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对峙
天崩地裂般的魔气压入地牢,邪风呼啸而过,如同万鬼号哭。
松动的石砖随墙壁一同震颤着,尘土激荡,本就昏暗的灯火摇曳着,随时会熄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只出现了一瞬,随着禁制的落下,避难所中再次恢复了平静。
奚醉单手捏诀,另一只手则握着剑柄,快步迎至入口处,身后跟着闻朝意和兰露。
“他每次出现,都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吗?”闻朝意小小声道,“不愧是傀体同修。”
奚醉没忍住笑了一声,道:“偷袭莫生得手,应是花费了他半数以上的修为,想要与我抗衡,必须借用蔺泠的修为。”
但蔺泠此时被封住了经脉,像根棍儿似的,倚在墙边,也算是替奚醒报了被困三日的仇。
越空山想要借用他的修为,就必须先将他从奚醉手中解救出来。
那这就尴尬了,闻朝意心道。
越空山想要打过奚醉,需要解救蔺泠;但想要解救蔺泠,需要打过奚醉。
“他现在只知道蔺泠落入了我们手中,并不清楚我们具体将蔺泠藏在了何处,”奚醉道,“也不知道我是否亲自看守蔺泠。”
“所以他在赌,”闻朝意推测说,“赌你去找奚骛复仇,想借你不在地牢中的这段时间里,救出蔺泠。”
可惜他赌错了,即便奚醉对奚骛恨之入骨,这位孤冷克制的魔君大人,也保持了基本的理智。
毕竟奚醉想要的,并不是虐待凌辱仇家,而是这天底下,再无这般恶徒。
闻朝意想了想,密谋道:“那咱们现在一刀抹了蔺泠的脖子,岂不是就不用同越空山一决高下了?”
还好高胜鹤不在,这话若是令那二货听到,又该感慨,冥府执法者背后都得纹个小师弟了。
倒也不是闻朝意不念旧情,分明是蔺泠利用出卖他、嫁祸奚醉、谋害小乌在先,又伙同越空山使用禁术,杀人拘魂,实在是天打雷劈,魂飞魄散都不为过。
奚醉就喜欢他这白切黑的性子,点头道:“有道理,但我还有些事情想问越空山。”
蔺泠作为越空山这具“人傀”的主人,一旦身死,拘禁在越空山身体中的魂相也就散了。
究竟是消亡于蜃窟中,还是被冥府执法者拼凑起来接受惩戒,就都不是奚醉所能左右了。
“关于鬼境的事吗?”闻朝意问,“你想知道,他和蔺泠为何如此笃定判官笔可以被取出?”
“嗯,”奚醉应声道,“我想知道究竟是谁告诉了他们这件事情,或者他们是由何处知道的。”
登傲等人肯定不会四处炫耀,自己找到了一个拿不走的大宝贝。
那么究竟因何,令两个从未亲自进入过鬼境的人,如此坚信奚府境群核心处有鬼境,而鬼境中存放的判官笔,又一定能为其所用呢?
告诉他们这件事情的人还在世间吗?
江湖上还有没有关于鬼境宝物的传闻?
还会不会有新的势力,前来蜃窟中寻找宝物?
会不会因此而产生更多受害者?
这都是奚醉想要了解的。
***
庇护所外的走廊与楼梯,并无禁制的保护。
灯盏早已熄灭,看不清远方的景象,只是呼啸的邪风与不断坍塌碎裂的砖石中,掺杂着努力压低的脚步。
满天的尘土犹如烟雾,勾勒出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形。
再走近了,方能看清,来者浑身浴血,衣衫褴褛,面色晦暗,绕着丝线的十指上,满是细碎的伤口,如同一个从冥府中生生爬出的厉鬼一般。
与境魔的狂妄相比,面前这个越空山,眼中的癫色,更像是穷途末路后的歇斯底里。
见到奚醉,他明显愣了一下,立即打算转身逃离。
却听到魔君大人慢条斯理地问:“相好的不要了?即便大难临头各自飞,你这只折翼之枭,也飞不了多远了罢。”
“奚醉,”越空山的声音沙哑得可怖,“你究竟想要什么?”
“现在知道和我谈条件了?”奚醉单手搭着剑柄,冷声道,“杀我下属时,就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日?”
越空山隔着用以划分走廊与庇护所的铁栅栏,目光盯着角落中被禁锢的蔺泠,难得解释道:“我当时入魔了,才失手杀了几个,你同样是堕道邪魔,能保证自己在入魔时,从未杀害无辜?”奚醉懒得答复此问,只是嗤笑一声,道:“本座想要你们二人的性命。”
越空山倒是不傻,难以糊弄,反问道:“你大可一刀抹了他的脖子,何须等我过来,奚醉,你究竟想和我谈什么条件?”
奚醉直言:“我想知道鬼境中有判官笔这件事,究竟是谁告诉你们的?”
“你也想要判官笔?”越空山问,“以你的身份和修为,根本无需这种法器。”
“我可以不要判官笔,”奚醉道,“但我也不允许任何人窥探觊觎它。”
越空山死死盯着庇护所中的众人,思索道:“我明白了,你害怕有人得到判官笔后,会夺了你魔君之位。”
奚醉仍旧不打算解释。
实则闻朝意心里明白,判官笔作为鬼境内核,即便青宿上仙来此,都不可能将其取走,奚醉不过是不允许任何人,玷污生判留给他的东西。
何况,妄想借助一件法器,就赢过当世魔君,哪有那么容易?
奚醉道:“把你知道的,有关判官笔的事情,通通讲出来,我可以不散你们二人的魂相。”
“不散魂相?”越空山像是听到了尤为讽刺的笑话一般,仰面而笑,胸腔中也因为内伤,而发出了刺耳的嘈杂,“我做的这些事情,落入冥府中,便是千万年用于尽头的惩戒,不比魂飞魄散来得轻松。”
奚醉看着他癫狂的模样,平静道:“但魂相尚在,就还有希望,即便等上千万年,你应是也想,再与他携手一世吧。”
说这话时,奚醉擡眸看了一眼角落中的蔺泠。
分明无知无感的蔺泠,像是能察觉到心上人的情绪似的,紧阖着的双目中,淌出了两行清泪。
越空山像是被戳中要xue一般,笑声戛然而止,咬牙切齿道:“留他一命,我把自己的命抵给你。”
“不可能,”奚醉道,“即便我不动手,他施展过拘魂之术,天道迟早会罚,我不是生判,不可能赦免他。”
要受惩戒的不止越空山一人,蔺泠与之串通一气,亦是同谋。
越空山心道,想要活命,必须拿到那支判官笔。
但有奚醉拦着,别说进入鬼境,连留下蔺泠,他都很难做到。
便只能周旋道:“我没入过鬼境,关于其中事情,只是从师父那里道听途说。”
傀修为符修的分支,越空山作为仙门第十三代傀修大师兄,师承的是当年的符修护法。
这位符修护法生平离奇精彩,多次出入魔界与蜃窟之中,不知在寻找什么。
最后一次被仙门名册记录,同样是在蜃窟之中,记载称他于某不知名境中遇害,尸骨无存。
“他其实不是死于境中关卡或枯地,而是死在了莫生的手中,”越空山道,“他多次进出蜃窟寻宝,成功找寻到鬼境,发觉其中藏有判官笔而无法取出,便告知师祖,欲一同前往。”
彼时的符修护法尚不到而立之年,而越空山,还只是个刚入门的毛头小子。
幼时的越空山对于符术的兴趣就不大,但在修习傀儡秘法上,显露了惊人的天赋,实际上,应该是与这位师父不甚熟悉。
那时的莫生与迟天也尚未成为仙门长老,没有如今的权势修为,随符修护法一同进入鬼境后,发现谁都无法取出宝物,便发生了争执和分歧。
闻朝意忍不住心想,这逻辑,有点像那个兄弟争雁的故事。
还没取到“雁”,就先自相残杀了起来。
“你是如何知道的?”奚醉不解,“如此算来,你当时不足十岁,怎会清楚这些龌龊勾当?”
越空山自嘲道:“或许是天意,我堕魔生死后,为蔺泠所救,曾在蜃窟中躲藏过一阵子,恰巧入了师父所留之境。”
符修护法被莫生所杀,心有不甘,留境于蜃窟。
越空山虽与师父并无过多情感,但误入此境,得见几人争吵后,还是气愤不已。
他的徒儿,十三岁遭仙门长老所害,为了报仇,他用遍了所有自身足以施展的禁术,落得堕魔身死,遗臭万年的下场。
他的师父,一心向着仙门,欲寻法器壮大问君山,最后却死于歹人的私欲之下。
这种罪恶与歹念,却不曾受到任何惩罚。
与三个长老对峙时,越空山选择偷袭莫生,实则不是因为对方修为尚未恢复,他是想,为师父,也为自己初入江湖时心中的正义与热忱,做最后的证明和告别。
“那个境中的回忆告诉了我,想入鬼境,要么寻得天下至阴法器,以阴怨裹身,携百鬼同行,”越空山道,“要么,役世间至阴之魂,与傀同知同觉,心神一体,方可不被拒之门外。”
他说着,忽地贸然出手,十指间的丝线紧绷着,朝奚醉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