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血茧
洛开霁花了点时间，来理解闻朝意的推理与境魔给的线索。
十三年前，问君山傀修大师兄越空山杀人炼尸，被整个江湖追杀，设法挣脱出包围后，一路逃亡至蜃窟附近，终是因修为耗尽，又伤势过重，道尽途穷之下，堕为邪魔。
堕魔时，经脉逆行，灵气污浊，通常痛苦万分，难以忍受。
越空山重伤在身，无从承受，饮恨而终。
死时，赶来魔界入口追捕其的修道者，皆被他堕道的魔念与怨恨击溃，死的死，晕的晕。
唯有一人除外，那便是他至死都不愿波及的琴修大师兄，蔺泠。
“他和蔺泠的决裂，难不成是一开始就说好的？”洛开霁问道，“一个躲在枫林中炼尸体，另一个藏在仙门打探情报，里应外合？”
闻朝意摇了摇头，回答说：“应该不是，我猜越空山二十多年前，因一场比试与蔺泠决裂，应是有了炼尸的打算，不想将对方牵连进来，而随意找出的借口。”
“这么推断的理由是？”孤鹰问。
闻朝意反问：“如果不是想念一个求而不得的人，到日夜难眠的地步， 谁会依照对方旧时的模样，制出十二只人偶，揣在自己怀里？”
确实是够变态的，孤鹰心想，尤其是以越空山对秘术的修炼程度，完全可以使这些人偶的手感，无论摸，还是抱，都与生人无异。
“那蔺泠为何会在他死时，出现在蜃窟附近？”洛开霁又问，“舍不得故友被江湖诛杀，还是特地来看他的笑话，看到最后又心软了？”
“谁知道呢？”
闻朝意耸了耸肩，轻轻活动了一下食指，将桐木琴重新放入匣中，背了起来。
想要从十二个“蔺泠”围成的圈中突破出去，没法使用琴音。
且不说这群“大师兄”的琴术如何，抱着琴边弹边狂奔这种事，小仙修也是做不到的。
故而，他需用上手记中的指诀，来役使龙傀。
闻朝意得了奚醉五成的修为，并不打算重捏一傀，而是役使着原有的小龙，朝一位身披浅绿纱衣，手持画卷的“蔺泠”袭去。
洛开霁紧随其后，这位剑修护法，虽修行于问君山那般灵气四溢之地，使的却是与人同高的玄铁重剑，招式豪放不羁，修为雄浑磅礴，与奚醉喜好的三尺青锋截然不同。
优点是力大无穷，能轻易将敌人拍扁，缺点则自然是略显笨重，不够灵活。
绿衣人偶被丝线牵着，腾空而起，轻巧地躲过了迎面而来的重剑。
闻朝意见机以龙傀开路，试图从它让出的缺口中，突围而出。
人偶又怎会同意，自半空中急掠而下，手腕一抖画卷，竟是从内里摸出了柄短刀，刺向龙傀的双目。
“好个图穷匕见，”孤鹰疾步至人偶身前，以手中利刃夹住对方的短刀，喊道，“你们先走！”
他身后，正与越空山缠斗的奚醉，忽地闪身到四人跟前，剑身寒光一凛，骇人的剑风便洞穿了人偶的心口。
闻朝意见状立刻捏出指诀，役使龙傀扑向因断线而不停抽搐的人偶，尖牙与利爪咬断了用于连接关节的全数丝线。
而后，洛开霁的重剑也如期而至，将灵气耗尽，倒在地上，变回巴掌大小的人偶，拍成一张薄饼，彻底镶嵌在了泥土中。
“你们！”越空山见状大怒，即刻役使剩余的十一个傀儡，朝五人袭来。
奚醉轻笑了一声，指腹拂过剑刃，将鲜血再次汇入晶石之中。
原本暗紫色的刃身亮了一瞬，炙热的业火沿着血液流淌的方向，从剑柄下方，一路蔓延至剑尖，绚烂耀眼。
“连五成修为都扛不住，你有什么资格，在本座面前叫嚣？”
长剑挑着业火，像是被随手一划，十一个傀儡与闻朝意等人中间，便以奚醉自身为界，燃起了一堵数丈高的火墙。
他回眸看了一眼闻朝意，道：“这里交给我，快去找小乌。”
闻朝意应了一声，向洛开霁问道：“前辈，可否引路至堆放药缸的区域附近？”
“跟我来！”
没了傀儡的包围与阻挡，四人御气绕过越空山的小院，继续向南，继续寻找小乌的踪迹。
闻朝意边跑还边同奚醉用意识交流着：“阿醉，你能否拖延片刻，我怀疑境灵一旦被杀，这个境就会崩塌。”
这个魔境非常奇怪，不存在任何关卡，也没有杀不尽的低等邪魔。
又或者说，它曾经是有的，在越空山本人于蜃窟里找到自己的境，并进入其中后，就全数清理掉了。
江湖上有许多人都知晓，蔺泠的不仅琴术卓越，其医术药术也相当高明。
十三年前，他不知因何种目的，用越空山最为熟悉的拘魂之法，将自愿被他役使的越空山，制成人傀，并医治了他的伤，放任他杀入魔界中。
越空山的原计划可能是杀了当时的魔君，与心爱之人平分权势，坐拥整个魔界。
可惜重伤未愈，也或许是单纯技不如人，最终还是不敌前任魔君。
借着与蔺泠之间的连接，越空山遁形而走，退求其次，将目光放在了当时在魔界初有起色的奚醉身上。
奈何奚醉也并不好惹，一招红莲业火逼得他丢盔弃甲，好在这位未来的魔君并不嗜杀，才使得他捡回了一条性命。
江湖上容不下越空山，魔界亦无他一席栖身之处，蔺泠为他施了拘魂禁术，让仙门知道，就是窝藏邪魔的叛道之罪。
为了蔺泠能干干净净回仙门中去，他主动出现在问君山四个长老面前，假装重伤不敌，被押回山中，关入封魔大阵里。
十三年里，与看守大阵的蔺泠多次密谋，最终有了将长老劫持至属于自己的魔境中，仗着地形优势与人傀禁术杀之的计划。
这期间，剑修长老因内讧被余下三人所杀，昔日打伤他的毛头小子坐上了魔君之位，原本只为是个制成人傀的小乌，也长大成人。
越空山在蔺泠的帮助下，逃离问君山后，先是花了四天时间，在蜃窟中寻到当年的魔境，第五日，才出现于京城闹市里，在最喧闹的时段，杀了奚家一名口出狂言的管事。
为的就是，给蔺泠一个独自追他而来的借口。
但实际上，那日奚醉所看到的，进入蜃窟的蔺泠，并非是在追逐越空山。
他是独自来这个已被越空山清场的魔境中，设置劫持术法的，越空山本人，实则依旧潜伏于京城里。
故而方能在第二日清晨时分，不留痕迹地杀死了管家秋伯。
只要仙门中的众人以为，这两人处在对立面，不死不休，二人便能相互做证，提供对方的不在场证明。
仔细想来，说邪魔先是入了蜃窟，而后去了关外的人，是蔺泠。
说自己一直追踪邪魔，甚至被他所伤的人，也是蔺泠。
他自己编造了一整套越空山的行动轨迹，为的就是对方的行为不受任何牵制。
“所以你怀疑，”奚醉在意识连接中沉吟道，“魔境其实早就被这两人破了，只是境魔作为越空山的傀儡，不会轻易消散，才支撑起了这里。”
越空山想将此地作为围猎仇人的场地，当然会先清除一切碍眼的东西，才能对自己最为有利。
“嗯，”闻朝意道，“境如若坍塌，很难知道我们会被蜃窟扔到哪里去，也无法知道小乌是会永远留在这里，还是……”
小院以南的枫树比其它位置要密集了许多，像是故意藏着什么东西，害怕被外人发觉。
闻朝意的御气之术修得不错，有奚醉的修为充盈着经脉，完全能跟上洛师伯的速度。
加之他目力过人，绕开密林后，远远就看到三十多口巨型陶缸，被栅栏与丝线围绕着，其中盛满了乌青发紫的药汤，散发着浓烈刺鼻的味道。
角落中最为隐蔽的那口缸的顶部，被浸满污血的傀儡丝线缠绕着，与困住奚大少爷的“虫茧”有几分相似。
“好生恶毒的药汤。”非衣皱了皱鼻子，似乎非常讨厌这种味道。
这位毒医一路上基本都没出过声，只是默默地跟着，毕竟他擅长的术法都与毒或蛊相关，人偶这种没血没肉的东西，实在难以应对。
四人越过栅栏，朝“血茧”跑去，闻朝意问道：“此毒先生可否能解？”
按照境魔的说辞，小乌同样为闻晟与裴秋水所生，是闻朝意的孪生哥哥，也是非衣素未谋面的外甥。
故而非衣回答得毫不犹豫：“灵药或许能解，我得先看他的情况，才能下定论。”
身为魔界最有名的毒医，想要探查伤者情况，自是不难，问题是要如何见到伤者。
孤鹰落在巨缸旁，手中握着刀刃，向闻朝意问道：“划开吗？”
似乎也只有这种方法了，这“血茧”中不知藏有何种法器，与困住大少爷的那枚同样，即便是闻朝意的天生天眼，也无法窥探其中。
闻朝意只能凭着直觉，擡手在茧上虚空画出一小截距离。
“从这里，到这里，用最轻的力度，先划开一小道，看看其中情况，切记刀尖不可吃得太深，以免误伤内里。”
孤鹰点了点头，依其指示，缓缓划破茧身。
浸满污血的丝线并不坚韧，刀锋一挑便断，沿着缺口无力地耷拉下来，像是开了个天窗似的，露出了其中的景象。
一位面色青紫的少年，赤裸着上身，浸泡在不断翻滚冒泡的药汤之中。
他的面具已被取下，露出了满是刀伤的脸庞，其五官上，仍旧能看得出，与闻朝意有些许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