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境魔

可倘若越空山真的死于各大仙门的围剿中，十三年前，于魔界中重伤前任魔君，又与奚醉战了上千招的堕道者，是谁？

如今逃出大阵，于京城中作案三起的邪魔，又是谁？

闻朝意的心中亦是有了明确的猜想。

他在问君境中得到的上仙手记，虽未能带出仙境，其中内容，如拘魂、以死尸为傀等禁术，皆已铭记于心。

与恶蛟激战时，为役使龙傀，曾借走奚醉的半数修为，经脉充盈之感，让他领会到，需得多少修为与历练，方能施展拘魂一术。

故而，心里便也有了结论——以蔺泠的修为，是完全能够拘魂役傀的。

“我猜……”

闻朝意想将这一猜想，通过意识连接告知奚醉。

原本打量着众人的“越空山”，却突然发难，将手中牵着傀儡丝线的木人，掷到了奚醉跟前。

那东西脚一沾地，便像是抽条般的枝丫似的，飞速生长拉长。

木制的四肢化作吹弹可破的肌肤，光秃秃的脑袋上生出秀发。

丝绸缝制的小衣裳，也随之一同变化着，青玉色打底，暗秀鸟羽暗纹，令人不禁想起，问君山琴修弟子的制服。

只是还没来得及彻底化形为人，便被奚醉斩出的剑风挑断了丝线，骤然颓了下去，散作一地断开的木胳膊木腿。

“雕虫小技，”奚醉嗤笑道，“作为境魔，你就这点本事？”

“越空山”遭了嘲讽，神情中的不满又重了几分，却未发作，道：“少得意，不过是一探你的修为罢，施起术法来，小子未必能是老子的对手。”

奚醉幼年入魔，混迹魔界多年，这般笑他年轻的挑衅，听得再多不过。

便是也无所谓道：“还需特地一探？这境中压制着你的力量，不正是我的修为吗？”

又三枚形态各异的木人，被“越空山”抛了过来，这次冲的却是闻朝意，明显是对方看出，小仙修才是五人中年纪最小，修为也最低的。

闻朝意并不慌张，让过迎面而来的傀儡丝后，顺势从背上取下桐木琴，席地而坐，将手心里藏着的那枚龙傀掷了出去。

他只借了奚醉一成修为注入傀中，故而龙傀化形并不巨大威猛，仅有八九尺长。

通体金色，灵动精妙，周旋与闻朝意与三个木人之间，直至奚醉将其一一斩断。

“越空山”应是没想到能于魔境中，见到他人施展傀儡秘法，愣了一愣，颦着眉望向闻朝意道：“你是……问君山的弟子？”

“曾经是，”闻朝意停了琴音，手指却虚搭在弦上，并未放松，“也曾喊过你一声‘大师兄’。”

“越空山”立刻对他有了兴趣，追问道：“闻晟是你什么人？”

闻朝意心中惦记着救出小乌，不想与一个境魔纠缠太久，又碍于对方拦路，干脆如实道：“是我师父。”

他自认为已是实话实说，但对方却在回忆了一番后，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十分确定道：“他是你生父。”

“你……”

闻朝意想问，你是如何知道的，转念一想，越空山与闻晟虽是师叔侄，但年龄相差不大，同为傀修，就算不常在仙门中，也是能说上话的。

再者越空山若是当年调查过骨香一事，应不难知道，闻晟与裴秋水的那些风月往事。

“越空山”道：“我不仅知道闻晟是你的生父，还知道你的生母死于李芝玉之手。至于你的孪生哥哥，当年正是我在山下捡到了被折磨得血肉模糊的他，并将他放在了奚府门外。”

闻朝意心中大骇。

上仙的手记里提到过，不是无论什么样的人或妖物，炼制做傀后，都能乖乖听从傀修役使的。

最好的一种是自愿，如玄狐白兔那般，死后仍不愿离去，自请青宿拘魂为傀者，只需尸身完整，便于操控即可，不必辟谷浸药多日后杀之。

其次则是死士，甘愿为其主赴汤蹈火，主动辟谷浸药后自尽，再由主上拘魂役使。

最差的选择，才是像越空山这般，掠来魂相适合的活人，强行困缚于缸中浸药。

当然，强行将活人炼制为人傀，也是有讲究的，必须是傀修对此人有极大的恩情，例如救过他或是他至亲之人的性命。

因果未了，前缘未报，被杀的人傀，才无法反噬傀修本身。

“越空山”捕捉到了闻朝意惊愕的神情，道：“你很聪明，不像闻晟那般好骗，倒有几分似裴秋水的七窍玲珑。”

闻朝意沉着脸，并不打算与他废话，只道：“小乌人呢？”

此问一出，非衣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孤鹰与洛开霁茫然地对视了一眼，倒是闻朝意丝毫不显惊讶。

他道：“你从十九年前，于问君山下捡到被李芝玉折磨得血肉模糊，性命垂危的小乌时，就已经计划好了。”

十九年前，依旧身为傀修大师兄的越空山，在捡到小乌时，亦或更早之前，就看上了他那适合被炼制为人傀的魂相。

可却因某种原因，不想或是不能将其养在自己身边。

李芝玉的恶行无非是给了他一个极好的机会，小乌的面容被毁，难以辨认身份。

越空山又正巧在调查骨香一事，知晓奚家为了寻找炉鼎，甘愿无偿收养无父无母的孤儿，便将其抱至奚府门外，成了小乌无法报恩，无法了断尘缘的救命之人。

“已经十九年了吗？”“越空山”忽地感慨了一句，又道，“不是我当年不救他，不养他，而是我不善医术，而蔺泠当时……被我给赶走了。”

若不是因计划被发现，他本打算在小乌十二岁时，潜入奚府，抢走那孩子，炼制为最厉害的人傀。

为此，他尝试了不下五十种拘魂的术法，将药汤配方调整了无数遍，也谋害了近七十名修道者。

他早年行走江湖，快意恩仇，救过数不清的人，结下了报不尽的因果。

后来又为了自己的目的，取走了那些视他为救命恩人的“朋友”的性命。

终是在小乌六岁那年，恶行败露。

十二道江湖诛杀令，四十多家大小仙门，上百位长老护法，将他活活耗死在了魔境的入口处附近。

目的未成，他心有不甘，留尘缘因果为境，放不下的恨意和魔念，化作了与越空山本人别无二致的境魔。

闻朝意道：“境成后，因距蜃窟太近，机缘巧合下被拉入了涡旋之中。但越空山本人的亡魂未散，也未入轮回，而是被不曾出面与众仙门一同围剿的蔺泠，给拘了起来。”

说起这个，“越空山”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嫉妒和狠厉，道：“那是境成之后的事情，我一个境魔，如何了解？”

“你能了解，也得了解，”闻朝意道，“作为境魔，你无法离开此处，故而，三日前于蜃窟附近掠走小乌的，是越空山本人。”

尘世中用以炼制人傀的药汤与陶缸，早在十三年前便被销毁得一干二净，但魔境中的这些，却可以长久地保存下来。

越空山只需趁魔君殿中的守卫和奚醒不注意，掠走小乌带入境中，交给十三年前的“自己”，便能完成当年那个未了的心愿。

当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用小乌炼成的人傀，对抗那三个作恶多端的长老。

越空山和蔺泠应是算到小乌被抓后，奚醒会追，害怕他离境寻求弟弟奚醉的帮助，才以法器和傀儡丝线将他困在了境中。

却没有算到，魔君会追着三个长老落下的邪阵而来，并上门抢人。

“该问的，已问得差不多了，”奚醉轻震了一下剑身，道，“璞璞，你们去附近寻小乌的踪迹，我一个人对付他，足以。”

“越空山”又怎会同意，当即从怀中取出了十多个人偶，掷往四周，形成包围圈，挡住了闻朝意等人的去路。

“休走！”

这十多个人偶与枫林中悬挂的木人不甚相同，不知由何物制成，个顶个的精致，不仅衣饰华美，就连五官也画得分明。

落于地上，化作一位位孤冷清绝的年轻男子，或是青衫抱琴，或是粉衣挽剑，或是紫袍持笛。

神态各异，有悲有喜，栩栩如生。

却是通通都生了同一副清冷面容。

“我勒个……”洛开霁忍不住想要骂人，碍于前辈的身份，生生忍了回去。

事实上即便骂出口，在场也无人在意。

那将五人包围起来的十二个人偶，全都与二十多年前，初入尘世时偶遇越空山的那个蔺泠，长得一模一样。

“有时候，”孤鹰干巴巴道，“我感觉你们傀修玩得比我们邪魔还花。”

我没有，闻朝意在心里狡辩了一句，我是修仙灵圣兽那一支的，不玩人偶。

“璞璞，”奚醉擡了一下剑，绕住了离他最近的几根傀儡丝线，吩咐道，“依旧你我各五成修为，你役使龙傀，带着他们从薄弱处突破，这里交给我。”

“越空山”看出了两人间的关系，咬牙切齿道：“小子，好大的口气。”

“可能你不清楚，”奚醉轻描淡写道，“十三年前，我大约十四岁那会儿，就曾差点取了越空山本人的狗命。我如今对付他都只需五成修为，何况是对付你这个傀儡？”

“傀儡？”洛开霁不解。

“越空山进入此境后，将境魔俘获为了自身的傀儡，”闻朝意替奚醉解释了一句，“否则，以境魔的秉性，又怎会听从十三年后，那个与蔺泠重归于好的自己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