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邪阵
来自魔君的威压，从刚入山时的若有若无，逐渐推进，愈演愈烈至难以忽视的地步。
莫生竟是有几分慌了神，努力镇定道：“师兄，当下该如何是好？就地以法器落阵？还是……”
想要落下传说中的万鬼缚魂索命阵，需得不少时间，寻来的法器又阴邪至极，一旦注入修为，很难不引来山上山下的修道者与邪魔注意。
登傲踌躇了少顷，咬牙道：“撤！莫生落移星变阵，先回‘那地方’去，再做打算！”
迟天立刻反对道：“不成！仙门距那地方颇远，通过移星变阵过去，短时间内便很难再回来，这五件法器花了一个月才寻回，其中阴怨无法在世间存留很长时间，现在撤退，此前的计划便都白费了！”
“说你蠢你可真不聪明，”登傲讥笑道，“我之所以帮了奚家那么大的忙，为的就是防止计划有变。”
迟天的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刚欲开口，又觉山崩地裂般的威压，朝三人所在的半山腰上，近了些许。
仿佛再过半刻光景，奚醉就能带着两千邪魔，同他们照面。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除拦住三人开始演戏的柳雾外，不远处松林结界中的众人，一步都不曾往前挪动过。
这颇有进攻性的威压，完全只是奚醉以术法现成的假象。
逼着三人，在他们认为最危急的情况下，做出最下意识的举动。
结界中，奚醉轻笑道：“要不要猜猜看，他们所说的‘那地方’，指的究竟是哪里？”
闻朝意抢答得非常自信：“蜃窟。”
奚醉挑眉。
闻朝意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奚骛逃离奚府时，带走了上百名亲信，其中不乏有修为不弱的修道者，以及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
依照推测，奚骛带着上百亲信，从深埋于奚府地下的古老变阵，逃往了蜃窟，正是受了登长老的指点和帮助。
登傲所言“帮了奚家大忙”，也能反证此事。
而他又说，这么做是为“防止计划有变”。
他们的计划十分明确，需要大量修为做代价，将蜃窟中的某件物品取出，带到世间。
既然当下难以困住奚醉，“借”用魔君的修为，就只能换个思路，在其他人身上做做手脚了。
结合数百年前，无恶于京城中，以上百名江湖人士的性命作代价，头一次打开了通往蜃窟的变阵来看，奚骛与他手下的百名亲信，很有可能，就是登傲除去困住奚醉之外的，第二种方案。
法器中的阴怨无法在尘世中留存太久，为了使辛苦不被白费，三人最有可能做的，就是放弃奚醉，前往蜃窟，去找奚骛等人的麻烦。
毕竟想要用区区五个上古法器，困住魔君并不容易，但困住百十个奚家亲信，简直易如反掌。
“合理的推测，”奚醉轻声道，“如此，追三人而去，收获颇丰，不仅可以行天道，斩邪祟，还能……”
还能手刃奚骛，为母亲，为兰家裴家，也为所有无辜惨死于骨香之人，报仇雪恨。
***
越来越近的威压下，莫生终是选择了落下移星变阵。
他从怀中取出一罐阵石，挨个点血注灵，郑重其事地搁在了石阶各处。
登傲着急道：“别磨蹭了，搞快些！在美人床上时怎么不见你需要这么久！”
莫生仿佛被戳中了痛处，怒道：“想将三人转移至那地方，又怎是易事？！师兄莫不是年纪大记不清了，那位置仅有清晨三刻能够进入，如今三刻已过，再想连通阵法，便是要命的邪术，既耗费时间，又耗费修为！”
邪术与禁术虽听上去都不似好术法，但在修道者口中，差别极大。
禁术一词，通常指的是原本存在于仙门中的正规术法，因某种原因，或是术法不合理，或是有违世俗道德，而被江湖规矩所禁止。
如傀儡秘法，移星阵等。
施展禁术，可能会被江湖与各仙门问责甚至诛杀，但术法本身并不会伤害施展者。
而邪术则是从问世之初，就被各仙门以及江湖正派所抵制的术法。
此类术法往往需要十分阴邪的手段，与铺天盖地的怨气来达成，就如三人原本打算施展的万鬼缚魂索命阵。
不但违背伦理道德，还会对自身修为甚至魂相，造成伤害。
随着最后一枚阵石落下，莫生的脸色从原本的春风得意，骤然变为毫无血色的惨白。
他紧抓着胸口，表情狰狞道：“快，快走，只能维持一盏茶时间！”
登傲擡腿欲走，跪于他脚边多时的柳雾，见三人要逃，赶忙一把抱住了腿。
口中喊着：“师父，师父您不能丢下我呀，带我一同前往吧，我很有用的。”
平日里对他呼来喝去的登傲，此时却着急忙慌地将他一脚踢开。
“滚开！这阵法只容得三人，别来添乱！既然奚醉还不曾怀疑你，你直接下山不就得了！”
他这一脚情急之下，用了十成功法，柳雾又怎抵得住。
当即被踹倒在地，沿着落满雪的石阶向下滚了两三丈远，才挣扎着稳住身形，呕出一口鲜血。
却仍旧朝着三人踏入阵中的背影喊道：“我……咳咳，我没有解药，就快要毒发了……”
三人又怎会再理会，如同根本没听见似的，迅速溜进阵中，身形一闪，消失在了雪地里。
石阶上的二十多枚阵石依次升起又落下，如北斗七星般闪耀的片刻工夫，就逐渐黯淡下去。
在其灵力耗尽，即将变作普通石块之时，松林中闪出了一抹高挑的身影，一掌拍于阵眼处，将源源不绝的修为，注入了其中。
另外几个身影则快步跑到柳雾身边，七手八脚地将他扶了起来。
“柳师兄，你怎么样？”闻朝意问，“有没有经脉受损或是毒性发作的感觉？”
高胜鹤替他擦了嘴角的血迹，齐万松将盛满温水的水囊递到他手中。
非衣抓了他的腕子，边把脉边骂道：“老匹夫好狠的心，好在灵药管用，护住了经脉。”
“没事，咳，”柳雾借着温水，咽下口中甜腥，“别管我了，快追。”
立于阵眼处的奚醉回眸看向众人，轻描淡写道：“无妨，再等等，等孤鹰他们下山一同前往。”
“可是……”
柳雾想说，可是这阵法能容得下那么多人一同进入吗？
山上山下的修道者与邪魔收到了“羽灵军”们的传讯，以最快的速度御气赶赴了半山腰处，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柳雾的问题。
孤鹰为首，身后还跟了七位不同仙门的护法。
洛开霁原本在与一位女护法交谈，见柳雾受伤，瞬间黑了脸色。
封恭率着两千邪魔上山，看到奚醉和闻朝意无恙，才松了口气。
奚醉手中的修为不断，朗声道：“诸位豪杰，未曾受伤且自信能于蜃窟中自保者，随我一同踏入阵中。其余邪魔，同封恭一并，即刻赶回魔界入口，守于蜃窟外，若见有鬼祟者逃离，全数拿下。”
“未曾受伤”这四字，明显是在针对柳雾。
柳雾挣扎着不服道：“我得去啊二爷，我最了解他们三人了。”
奚醉倒也不着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洛开霁，那意思，你的徒弟，你自己管教。
洛开霁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大的面子，犹豫道：“我听祁掌门说，小雾卧薪尝胆二十来年，只为了替柳家复仇的这一日，不让他同去，他恐怕也会想些别的法子。”
身边那位英姿飒爽的女护法则疑惑道：“我观二爷所施术法，是将这阵夺了过来，成了您自己的。可这是邪阵啊，传送太多人，您受不住的。”
“邪魔对于阴邪之气的忍耐与承受，生来远在修道者之上，”奚醉道，“承受二十来人进入阵中，不成问题。”
“承受归承受，难熬也是难熬的，”女护法笑说，“您将威压撤了，让我们这几个想一同前往的修道者，各自承担传送自身所需的代价罢。”
七位护法相互看了一眼，自觉站成了七星阵法，各自将双臂擡于心口处，捏出了自家仙门特有的指诀。
孤鹰不语，只与封恭初九一同，单膝跪于雪地中。
他们身后一路向下的石阶上，两千邪魔依次跪地，激起了满地浮雪，夹在风中，如同晨雾一般。
“愿为尊上一同承担。”
高齐二人席地而坐，将琴置于腿间。
非衣虽倚着松抱着双臂，周身也凝起了淡淡的魔气。
闻朝意走到奚醉身侧，当着各仙门护法的面，手心向上，露出了攥在掌心里的一枚龙傀。
奚醉心领神会，略显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终是撤掉了阵眼附近的威压，收回右手，与闻朝意十指相扣。
“也罢，正好，”他道，“承得住邪阵代价，也更放心你们进入蜃窟之中。”
数不清的修为一同涌入阵眼之中，一时间，竟难以再辨明灵气与魔气的不同。
好似就如上仙所说，术法皆同源，世间没有极恶的术法，只有贪婪狠毒的人心。
没人站出来指责修道者使用邪术，也没人对闻朝意手中的纸傀大呼小叫。
邪术和禁术可以用于作恶，也可以用于止恶。
在此刻，修道者与邪魔心中的公正，似乎也并无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