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未来
“所以上仙留下的法器，”闻朝意猜测说，“作用是当妖族王室只剩下最后一位继承时，将天下全数的妖气凝结为冰，藏于这处荒山之中？”
“或许是最后的王室，也或许是最后的妖物，”白狐道，“总之等我在冰窟中醒来时，一切都结束了。”
他昏睡于少年将军赶回妖王殿之前，清醒时，邪魔大军已占据了整个地下森林。
没人知道他还活着，他才是最后的妖族，借着死遁与宝物的能力，茍活了下来。
无恶推平了整个妖王殿，那个传说里藏有无上宝物的密室中，却空空如也，连任何的灵气残留，都没能翻到。
闻朝意沉吟：“既然如此，您应是并未见过我与阿醉的前世的。”
“是，”白狐点头道，“我清醒后，十分想要弄清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养好伤后，便尝试着乔装打扮，离开了冰窟。”
自从他清醒于冰窟中后，这一小块区域，便能够由他的心念而变化。
他凭心情将此处幻化做任何模样，也能够长时间不吃不喝，仍旧不觉饥饿。
这使得他一度怀疑，自己其实早已死去，只是被困于回忆之境中。
这样的想法与困惑驱使着他尝试离开此地，意外的是，他离开得相当简单轻易。
“冰层并不会使我感到寒冷，我轻松地离开了这里，却发现洞外早已是邪魔的天下。”
迫于无奈，他只能假扮作邪魔，好在经脉中已不再有半点妖气，并没有引起他人怀疑。
白狐道：“我装作误入魔界的凡俗，愿意为邪魔效力，正巧一些中小势力急需人手，便将我带走，做最低等的奴隶。”
干过一切的脏活累活，也受过数不清的委屈。
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想过一死了之，但闭眼时，总是忘不了伯父与堂兄被高悬于妖王殿前的头颅。
好在天不负他，几年之后，他得到了离开魔界的机会。
一次随首领运送物资的过程中，他冒死逃出队伍，溜进了悬崖之上的尘世。
跑了一个奴隶，管理本就松散混乱的邪魔势力中，根本没有细究。
“离开冰窟，我仍是需要进食的，但奴隶哪来的银钱？”白狐笑了笑，“不过我运气不错，寻得了一座愿意收留我的仙门。”
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骸雨渊，离魔界不远，行事作风十分独特，常因“不够正派”而遭人诟病。
白狐没了妖气，但与生俱来的天赋还在，被骸雨渊当时的卦修护法相中，拜入了仙门之中。
“师父从来不问我的身份，不和我聊过往，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真的将自己当成了修道者，以为妖族虽亡，但至少能够做个无拘无束的仙修。”
他在尘世中待了足有百年，直到师父仙逝，自己坐上了骸雨渊长老之位，都不曾再回过魔界，更没再入过冰窟。
仿佛十五岁之前的过往，只是一场荒诞离奇的梦魇，他生来就是仙修，就修行于仙门之中。
或许是宝物的附加能力，即便不施展障眼术，亦无人能看出他的魂相本身，其实是一只白狐。
除非他自主舍去化形，可他几乎已经忘记，该如何舍去化作了。
如此百年后，他竟在一次茶馆闲坐间，听到了那场战役最后的经过。
“百年间我打听了无数回，都没人愿意告诉我当时所发生的事情，”白狐无奈道，“后来许是当年的利益获得者都死得差不多了，这段传说反而在坊间流传开来。”
他在传闻中，知晓了那位素未谋面的少年将军，为妖族所做的一切，忽而觉得，自己不过是懦弱的逃兵，对方才是妖族最后的英雄。
为了了解少年将军最终究竟能否转世，他开始以毕生所学推演天机。
可奇怪的是，少年将军的命数，不在天道之中。
他百思不得其解，重金寻求一切与业火有关的传闻，终是了解到，对方或许受冥府生判所救。
白狐笑着摇了摇头：“您的命数，哪怕是上仙都无法推算，我当时已经想要放弃了，觉得既然那位将军即便转世，我恐怕也无法得见，便留于骸雨渊，继续当着长老，等着大限将至的那一日。”
这般又过了两百余年，江湖上都传闻他可能会成为下一位青宿上仙。
只有他知道，自己没法登仙，直到那时，他仍旧没能破解冰窟的秘密。
“所以冰窟究竟封存着什么？”闻朝意问。
“为了搞清楚这件事情，我以追捕邪魔的名义，反复出入此地，”白狐说，“终于发现，此处完全由妖气凝聚，我的经脉中虽然没有妖气，但我能活下来，完全靠冰层中的能量支撑，只要我还活着，新生的妖族便不拥有任何妖气，亦无法修行任何术法。”
上仙留下的宝物，像是孤注一掷的最后一步狠棋。
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最后一只白狐身上，为妖族保留最后的一支血脉。
但对于白狐自身来说，他地活着，仿佛成了一种错误。
“我觉得并非如此，”闻朝意轻声打断道，“我觉得上仙走这一步棋，除了让您活下来之外，也是为了保护新生妖族的性命。”
妖族自古势单力薄，如若生在邪魔猖獗的年代，必定遭到虐杀，修行和性命再重要，也重不过自身的性命。邪魔屠灭妖族，乃是不争的事实，即便妖族兴起，邪魔也会因恐其报复，而立刻将其剿灭。
故而最后一只白狐活下去的意义，不是为了复兴妖族，而是为了，活到邪魔不再仇视妖族，或者势微到难以再与新生妖族抗衡的那一日。
只有这样，如小啾那般弱小的妖物，才能长长久久繁衍生息。
白狐听罢怔了好一会儿，才道：“您应该看出来了，我如今大限将至。”
否则，闻朝意不会和他说这些。
如今乃是对妖族最为有利的时机，八成以上的天生邪魔被清理，魔界的至高权力，掌握在那位少年将军手中。
他的心腹，皆为当年同生共死的兄弟，身边甚至，还养着许多无法修行的小妖物。
“是，”闻朝意坦白道，“您如今无法离开这片区域，无法化形，也不肯让萧护法进来见您。”
“生判大人果真聪慧过人，”白狐道，“我的故事讲完了，您还有什么想问吗？虽说我仙修的身份是假，但卦术方面，还是略懂一二的。”
闻朝意心里清楚，自己不问点什么，对方心里大抵过意不去，觉得没能为整个妖族的恩人做些什么。
便依照奚醉来时的打算问道：“想让老人家算一个我与阿醉，以及我的兄长与大少爷成亲的吉日。”
“您与死判大人的命数，不在天道之中，”白狐回答说，“故而没有吉与不吉之说，只看四位急或不急。”
那还是挺急的，闻朝意心想。
又问：“成亲是否需避开腊月和正月？”
白狐摇头道：“不必，民间避开正月，一是怕触犯太岁，二是正月有阴阳相通之说，以四位大人的身份，无需忌讳。恩公若是心急，不如听我一个建议？”
“您说。”
“我建议大年初一成亲，新岁伊始之日，也将是天下妖物得以修行之时，您于这一日成亲，有福泽天下之意。”
闻朝意一愣，心下明白，白狐是已经算到了自己会在岁末逝世。
“您别难过，”白狐见他这副表情，反而安慰道，“无病无灾活了四百多年，我也该知足了，这些妖气，早该回归给我的同族们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好在轮回中，亦没有永久的诀别。
闻朝意敛了一下情绪，换了个问题道：“阿醉魂相上的天谴被上仙所赠的晶石剑吞噬，日后是否还会对他有什么影响？”
“只剩下一笔‘生’字，我觉得是好事，”白狐道，“您与殿下只要初心不负，不被卷入极为恶劣残忍的纷争中，此生必定长长久久，一世安泰。”
“如此，便承您吉言。”
冥府之魂不在天道轮回中，即便遣为生人，仍旧不为卜术卦术能够推演。
不过也好，闻朝意的命数，始终都在他自己手中。
无人能左右他的命运，他生而自由。
“午时将过，恩公经脉初愈，不易受寒，今日，便聊到这里吧。”
这是要送客的意思，闻朝意便也没有多留，起身又朝白狐拱了拱手。
白狐支起身子，目送他离开楼阁。
他的确太老了，即便这么简单的一个起身，都进行得尤为吃力。
不过他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事情了，爱徒早已顶天立地，他心中的英雄与恩公，有着光芒万丈的未来。
他亲眼目睹了妖族的毁灭，又将见证妖族的萌发。
***
云雾忽地浓重，不过转眼间，身处的庭院，就已没了踪迹。
闻朝意刚踏出阁楼大门，迎面便有寒风袭来，生生冻出了一个喷嚏。
“阿嚏——”
身侧的奚醉赶忙将他拉入怀中，运功御寒。
四周冰层覆盖，他们再次回到了冰窟中突兀的拐角处，一旁还站着迷茫的萧辅。
“我们这是……被师父他老人家撵出来了吗？”
“没啊，”闻朝意说，“我和老先生聊得挺好。”
旁听了全程的魔君大人认真地点头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