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闲日
七日光景，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头一日结束在与非衣共进的晚宴中，这位舅舅大有从毒蝎山搬来魔君殿久住的打算，奚醉自然也没有拒绝。
第二日清晨，奚醉亲自送七位护法离开魔界。
因悬崖处风大寒冷，身体尚未恢复的闻朝意，只能无聊地在寝宫中叠了一整天纸符。
那本未能带出问君境的手记，也被他一字不漏地默写下来，存于殿中密室，成为了属于魔君殿的不传秘法。
傀儡秘法虽在江湖上仍是禁术，但如今的闻朝意不再是修道者，作为快活自在的邪魔，无人能再左右他想要修炼何种术法。
第三日，奚醉请了魔界最厉害的画修，依照记忆中的模样，为兰露与裴秋水绘制了画像，并设立灵位用以供奉缅怀。
原先魔君殿中并无用以祭祀的场所，既不祈天，也不拜地，如今专程清出一处院落，亦不是为了祈求先人的保佑与泽福。
单纯只为怀念这两位因骨香而死的母亲，同时也希望她们的在天之灵知道，无论是奚醒与小乌，还是奚醉和闻朝意，如今都过得很好。
在此过程里，闻朝意回想起了一个细节，道：“在蜃窟中时，我役使灵符小猫，送咱娘踏入鬼门，她临走前，留了朵花给我，看上去像是石榴花，只可惜我没来得及拾起。”
石榴花，不禁令人回忆起，桃娘所留之境中的簪花。
兰露曾赠裴秋水石榴簪花一朵，望其有朝一日能远离骨香的阴谋纷争，与心爱之人双栖双宿。
后兰露离世，裴秋水悲痛之下，将簪花转赠茵儿，应也是希望，夫人的英魂能护佑村中小辈。
即便她们自身已逃不出尘网，阴谋也总有被后辈击溃的那一日。
可惜茵儿早亡，村落被毁，簪花带着回忆里那些不甘与悲痛，封存在不见天日的魔境之中。
裴秋水最终也还是死于歹人之手，只剩下兰露一人，困在不断蔓延扩大的奚府境群中，通过不同亡魂的回忆与经过，了解着尘世里所发生的一切。
她知裴秋水未能善终，未能头戴簪花，风风光光地嫁给心上人。
才在离去之时，又留下一朵石榴花，赠与闻朝意。
“不必自责，”奚醉说，“亡魂只能留下虚影，即便你当时拾到了那朵石榴花，亦无法将其带入尘世中来。”
比起赠礼，绯红的石榴花，更像是兰露对闻朝意与奚醉的祝福。
虽稍纵即逝，却已是她能拿出手的，最好的礼物了。
奚醉温声道：“正好画修还没走，你若是喜欢，便依照记忆中的模样，让他绘制下来，我拿去找人用上好的绸缎做一朵。”
“做一朵用来干嘛？”闻朝意犹豫说，“成亲时当作簪花戴于鬓间吗？”
倒也不是不行，没人规定男子不许簪花，他心想，顶多是略显奇怪，若是能哄奚醉开心，倒也不亏。
但奚醉却摇了摇头，道：“做成红团花，成亲时系于胸前，配上正红礼衣，才最为好看。”
即便闻朝意不再是仙修，也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应身着礼衣，胸戴团花，骑着高头大马，与心上之人成亲。
闻朝意欣然同意，于是开价奇高的画修多接了个十分简单的活儿，殿中内务也紧急购入了一批上好红绸。
***
清醒后的第四日，闻朝意终于得到许可，能在不感到疲惫的情况下，运功继续修炼秘法了。
只不过，他带入蜃窟中的那张灵琴，于鬼境内被强大的反向汲取损毁，琴身开裂，琴弦尽断。
倒也不是全然无法修复，只是想要修复，还需耗材与时间。
于是闻朝意找奚醉借了张十分普通的桐木琴，坐于独属于魔君殿中的书房内，追赶这几日里落下的修行。
鬼境中源自判官笔的全数灵气与能量，皆作为业火的代价，消耗得一干二净。
即便想起了前世的过往，短暂地拥有过令天下无数修道者垂涎的法器，如今的闻朝意仍旧修为平平，甚至连自己原有的修为，都尚未彻底恢复。
他的确可以继续借用奚醉的修为，甚至可以通过双修之术，从对方那里汲取修为，变作属于自身的。
可他不愿过分依赖对方，也不愿对方太过辛苦。
既然有天赋，有能力，又何必做那株缠绕倚靠于巨木之上的藤蔓？
有些种子，即便落在陡峭的岩石中，也终有一日能长成参天大树。
书房里有一扇很大的窗户，正对着那棵数百年不朽的枯木。
有人说它枯于五百年前的那场业火，也有人说，它不腐不朽，是因背负着妖族不屈的神魂。
闻朝意抚着桐木琴，朝枯木望去。
就见奚醉搭着梯子，将三块令牌，认认真真地系在了空荡的枝头。
巨木再高，对于奚醉来说，也不过只是一个纵身而已。
但他愿意了最原始也最尊重的方式，将因调查越空山而死的三人小队所持的令牌，逐一系在了巨木上，也系在了自己心中。
琴音伴着风声，枯木无叶，唯有令牌轻撞时，叮叮当当的响声。
闻朝意变了曲风，合着那轻响，奏了首安魂的曲子。
奚醉闻声回眸，与他遥遥相望。
闻朝意心下了然，骨香一事，魔君殿下最终放任由朝廷来收尾。
实则是因为，在歹人受业火审判的那一夜，奚醉便已放下了长达十八年的怨与恨。
他的心上人，非但不似江湖传闻中那般冷血狠毒，还相当的洒脱温柔。
***
第五日，温柔的魔君殿下从书房某个抽屉里，拿出了一幅画卷，平铺在了闻朝意面前。
“这是什么？”闻朝意好似，“地图？”
“整个魔界的地图，”奚醉道，“包括不属于魔君殿势力范围下的地方，山川与河道地走向，中小势力据点，上古遗迹，可能会存在宝物或魔境的地点，都一一标注在其中。”
闻朝意大惊：“这放在尘世，妥妥一张九州江山图，如此机密的东西，还没成亲就拿出来给我看？”
奚醉好笑道：“还怕你跑了不成？再说了，我若不讲解一番，你能看懂此图，并将其中内容，全数说于外人听吗？”
这话闻朝意就很不服气了，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最终不得不悲哀地承认，路痴的确看不懂地图。
奚醉见他泄气，手指点着地图道：“出此图右上角开始讲，东北方向的这片悬崖，便是魔界入口，此处地形与五百年前变化不大，你应在前世记忆中见到过。”
闻朝意回想了一番两次回忆中的画面，道：“之前就想问了，这悬崖目测数百丈高，魔界中修为平平的邪魔，是否根本没法通过自身能力登顶？”
“是，”奚醉点了一下头，“除非与修为卓越者交好，否则普通邪魔，尤其是生于魔君中的天生邪魔，几乎此生都难以离开魔界，进入尘世中作乱。”
故不会有大批天生邪魔，混入尘世中祸乱苍生。
而其亦能表明，能在尘世游荡的邪魔，通常都比较厉害。
当然，如初九那般菜得讨魔君大人喜欢的除外。
奚醉继续道：“悬崖西北不远处，是整个魔界地势最低的地方，因山谷走向如趴伏着的巨蝎，而命名为毒蝎山，是你我前世相遇之处，如今归非衣先生所有。”
实则二人前世没来得及相遇，生判大人飞身落入崖底时，小将军已然停止了呼吸。
闻朝意不打算否认这个略显浪漫的说法，只问：“这一整片山谷，都是舅舅的吗？”
奚醉以手指沿着山川走向虚空画了一笔：“对，此山为界，这块地界上的植物和昆虫大多携带剧毒，上一任魔君久攻不下，折了许多人马，我从一开始对毒蝎山便没太大兴趣，只要其中势力不主动攻击魔君殿即可。”
毒蝎山易守难攻不论，真攻下来后，还需命人看守巡逻，难免被毒虫咬伤，得不偿失。
这片地方原本归属一个堕道毒修，人称毒老，只对炼药炼毒感兴趣，虽是个心肠狠毒的变态，却也与奚醉井水不犯河水。
几年前非衣手刃毒老，统治了毒蝎山，因裴家与闻朝意小乌之间的关系，反倒和魔君殿关系愈发的近了。
“从地图上看，毒蝎山距离魔君殿并不远？”闻朝意问。
“嗯，”奚醉说，“许多人以为魔君殿位于魔界居中位置，实则不然，蜃窟悬崖、毒蝎山、魔君殿皆位于魔君东北，呈三足鼎立状。西南方向还有大片土地，八成以上归我所有，另外不足两成土地上，驻扎着被我驱逐的天生魔族，大名鼎鼎的欲窟也在那边。”
闻朝意望着那不足两成的土地上，被密密麻麻标注出的不同势力，在其中找到了欲窟、冰窟，以及大少爷曾提起过的，用以交易物资的和平区域。
他不禁好奇道：“所以我们后天，是要去不属于魔君殿势力范围内的西南区域，见那位老人家吗？”
“老人家住在冰窟附近，终年严寒彻骨，唯有他所居住的仙洞中四季如春，”奚醉回答说，“不必担心旅途遥远，萧辅会亲自落阵引我们传送至附近，没有他的指引，再高的修为，都无法在冰窟旁寻得仙洞。”
闻朝意了然，继续盯着地图，企图凭借自身能力，看出些许名堂。
然而，天赋这种东西，就是这么奇妙，任他看得头晕眼花，仍旧一无所获。
看不懂了就是看不懂，怎么琢磨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