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劫持
遮天蔽日的修为，如涡旋般涌入阵眼之中。
莫生留下的阵石，抵不住数来自千人的魔气与灵气，颤动着由内里裂开。
七位护法见状，便立刻顶了上去，以身结阵。
洛开霁道：“二爷，你带人先行，我们七个留下断后。”
奚醉也没和他客气，道了声“辛苦”，牵着闻朝意，率着孤鹰初九等人，先一步踏入了阵中。
封恭少见得没抱怨自己又当了后勤，主动携两千邪魔朝后退了一步，替奚醉承着一部分术法代价的同时，并不干扰有能力自保者进入蜃窟之中。
柳雾一门心思往阵里跑，洛开霁也没拦着，高胜鹤与齐万松二人实在放心不下，咬咬牙，还是抱着琴一并跟了上去。
阵法被足足扩大了三四倍，持续时间也无限拉长，但踏入其中的感觉依旧不太好受。
像是误入泥沼中一般，一步踏空，便无法控制的深陷了下去，令闻朝意不禁想起，初识时，奚醉曾向他形容过的境中枯地。
温暖的灵气自掌心处涌入经脉中，奚醉的声音就在耳侧：“别慌，这阵确是有点邪门，但不会让你有事的。”
四周暗了下来，仿佛走入没有半点光源的隧洞中，闻朝意警惕地开启了天眼，仍旧什么也没能捕捉到。
只是，过分敏锐的感官，让他直觉自己是在“动”着的。
虽是与奚醉一同静立于阵眼附近，却有种正在被不知名的力量，“吸”入某种地方。
他将自己的感受告知了奚醉，对方耳语道：“不光是邪阵的问题，入蜃窟本就会有类似的感觉。”
闻朝意不禁好奇道：“二爷入过多少次蜃窟？”
“算上九岁那年的奇遇，共入蜃窟十二次，”奚醉道，“这次若能成功，便是第十三回。”
“你对于枯地的了解，就是在蜃窟中吗？”闻朝意问出了早在问君境中，就想要问的问题，“是入窟时运气不好，还是遭了歹人暗算？”
奚醉坦白道：“运气不好，第二次入窟时，刚站定，往前走了三步，毫无预兆地陷入了枯地。”
那年他刚满二十岁，成为魔君还未到一载。
魔界并无及冠之礼，下属亦不知他的生辰，无人祝贺，倒也省去不少麻烦。
只不过那时的奚醉，尚有几分少年心性，偶然路过蜃窟附近时，动了送自己一份生辰贺礼的念头。
便挑了个无事的清晨，再一次踏入了，九岁那年曾误入过的蜃窟。
“我那会儿修为虽然不及现在，但也已基本炼化体内的九重骨香，”奚醉说，“进入蜃窟并非心血来潮的莽撞之举，携了足够保命的法器，成功从枯地中挣了出来。”
他说得很是轻松，仿佛只是不小心在雪地里跌了一跤，或吃饭时不慎被呛了一口。
闻朝意却能从他下意识绷紧的指尖，想象出当时究竟是何种惊险。
“即便如此危险，之后你还是又去了十回，”闻朝意不解道，“只为了找九岁那年误入的那个洞xue？”
“倒也不是，第二回进入蜃窟，更多是抱着好奇心思，”奚醉道，“但陷入枯地时，我意外察觉到了些许异样，感觉蜃窟中的某一处，藏着我想要去找，想要去见的东西。”
四周的黑暗仍未退却，除去魂相相连的奚醉外，闻朝意感受不到任何来自他人的响动。
邪阵像是分离于尘世之外的领域，没有光线，没有声音，亦没有任何能触碰的物体。
唯一能够察觉到的，便是无尽的坠落。
这种感觉十分不好，闻朝意不得不想些别的事情，迫使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紧张。
他顺着奚醉的话题分析道：“会不会是与奚家有关的东西？既然越空山在蜃窟附近入魔，其魔境能被拢入蜃窟涡旋中。奚府下方藏着通往蜃窟的变阵，若是府中有人留境，是否也有可能被吸进蜃窟？”
奚醉自身入魔时并未留境，但奚府接触骨香者众多，又皆为枉死，如被杀的管事那般，留下困境，不足为奇。
这样藏着秘密的境，会不会通过变阵，一并纳入了蜃窟里？
其中，又是否会有，奚醉想要找到的东西？
“我也不清楚，”奚醉道，“如若这个假设成立，我大概知道，奚骛那群人为什么敢躲在蜃窟里了。”
奚家处理炉鼎的方法，是将血肉和尸骨混入符水，砌成地牢墙壁。
毁尸灭迹的同时，使得亡魂对奚府心生恐惧，不敢报复。
亡魂困在府中，无法转世，即便成境，也因符水的效果，而本能地害怕奚家人。
这样的境被纳入了蜃窟涡旋里，对于奚骛来说，简直就是完美的避难场所。
无论是境灵，还是境主的亡魂入境，都将被奚骛等人压制着。
而蜃窟本就难以进入，涡旋内的境更是数不胜数，想要以寻常方式，于其中找到奚骛所藏身的境，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像三个长老这样，使用邪术。
“我猜，三个长老通过奚府变阵和某种邪术，将奚骛送入了蜃窟里某个特定的境中，”闻朝意道，“为的是让奚骛觉得，自己在此境中能够肆无忌惮，从而使奚家一百多号人，作为登傲的‘第二套方案’备用。”
奚醉道：“所以，邪阵的尽头，应是通往……”
通往某个与奚府相关的蜃窟境中。
话未说完，周身那股吸着人下坠的力道猛地晃动了一下，奚醉本能地出手护住闻朝意，周遭却突然亮了起来。
身后传来了初九和高胜鹤两个二货的大呼小叫声，一个喊着“吓死爹了”，另一个叹道“惊煞我矣”。
闻朝意想睁眼，被奚醉用掌心掩住，道：“先将天眼关上。”
“我适应一小会就行，”闻朝意据理力争，“此处危机四伏，天眼能帮上不少忙。”
奚醉不再坚持，朝身后众人道：“原地别动，孤鹰，清点入窟人数。”
没能睁眼的闻朝意并不知道，此处景色，看上去并无任何危险，甚至还有点漂亮。
应是深秋的山林间，大片的枫叶铺盖于枯草之上，漫山遍野，火红如焰。
孤鹰原地转身，清点道：“七位仙门护法中的三位——洛护法、萧护法和白护法，三名仙门弟子中的两名——柳雾和高胜鹤，以及非衣先生、兰流照、初九和我，成功入窟。”
五名修道者，四个邪魔，加上奚醉和闻朝意，统共只有十一人。
这个人数远低于奚醉的预估，夺来的邪阵虽有欠缺，容下数十人却不成问题。
七位仙门护法愿以自身为阵石，不至于在入窟时犹豫，更别提奚醉自己手底下的邪魔，若非封恭拦着，个个都想为魔君大人肝脑涂地。
不仅人数不对，周遭的场景也十分奇怪。
不像蜃窟中的某个岔路口，也不似闻朝意分析出的，与奚府相关的地方。
洛开霁也嘀咕：“不对啊，入窟时，我和白姑娘负责收阵，是走在最后头的，眼睁睁看着其他人都从阵中被传送走了。”
无论是中途反悔，还是信不过邪魔，奚醉都觉得无所谓，毕竟邪魔和修道者从利益上是完全对立的。
但已经入了邪阵，终点却见不到人，就是两说了。
他沉着脸问：“洛前辈可还记得，进入阵中的，大约有多少人？”
“五十四人，”洛开霁回答得非常明确，“我一个一个数着，直到邪阵承担不住，才喊得停。”
共有四十三人不知去向，奚醉心道，这些人究竟是由于蜃窟的特殊性，被传送至了其它岔路上，还是陷于邪阵之中，无法抵达终点，现下无从知晓。
闻朝意与他一同思考着，也借此机会适应了明亮的光线，在并未关闭天眼的状态下，睁开了双眼。
身后的邪阵出口已然消失，枫林中静悄悄的，只有红叶沙沙落下。
耳畔的风中混着极为细碎的声响，闻朝意闻声擡眸，正巧见到远处树林间，有一道微弱的光线一闪而过。
“谁？”
修为高的几位护法和邪魔心有所感，立刻做出了防守，等待了片刻，却再无任何异样。
孤鹰皱眉道：“错觉吗？还是有什么东西在那边？这林子里，不像是能藏人的模样。”
“不是人。”闻朝意喃喃道。
奚醉轻声追问：“你看到了什么？”
“傀儡丝线，控制木人泥偶的那种，”闻朝意道，“在京城里撞见越空山杀人时，我曾看到过十分相似的。”
洛开霁听得一愣，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道：“我就说嘛，这林子怎的看上去有些眼熟，十三年前，正是在这片枫林中的一处宅子里，发现了越空山炼尸制傀的证据！”
奚醉很是诧异：“前辈确定是同一片枫林吗？”
大苍境内，满山枫林的景色比比皆是，粗略望去，很难辨别出不同。
洛开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蹲下身子，在脚边落叶堆里摸索了片刻，最终找到了一枚，插于泥土之中，刻有“诛”字的竹片。
“当时为了找出很多的证据，我们一行人，翻遍了整个枫林，所有到过的地方，每隔十步，插有一枚仙门诛令，总共一千三百七十二枚。”
“所以……”孤鹰百思不得其解，“我们是入了越空山的境？就算越空山的魔境真的在蜃窟中，也不至于如此巧合吧？”
“当然不是巧合。”
闻朝意如是说着，与奚醉对视了一眼。
奚醉点头道：“我们，或者说是邪阵的出口，被越空山‘劫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