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斩邪祟

接近巨木的过程并不困难，甚至比闻朝意原想的还要轻松。

境中浅水沾湿了他满身衣物，却不觉寒冷，反倒如灵泉般，滋润着疲倦的经脉。

仿佛满境刚没过脚踝的水，并非真的是水，而是自判官笔中倾泻而出，支撑起鬼境，连接了整个境群涡旋的能量。

如今汇入闻朝意的经脉中，令他感到了放松与舒适。

走得足够近时，闻朝意才终于看清，巨木主干的下端，接近根部的位置，有个一尺来宽的弧形树洞。

洞中亦是有水，一支素白秋毫于其中半浮半沉，浸入水中的部分，已接近透明。

果真是判官笔，闻朝意心想着。

他并未贸然伸手去触，而是将自己背上的小乌放了下来，轻靠于巨木旁，认真思索着奚醉的疑问。

“鬼境与业火之境为对立封印，其中能量完全相反，但强度基本对等。按照这样的逻辑来看，如果业火遇上灵泉，是否两厢无法战胜，将长久地对峙下去？”

奚醉回答得很快：“假设水与火能相见，应是水浇不灭火，水也燃不枯水的状态，如若双方无心为敌，相较于对峙而言，恐怕更像是互不干涉。”

火不会主动占据原属于水的地界，水也不会贪婪蔓延。

如同太极中的阴与阳一般，既对立且相反，又等同而依存，方可轮回不止，生生不息。

“若是如此，”闻朝意道，“我可以尝试以傀儡做媒介，将鬼境灵泉送入你所在的奚府境中，用以保护一众亡灵，不被业火所伤。”

将庞大的能量通过傀术，从一个封闭空间传送至另一个封闭空间，绝非简单轻易地术法。

奚醉从未在任何古籍秘法中，见过此术成功施展的记载，唯有青宿上仙留于问君境的手记中，粗浅提及过相关猜想。

即便是上仙本人，也不曾尝试。

只因此法尤为苛刻，三个条件缺一不可。

一是需要足够的修为。

虽说，将灵泉从鬼境传送至与其相连的奚府境中，并没有把判官笔由蜃窟直接取至尘世那么困难，无需以上百人的性命作为代价，但仍旧需要非常磅礴的修为才能实现。

二是需要强大的载体。

若将傀儡比作承载并运送能量的工具，那么此傀必须足够强大精良，且忠诚温润，不因自身拥有能量而反噬其主，不因背负巨大的压力而失控发狂。

三是施术者自身对于秘法的天赋。

如此冒险的传输，若是在施术过程中遭外力打断，或因施术者力竭，或因傀儡难以承载负荷而爆裂，其后果不堪设想。

轻则施术者经脉寸断而亡，重则整个境群涡旋被巨额能量冲垮。

着实是一种不想死就千万不要尝试的术法。

但闻朝意却说：“我觉得我能做到。”

魂相连接断开后，他无法再借用奚醉的修为，但来自鬼境，或者说是来自判官笔的能量，于他进入鬼境后不到两刻钟时间里，已然几乎要灌满他的经脉。

这是种非常奇特的体验，不同于通过双修之术借来的修为，一如奚醉所言，判官笔中的能量，本就应是属于他的东西。

而此时奚府境中，又正巧留有他亲手制成的两枚傀儡，说不上的鬼斧神工之作，但也都为点血而成，忠诚温顺不成问题。

至于对傀儡秘法的天赋，天下人皆言，越空山为此术巅峰者，再不会有后起之秀能将其超越。

可越空山败于他手，输了手记中最后也是最难领悟的那一式。

若说非要有人尝试传输能量一法，恐怕最为合适的，还真就仅闻朝意一人。

奚醉静听着闻朝意的分析，目光掠过地牢的楼梯下方。

被摘去头套的奚骛面如死灰，心口处还贴着萧护法亲手所画的符，被封了五感的他无从知晓此刻的焦灼，只知自身落于一众亡魂之手，命不久矣。

兰露静立于狼傀面前，阻止奚醉向奚骛出手。

柯珂手握柳叶刀，只待救命恩人一声令下。

至于柳雾和高胜鹤，也都祭出了傍身法器，愿由自身承担因果恩怨的纠葛。

收回目光，不远处困于禁制中的登迟二人，早已虎视眈眈。

这两人恶毒且狡诈，诱骗奚醉弑父入魔不成，便打算借众人商讨的功夫养精蓄锐。

待修为恢复些许，再祭出剩余法器与手段，同奚醉鱼死网破，或遁形保命。

越僵持，局势就越不利。

禁制虽是阻止了阴怨的蔓延，却也无法保证，随着时间的流逝，阴怨会不会一点点波及影响到境中亡魂。

同样也是因为法器中的阴怨，会伤及亡魂的缘故，奚醉不能放手斩杀登迟二人。

否则若是他修为告急，无法落下新的封印魂禁制，包括兰露在内的亡魂，都可能受到伤害。

甚至魂相残破消散，无法再入轮回。

他问：“需要我帮什么忙？”

时间紧迫，闻朝意也没和他客气，直言道：“困住登傲和迟天，并为我开出一条能够去往主宅的路，以供属于我的那只狼傀，能够成功靠近需要保护的亡魂。”

“你选择用狼傀作为载体？”奚醉不解道，“我个人认为，或许灵犀符更为合适。”

虽说以定情信物作为载体，魔君大人略有些不舍。

但灵犀小猫明显更为温顺，制成时也更为用心。

闻朝意回答说：“阿醉方才问我能不能同时役使两个傀儡，我的答案是，可以。”

狼傀可以潜入主宅中，以鬼境灵泉保护惧怕业火的亡魂，同时猫傀也可以留在奚醉身边。

“我会将能量分做两处传输，”闻朝意说，“一处在主宅，保护天命不公之人，另一处在地牢中，保护魂相不全者，保护两位师兄，保护咱娘，也保护你。”

奚醉身侧落有隔音禁制，以防通过灵犀小猫与闻朝意的交流，被歹人窃听。

这话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人听清。

故而柳雾等人想不明白，魔君大人为何突然收紧禁制，召回狼傀，朝登傲与迟天袭去。

剑风裹挟着威压，呼啸而过，巨狼口衔着业火，明亮耀眼。

鬼魅的身法仿若嗜血修罗，凌冽的剑招犹如索命无常。

行的却是天命不行之道，斩的却是鬼神不斩之魔。

“璞璞，”奚醉在于登傲短兵相接的前一刻，低声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在过往的二十七年里，从没有一个人，愿意不惜一切，即便抵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他。

无论是兄长奚醒，还是孤鹰初九等人，他都始终保持着与之互赢的关系，可以并肩而战，也可以同生共死，但不必为了保护他而死去。

也因如此，魔君殿内不养死士。

每个生灵，在奚醉看来，都同样独立，平等。

唯有兰露无条件地保护着他，为了将他带来世间，忍受着八重骨香之痛，苦苦煎熬。

如今闻朝意对他说，想要保护兰露，也想要保护他。

作为魔君的修侣，他的小仙修完全可以跟着封恭率领的队伍，风光无限地回到魔界中，在他的寝宫中好好休息一番，等待着他的凯旋归来。

即便他没有回来，余下邪魔也将按照他的遗愿，效忠于魔后，直至死去。

可闻朝意不仅跟着他来了，还做了最重要且最关键的那一环。

无论是从越空山手中救下小乌，还是凭一己之力，保护奚府境中的所有人。

长剑与骨笛相撞，登傲不敌，迟天只好从匣中取出了弩弓。

他们所寻得的五件上古法器中，有两件归莫生携带，已在同越空山的打斗中损毁。

除去骨笛与弩弓外，最后一件，乃是百名婴孩小指骨制成的串珠，为提供阴怨的根源，无法作兵器来用。

弩弓近身不好发挥，以奚醉的身法，弩箭连他的衣摆与发梢都难以擦到。

迟天退而求其次，选择堵在过道左右两侧的两头巨狼。

他明显还记得衔火的那头凶猛无比，撕碎了他背后的衣物，留下了血淋淋的伤口。

便十分机灵地挑了另一头，始终呆呆傻傻堵在路中间，并无太多实质性进攻的踏水巨狼下手。

弩箭破风而出，奚醉被登傲缠住，来不及挥剑去挡。

踏水巨狼却自己跃了一步，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似的，甩着尾巴，一连跳开了数次弩箭的偷袭，也不恋战，径直向他们身后奔去。

跑了？

迟天不解，还对奚醉嘲讽道：“喂，你的傀儡被我们吓跑了一个，这点东西都役使不好，还妄想与我们为敌？”

奚醉不答，只嗤笑一声，余光瞥见踏水巨狼远去后，又立刻补上了一道极为霸道的封印。

使得登迟二人，没法离开地牢过道半步。

除了魔君大人之外，无人知道小仙修的计划。

除了魔君大人之外，也无人听到小仙修通过灵犀小猫回答说：“我的生辰在七月半，鬼节当日，师父亲口所言，应不是作假。”

“你的意思是……”奚醉不确定道。

“还有八个月我就及冠了，我不要虚名，不要宫殿，不要权势，不要钱财。不要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擡大轿，十里红妆。”

琴音合着潮声，与闻朝意温润好听的声音一同，通过灵犀小猫，传进了奚醉的耳朵里。

“我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