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领悟

随手落下的禁制，抵不住越空山殊死一击，应声而裂。

奚醉手中的长剑出鞘，剑风如屏障般，替身后众人，挡住了铺天盖地而来的魔气。

同时，亦是斩断了自越空山指尖而来，坚韧如金石的丝线。

越空山像是早已料到偷袭不成似的，并无失落或气急败坏之感。

反倒以断线再次缚住剑身，颇有几分兴趣道：“你这柄剑，似乎非常特别。”

奚醉欲获得更多线索，有意激怒他道：“问君境中所得，你无功而返之地，于我而言，易如反掌。”

“你入过问君境？”越空山果真激动起来，“那你就应该清楚，拘魂自千年前便有，后被青宿上仙所改进，并非全然不可之术，凭何被天道责罚？！”

奚醉并不想与这癫公解释过多，运起至阳灵气，附业火于剑身，生生烧断了捆缚着利刃的傀儡丝线。

“没能走到问君境的关底，你又怎能妄论上仙？至于天道究竟公不公平，死后再同冥府判官争辩去罢。”

如是说着，奚醉挥剑回身，斩得却并非越空山，而是角落中的蔺泠。

他虽不嗜杀，但也绝非软弱愚善之人，越蔺二人屡次谋害他的至亲至爱，早已触及逆鳞。

剑影快若飞电，越空山不惜舍身来挡，虽避开要害，却由左肩至腹部，被劈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皮肉外翻，赤红的鲜血溅出数尺有余。

“何必呢？”奚醉问，“你挡得了我这一剑，也绝无可能再挡住下一剑，比起魂飞魄散，不如就认了命，与蔺泠同归冥府。”

越空山紧捂着伤口，神情却并不痛苦，仿佛失了痛觉般，癫狂道：“天道不公！你能取得问君剑又如何？！你永远都悟不透那三页傀儡秘法！”

奚醉感到莫名，自己并非傀修，何必悟透秘法？

这般想着，疾步上前，欲补上一剑，身后的庇护所中，忽地传来了女子的惊呼。

“你——！”

声音来自柯珂，无从插手的闻朝意与兰露，下意识地回眸望去。

就见原本蜷缩于榻间，昏迷不醒的小乌，不知何时站起了身子，一手去鹰爪般死死扣着柯珂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握着原本属于医修的柳叶刀，死死抵在对方的颈边。

少年的双眼仍紧闭着，头颅低垂，唯有四肢躯干的关节处，十分不自然地上耸着，好似一具不太灵活的提线木偶。

“别动。”

越空山狞笑着，情绪却是比方才冷静了些许。

仿佛那些癫狂与孤注，都只是演出来迷惑众人的。

他放开了捂住伤口的双手，任由温热的血液一股一股向往涌出。

擡臂于胸前，捏出指诀，役使着并未清醒的小乌，劫持着柯珂，缓步朝自己走来。

“魔君大人也不希望这姑娘死吧，”越空山道，“我知道你懂得的保护类禁制很多，也能够一剑了结我的性命，你可以赌一把，究竟是你的术法快，还是我的傀儡快。”

奚醉不能赌。

柯珂不仅是无辜之人，还陪伴过兰露，并医治照顾了重伤的小乌。

然而那姑娘已从一开始的惊慌中冷静下来，满脸无畏，在被迫推搡往前的过程中，朝他喊着：“二爷别管我，您早就救过我一次了，不欠我的！您动手吧，杀了这个歹人！”

锋利的柳叶刀割开了皮肤，刺眼的殷红顺着白皙的脖子，流淌而下，没入衣襟之中。

再深一寸，便能要了她的性命。

“闭嘴！”越空山吼道，“这姑娘若因你而死，你可还能再妄自清高？！”

奚醉没看小乌与柯珂，只是盯着越空山，黑眸中翻涌着浓烈的杀意。

“你想要什么？”

“解开蔺泠身上的所有禁制，放我们二人入鬼境之中！”

奚醉不语。

越空山又道：“弃剑！自封经脉！否则我立刻杀了她！”

他看上去虽然凶狠，却又尤为慌张，想来，修为在与三个长老对峙时消耗过半，肉身又受了如此重的伤，应是难以再支撑太久了。

但被挟持的柯珂竟是位修为低弱的医修，无力抵抗被越空山役使的人傀，越空山想要取其性命，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奚醉面沉如水，妥协般地松手，弃了长剑。

剑锋刺入石砖的声响中，他听到闻朝意通过相连的意识喊了句：“阿醉。”

“嗯。”

“你听我说，”闻朝意焦急道，“越空山能役使小乌，应是因埋于小乌经脉中的丝线，并未彻底取出，故而魂相上还附着着对方的魔气，无法完全作为人傀役使，但劫持人质，还是轻而易举的。”

越空山见奚醉不答，叫嚣着：“我倒数十，你不自封经脉放我们走，我就杀了她！十！”

奚醉依旧没有理会他，而是向闻朝意道：“说你的解法。”

“九！”

“八！”

“听他的，自封经脉，”闻朝意说，“封之前，借九成修为给我。”

“七！”

这的确是一种解法，越空山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奚醉身上，他不知道，也没法想到，奚醉能将自己半数以上的修为，转移至修侣的经脉中。

毕竟寻常仙修，经脉中根本不可能容纳如此磅礴的修为。

“六！”

“反正我自封经脉后也用不上，”奚醉说，“十成全都给你。”

“五！”

炙热而汹涌的修为，沿着无形的连接，迅速无声的，汇入了闻朝意的经脉中。

“四！”

空虚已久的经脉再次感到充盈，闻朝意绷着指尖，掩于衣袖中，捏出了那道在心中回忆模拟过无数次的秘法起式。

“三！”

奚醉剑指抵着心口，自封了已然不剩半点修为的经脉。

“这就对了嘛，”越空山暂停了倒数，“魔君大人，能屈能伸，实属人中俊杰，待我于蔺泠，携小乌一同取判官笔回来，自是也不会亏待您。”

如是说着，他手中的指诀并未收起，小乌手中的那把柳叶刀，也并未从柯珂的颈边挪开。

奚醉体内的修为不再运转，用于封禁蔺泠的数道禁制，便也自行解开。

越空山心中得意，回身解救蔺泠的同时，若有若无地感到，耳畔忽地有不甚熟悉的修为拂过，与鬼境清泉相似，温润清雅，并无攻击之意。

就也没有太过在意，直到蔺泠睁眼，目光却没有落在他身上。

在那双令他痴迷的漂亮凤眼中，越空山隐约看到了身后的景象。

他那位被仙门认定成修为低弱，天资平平，悟不透琴术，只有作为九重炉鼎才最有价值的小师弟，此时，双手合于胸前。

捏着那三页傀儡秘法中，最难以领悟，也是唯一一个他未能彻底领悟的指诀。

夺傀之式！

海啸般的修为遮天蔽日般席卷而来，越空山想要抵抗，才发觉自己的修为早已在强行役使小乌，劫持柯珂时，被消耗一空。

解除封禁的蔺泠立刻运功，想要替他填补亏空，却感到有什么无形的力量，飞速且难以捕捉的自二人相连的经脉中抽离。

想象中的修为冲击并未到来，闻朝意没有直接对二人出手，仅仅只是借奚醉的修为，把即将成为人傀的小乌，从越空山的控制下，生生夺了回来。

“傀儡秘法，最后一式，夺傀，”闻朝意低诵着手记上的注解，“修秘法者，若有强迫、虐待、侵害自身所役傀儡之举，将使其傀生怨生恨。而魂相清透，未伤无辜之傀修，可施展夺傀之式，为此傀鸣冤。”

染血的柳叶刀终是落在了地上，小乌迷茫地松开手，兰露立刻冲过去，将柯珂解救下来。

奚醉解开封禁的经脉，俯身拾起长剑，感受着闻朝意将修为归还于他，却并未再对越蔺二人动手。

无需他再动手，因为……

越空山喃喃道：“夺傀之式，一旦成功，傀之怨恨将反噬原主……”

自问君境中得来的三页秘法，他反复琢磨过无数次，唯独夺傀之式，从未成功施展。

但他也一字不落地记得其中内容，夺傀成功后，原主之前强迫傀儡时所用的全数修为和手段，将以十倍反噬于自身。

为了役使小乌劫持柯珂，越空山用上了自己接近四成的修为。

如今他的修为全数亏空，即便有蔺泠相助，也无法抵住这四十成的反噬。

他感到自身与人傀的连接彻底断开，无比熟悉的修为，朝自身的心脉袭来。

意识濒临瓦解前，越空山朝蔺泠说了句：“抱歉，最终还是连累了你。”

对方回答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

大抵是：“从十三年前，将你拘魂的那日起，我就从未想过善终。”

庇护所中一片狼藉，两道身影相拥着，在反噬之下，爆体而终。

新的禁制立刻落了下来，挡住了炸裂开来的漫天血雨和残骸。

闻朝意收了式，不忍去看。

奚醉将剑还鞘，轻声安慰道：“这两人死于他们亲手布下的圈套中，罪有应得，你只为救人，不必自责。”

“我知道，”闻朝意说，“我没有自责，也不曾后悔，只是有些感慨。”

他边说着，边扶着迷茫的小乌，打算将其送回避难所深处的床榻后，彻底断开役使连接。

毕竟现在的小乌，还不算是一个完全的人傀，他没有被夺去性命并拘魂，回到尘世后，治愈经脉，还能做一个独自完整的生人。

奚醉没跟，思考着剩下的两个长老，应是很快就会追入此境。

闻朝意走至深处，忽觉坠落感再次涌来，像是落入泥沼的生灵般，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骤然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