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再遇
阵法生效,陷落感如期而至,黑暗与死寂再次降临。
闻朝意还记着没来得及问出口的话题,通过连接的意识,朝奚醉问道:“阿醉认为,蔺泠想要判官笔,是为了做什么?救越空山吗?”
“嗯,”奚醉应声道,“拘魂,尤其是多次且强行拘魂,极易遭受天罚,越空山或许是运气不错,又或者使了某种法子,躲过了天道责罚,但他魂相上的因果未结,那些怨终有一日将化作咒。”
咒乃魂相因果,纵身死而不可逃,凡逃者,受天谴诛之,不可活。
奚醉前世拘魂而战,遭修道者与邪魔多方诅咒,身死后,魂相上落下了洋洋洒洒百余字谴罚。
若非生判出手相救,魂相恐怕早已四分五裂,消散得一干二净。
这段过往距今也才不过四百余年,且悬崖上的目击者极多,哪怕生人无法见到冥府执法者的真容,也总会有能开天眼者,见到小将军魂相上,突如其来的天谴与“生”字。
此般经历于江湖上口口相传成不同的故事,如蔺泠这般人脉广路子多的仙门大师兄,有心弄个究竟,并不困难。
他恐怕是在关于红莲业火的传说中,得出了生判能够抵销天谴的结论,又正巧查出,登长老等人寻得遗落于蜃窟中的判官笔,便产生了,将其占为己有的念头。
按照越蔺二人的原计划,应是趁奚醉不在魔界时,掠走体质最为合适的小乌,借越空山堕道时所留魔境,将其炼作人傀。
而后,劫持住意欲使用邪阵进入奚府境群中的三个长老,以人傀杀之并夺走其携带法器,取代三人,进入境群。
逼迫躲藏于境群中的奚骛等人,作为术法代价,将核心之境中的判官笔,取至尘世中。
却不料三个长老在人傀尚未炼成之前,便进入了蜃窟,且身后还跟着一众邪魔和仙修。
闻朝意道:“照月楼那晚,蔺泠暗中在茶水里掺药,又传讯于你,为的恐怕不止是将辅国将军的死,嫁祸到你头上。”
“他希望我第二日清晨还留在京城里,最好是留在照月楼那间属于你的房间中,”奚醉道,“辅国将军被杀现场,搜出正与仙门小弟子颠鸾倒凤的魔君,怕是能震惊整个江湖。”
若是如此,整个江湖也将为之震怒,并逼问闻朝意是否情愿。
若答情愿,则将其打为叛道反贼,群起诛之。
若答不愿,则各大仙门联手征讨奚醉,为闻朝意挑个“公道”的同时,亦为修道者们讨回脸面。
无论何种结果,都能牵制住奚醉与问君山众人,在短时间里,没有闲心再关注越空山出逃一事。
以便越空山能躲在蜃窟中,悠哉悠哉地将人傀炼成。
蔺泠所说的“最愧对的人是闻朝意”,实则是将这位从小疼爱的小师弟,利用到了极致。
只因奚醉信上一句“看他长得漂亮”。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蔺泠怎么也想不到,奚醉当夜带走了闻朝意,落脚在一家不为人知的茶楼,又因扶摇玉露一事,于天亮之前,赶回了魔界。
“其实他算得很好,”奚醉说,“他给你**的剂量,没法在天亮之前解完。”
邪魔生性重欲,即便克制如奚醉,倘若闻朝意缠着他,他也绝无可能停止或抽身。
蔺泠只是没想到,奚醉情愿以双修之法,替闻朝意承担一半的药性,只为了使对方没那么痛苦难耐。
毕竟是曾经最信任的师兄,遭这般算计,总归是有些不好过。
闻朝意默了片刻,才又问:“那他被我们打断的这个阵法,是用来做什么的?”
“具体不太清楚,”奚醉回答说,“从他弹奏的曲子和使用的器物来看,可能是在招鬼,不是一般的亡魂,而是冥府执法者,无常、修罗,或者……”
“或者判官,”闻朝意接话道,“生判留了鬼境在蜃窟之中,他想要看看,生判的残魂是否也在蜃窟?”
奚醉轻叹了一口气:“恐怕是的,铡刀断命,香炉祭鬼,阴案剥皮,铜锅煮骨,而他身周十二枚木偶,沾着磨制到半成的骨香,伴着引魂之曲,等待冥府执法者所留的残魂附身。”
蔺泠不仅想要生判境中的笔,还想要生判的魂。
最顶级的法器,如奚醉在问君境中得来的那柄晶石剑,一旦滴血认主,基本就属于私人物品了。
旁人可以将其夺走,用抽取或损坏等方式,窃夺其中蕴含的能量,却难以施展其真实的用途。
三个长老只为笔中的能量与祈福,带入尘世中,自是没有问题。
但蔺泠的目的是赦免越空山,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也能使用判官笔,写下一笔“生”字。
故而最好的方法,就是在蜃窟之中,寻得生判留下的残魂,并以傀儡秘法,将其拘禁于木偶中。
“可我没变成残魂,”闻朝意道,“我感觉自己的魂相,还挺完整的。”
奚醉也这么认为,问道:“那你记不记得,当年为何要留下鬼境,或者说,你当年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吗?”
按理说,冥府判官没有属于自己的情感,当然也不会有放不下的事情。
闻朝意努力回忆着在问君境中看到的内容,并没能觉察,前世的自己被遣入轮回前,有什么不舍。
若非说有什么遗憾,大概是就是,他没法出手救那位少年将军,没法让红莲业火,焚尽世间所有的罪孽。
红莲业火,闻朝意心念一顿,暗道,会不会与奚醉九岁那年的奇遇有关?
他曾在课上学过,如果想将某个空间,长久地留在一片不断变化的区域内,不被吞噬、合并、击溃,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与其对应的另一点上,留下一个完全对立的空间。
阴对阳,水对火。
前世的他生于幽冥,与至阳业火,正巧对立。
他刚打算开口,熟悉的落地感再次传来,奚醉习以为常地将他揽入怀中,掩住双目。
萧辅的声音也于一旁响起:“非礼勿视啊,二爷,您这是个什么姿势?”
“璞璞的眼睛受不得强光,也不是什么很亲密见不得人的动作,”奚醉随口解释了一句,又道,“其他两位护法呢?”
萧辅闻言回头,懵了:“诶?!洛护法与白护法呢?我分明见他们走入了阵中的。”
这类问题再一次发生,头一次是进入蜃窟时的邪阵,五十四人里,仅有十一人踏入了属于越空山的魔境。
第二次是当下,分明五人一同走入通路,终点处,却只剩下了三人。
萧辅与另外两位护法关系不错,友人失踪,自然是担心,当即从怀中取出罗盘,想要卜上一卦,法器的指针却好似坏了一样,不停抖动变化。
“别算了,”奚醉道,“境群涡旋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也许我们穿越通路的过程中,因果连接发生了转变,于是跟在后面的人,被送到了其它的境中。”
“这么邪门?”萧辅紧皱着眉,“这鬼地方就不该存在,最好一把火全烧了。”
奚醉点头道:“赞同,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先追上蔺泠。”
眼前同样是幽暗的地牢,与苏碧玉所留之境不同,这里更为老旧残破,也更残忍狠毒。
随意砌成的牢房中没有床与桌,用于发放食物的,是一个连接到走廊上的石槽。
其中依稀能辨认出被汤水浸染过的痕迹,食物却丝毫都没有剩下,仿佛牢房里囚禁的,是某种饥饿的野兽。
奚醉轻曲了一下手指,将属于魔君的气息,无声地铺开在这个新的境中。
这次他遮掩了自己的身份,很快,就在地牢深处,捕捉到了陌生的气息。
非常非常多的气息,几十,不,恐怕有上百。
其中属于蔺泠的那道,正在飞快地逃离着他们。
像是不慎误入了敌方阵营后,遇上了难以抵抗的高手。
这倒是很有意思,奚醉心想着,松开了怀里的闻朝意。
“适应得如何了?”
“没问题了,”闻朝意立即回答说,“这里又不亮,不浪费时间适应都没关系。”
“好,那走,我们正好去堵他,”奚醉道,“这次别再故意放跑了,喜欢演戏,我可以帮你找个戏班子巡游大苍。”
最后下半句明显是说给萧辅听的,萧护法耸了耸肩,踹开并不牢固的铁门,冲了出去。
外面的走廊同样破旧,石砖松动脱落,穹顶上时不时掉下些尘土来,令人怀疑这地方随时会发生塌方。
当然也没有拦路的机关和铁栏,一路御气而行,倒也不必担心被砖块绊住。
连牢房的大小与间隔都不甚规则,搭建得潦草随意,不像是奚府地下那般谨慎严谨。
闻朝意如是想着,跟在奚醉身后,于向下的楼梯口,扶住了慌不择路的蔺泠。
“又见面了,”萧辅道,“这次还有越空山能帮你吗?”
蔺泠步子一顿,心知自己绝不是奚醉的对手,一咬牙,想要回头。
身后急促而繁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其中掺杂着高胜鹤那个二货的叫嚷。
“没想到我还能有追蔺师兄的一天,柳师弟,咱们出息了!”
奚醉闻声垂眸,目光越过蔺泠,落到楼梯拐角处,追来的众人身上。
为首是一名年轻女子,柳眉凤眼,青丝朱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