担忧，笑道：“没什么是需要瞒着你，不能给你看的，不过，能不能给我一点好处和甜头？”
能让魔君大人亲口讨要的好处，闻朝意实在想不出来。
他问：“什么？”
奚醉答曰：“改口喊我‘阿醉’。”
他并不讨厌“二爷”这个称呼。
外人喊他什么都可以，殿下、尊上、奚公子、奚二爷，都无所谓。
唯有在闻朝意面前，他想不带任何身份与地位，被对方亲昵地喊着名字。
邪魔没有表字一说，不带姓氏的名，便是最亲的称呼了。
闻朝意偷瞄了一眼还在高台处的二位师兄，小小声喊了句：“阿醉。”
奚醉原本只想哄他在意识中喊一声便罢了，没想到对方会喊出口，笑着摸了摸他的发顶，说了句：“等我。”
就跳下深潭，朝深处淌去。
他原本就是浑身湿透，也不在乎衣衫浸入水中，而闻朝意则留在岸边，静静等待。
巨大的龙傀也静静地趴在潭边，奚醉并未收回剩下的五成修为，反倒又多给了闻朝意两成。
意思非常明确。
“如果我失控无法被唤醒，直接用秘法攻击我，直至我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