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汉将遇刺 伪帝拼生
却说征南大将军岑彭,自引领士兵攻下陇地之后,就不再参与陇西战事,但是在津乡驻兵,防御蜀军。
津乡地近江关,江关为蜀兵所踞,堵塞水陆,负嵎自雄。岑彭屡次督兵前往攻打,终究因为江关险阻,不能得奏成功。
光武帝刘秀于是派遣大司马吴汉,率领联同刘隆、臧宫、刘歆三员大将,调发荆州士兵六万余人,骑军五千余匹,行军抵达荆门,与岑彭会师。岑彭曾备有战舰数十艘,所用的水手,都是从各郡募集过来,不下一二千名。
吴汉谓水手无用,多费粮食,拟酌量遣派归去。想是惩着西域前辙,哪知情势不同。岑彭独言蜀兵方盛,今靠水战得利,方可深入,怎么能冒然缩减水手?两下里互有龃龉,特别上表传达洛阳,请旨定夺。
光武帝刘秀复谕道:“大司马惯用步骑,未习水战,荆门事决诸征南公,大司马毋得掣肘”云云。明见千里。
岑彭得伸己见,越加感到兴奋,当下号令军中,招募士兵进攻浮桥,有人先登,应受上赏。俗语说得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遂由偏将军鲁奇,应募前驱,鼓棹直上。可巧东风狂急,吹满征帆,奇船顺势向前,直冲浮桥。桥旁设有攒柱,丛木为柱。柱上有反扎钩,钩住奇船,早被蜀兵瞧着,一齐冲来截击。
鲁奇拼死与斗,且令随兵燃着火炬,飞掷桥楼,火随风猛,风促火腾,那桥楼是用木造成的,一经燃烧,势不可遏。复有许多黑焰,迷乱蜀兵眼目,如何再能打仗?又加上岑彭等率着众舰,顺风并进,所向无前,蜀兵大乱,溺毙至数千人。
蜀大司徒任满,措手不及,被鲁奇一刀砍死。蜀南郡太守程泛,下桥欲逃奔,却被刘隆跃登岸上,手到擒来。
只有蜀翼江王田戎,飞马逃生,得还江州。岑彭等人驰入江关,下达军令禁止军中掳掠,沿途人民,都奉献牛肉酒水,迎接犒劳岑彭军队。
岑彭辞还不受,当面加以安慰谕问,百姓大为喜悦,打开城门争着归降。当下露布告捷,举刘隆为南郡太守,并录叙鲁奇首功。有诏悉依岑彭之议,命岑彭为益州牧,所攻下各郡,即由岑彭兼行太守事。
岑彭进军江州,探得城内积粮尚多,预料不容易攻下,但留偏将冯骏围攻,自引兵直指垫江,攻破平曲,取得粮米数十万斛,分给各部队军士。大司马吴汉,攻克夷陵,筹备露桡数百艘,露桡,船名。桡系小楫,露系在外,故名露桡。在后继进。
还有护军中郎将来歙,虎牙大将军盖延等,亦引兵进入蜀地。蜀中大震,公孙述忙授王元为大将军,使他与领军的环安,一同出发抗拒河池。凑巧来歙和盖延,两路人马杀到,即与王元和环安两军接战,自日午时分到日暮,大破蜀兵,斩馘数千。
王元与环安狼狈奔回,来歙等人复捣破下辨城,麾军再进,至夜深的时候,方才下营。军中不敢放松安寝,但凭几乎都是不敢安心睡眠,守待到鸡鸣。
不料双目朦朦胧胧的时候,来歙忽然感觉心中一阵奇痛,惊醒了睡魔,用手抚胸,有物格住,不瞧犹可,剔灯审视,乃是亮晃晃的匕首,已经插入胸前,血流不止,连忙叫起帐后卫士,使请盖将军进入军营。
盖延闻信,飞奔进来,看见来歙已遭毒手,禁不住泪下潸潸,不能仰视。来歙瞋目叱延道:“虎牙何敢作此态!今我为刺客所伤,无从报国,故呼君嘱托军事,乃反效儿女子哭泣么?须知刃虽在身,尚能勒兵斩公,奈何不察?”
来歙被刺没有即刻死,恐亦由性暴所致。盖延勉强收住眼泪,愿听来歙遗命。来歙乃使从吏取过纸笔,自写遗表道:
臣夜人定后,为何人所贼,伤中臣要害,不敢自惜,诚恨奉职不称,以为朝廷羞。夫理国以得贤为本,大中大夫段襄骨鲠可任,愿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终恐被罪,陛下哀怜,数赐教督。
写到末句,来歙实在已经忍不住苦痛,把笔掷去,抽出刀刃,拔出胸膛,大叫一声,竟尔气绝。
盖延一时悲痛,大恸一场,替他备棺收殓,立刻遣人赍来歙遗表,驰奏殿庭。
光武帝刘秀听到这个消息,极为震惊,一面看奏章,一面流泪。看完后擦干泪水,赐给策书说:“中郎将来歙,征战多年,平定羌、陇,爱国忘家,忠孝显着。遭遇不测被人杀害,朕很是伤心!”派太中大夫追赠来歙为中郎将,赐给征羌侯官印,谥号节侯,派谒者统管丧事。遗体被送回洛阳,光武帝穿着孝服亲临吊丧送葬。
因为来歙有平定羌、陇的功劳,所以改汝南的当乡县为征羌侯国。这个时候是建武十一年。
光武帝刘秀另外命令扬武将军兼天水太守马成,继来歙后任。一面部署六军,亲发征蜀,由洛阳进次长安。公孙述闻得车驾亲征,亟使部将王元、延岑与吕鲔公孙恢等,悉众出拒广汉,及资中要隘;又遣他将侯丹率二万余人,屯守黄石。
汉朝廷这边,岑彭令臧宫领兵五万,从涪水至平曲,拦截住延岑,自分兵引还江州,另溯都江上流,前往袭击侯丹,出于侯丹不意,把他击走。
当即倍道急进,日夕不停,直驰二千余里,径抵武阳。武阳守吏,立即骇走,只有一座空城,被岑彭安然据住。岑彭再使锐骑部队前进攻击广都,距成都仅数十里,势若风雨,无人敢当。
公孙述高坐成都,总道汉兵尚相持平曲,隔离尚远,不料岑彭从黄石进兵,数日间即来到广都,反绕出延岑等背后,不由的慌张万分,举手中杖掷击地上,顿足狂呼道:“汉军有这般迅速,莫非神兵不成?”
你已倒运,自然有此急变。当下募兵出去固守广都,并飞报延岑等人,叫他分兵还援。
当时,公孙述的部将延岑率领大军拒住沈水,声势浩大。而臧宫的情况却很艰难。他手下人多,粮食少,运输跟不上,补给困难。好多士兵,心存去意,总想借机会反叛逃散。郡内各县的地方势力,见此情形,也再次聚集自保,准备观察成败利钝后,再决定究竟投向哪一边。
臧宫本想率部撤回,可又担心部下反叛,敌人追杀,一时犹豫难决。适逢光武帝派谒者令率兵去见岑彭,有骑兵七百多人。臧宫当机立断,假传圣旨,把这些兵调到了自己部下,壮大自己的声势。他命令部队晨夜行军,并故意打出许多旗帜,派人登上山冈擂鼓呐喊。行军时,左岸是步兵,右岸是骑兵,夹拥着战船浩然而进,呼声震动山谷。
延岑正接到成都警信,忐忑不定,没有料到汉军来得如此突然,急忙登山了望,看到汉军阵容强大,士马鲜明,他十分震惊。臧宫乘势纵兵出发攻击,大败延岑,延岑部众被斩首和落水溺死的有一万多人,江水都变得混浊了。
延岑只身逃奔成都,他的士兵全部投降,臧宫缴获了他的兵器马匹珍宝和一应辎重,然后,乘胜追击,一路迫降十几万人。
臧宫一路猛攻,进军到平阳乡(今四川绵阳附近),蜀将大将王元率众向臧宫投降。接着,又臧宫进军攻占绵竹县(在今四川德阳北),击破涪县城(治所在今四川绵阳东),斩杀了公孙述的弟弟公孙恢。又攻克了繁县(今四川彭县西北)、郫县(今四川郫县)。臧宫前后缴获的节杖就有五条,印绶更是高达一千八百个。全蜀精锐,已经荡尽,就是一向主战的王元,也束手无策,举众来降。非但对不住隗嚣,也恐对不住公孙述。
光武帝刘秀连得捷音,尚欲招降公孙述,遣使致书,晓示祸福,并举大义相勉,誓不相害。公孙述览书叹息,出示心腹将常少张隆,常少与张隆俱劝公孙述投降汉朝廷。公孙述瞿然道:“废兴由命,天下岂有降天子么?”
还要夸口。常少和张隆等不敢再言,自思亡在旦夕,相率忧死。
光武帝刘秀因平蜀有日,不必亲往督军,下令回銮,将入都城,忽然有急报传来,乃是征南大将军舞阴侯岑彭,又被公孙述遣人刺死。
岑彭自进军广都,所驻营地的地方叫作彭亡,当时未知地名,因此即下寨,到了有人传报,岑彭始知地名不祥,拟即徙往别处。
刚好这个时候有一弁目来投降,自称为公孙述亲随,被挞来奔。岑彭不防有诈,收入帐下,到了夜半的时候,竟然被这个降卒混入,把岑彭刺死。当由大中大夫郑兴,代领部曲,飞使奏闻。岑彭治军有法,秋毫无犯,邛谷王任贵,闻彭威信,数千里驰使输诚,并贡方物,光武帝刘秀方重加倚任,满心希望他进扫成都,特授懋赏;一听闻被刺杀,当然心生悲痛,遂将任贵所献各物,尽赐岑彭妻子,且赐谥岑彭为壮侯。一面敕大司马吴汉,即日进军,继岑彭入讨。吴汉接诏,便由夷陵出发,率三万人溯江直上,至鱼涪津。
公孙述已遣将魏党公孙永,踞住津口,结筏自固。吴汉挥动将士,一鼓击退,乘胜进击包围武阳,又遇公孙述的女婿史兴来救援,把他痛击一阵,扫得精光,史兴单骑逃免。
刚好这个时候有诏令传到吴汉军营,嘱咐吴汉直取广都,据蜀心膂,吴汉奉命急进,捣入广都城,守兵尽遁,再遣轻骑绕成都市桥,成都吏民,无不震惊,将士等陆续夜遁,公孙述虽严刑示惩,尚不能止。
那光武帝刘秀虽屡次闻捷,还恐成都兵众,总有一番鏖斗,所以必欲降伏公孙述,因复颁书谕述道:“勿以来歙岑彭,受害自疑,今若亟来诣阙,保汝宗族安全,否则后悔难追!”
公孙述得书后,仍然没有降意。总要做个死皇帝。甚至江州为冯骏所夺,田戎已被擒去,还想坚持到底,不肯转头。
光武帝刘秀待公孙述复报,始终不至,乃复传谕吴汉道:“成都虽困,守兵尚有十余万,不可轻敌!卿但坚据广都,勿与争锋,待他力屈计穷,前去奋击,自然一战可下了!”
吴汉急欲邀功,未肯依谕,竟率步骑二万人,进逼成都;去城约十余里,阻江为营,中架浮桥,自引兵立营江北;使副将武威将军刘尚,率万余人,屯江南,相去二十余里;当下奏达朝廷,具陈进兵安营情况,且谓可立破成都。光武帝刘秀大惊失色,忙亲书手谕道:“近敕公千条万端,奈何临事错乱?既已轻敌深入,又与尚隔江立营,缓急不能相倚;若贼出兵缀公,别遣大众攻尚,尚营一破,公还能站得住么?速速引还广都,幸勿急攻!”
英主见识,毕竟过人。这道手谕,交付亲将,叫他飞寄吴汉,究竟途程辽远,朝发不能夕至,那吴汉果然为公孙述将所困,险些儿败没于虏中。原来公孙述因汉军相迫,特遣部将谢丰和袁吉,率兵众十余万,分作二十余营,并出攻打吴汉。又命别将万余人,渡江袭击刘尚,使他不能相救。
吴汉与谢丰等大战一日,竟至挫衄,退入营中。谢丰和袁吉,便将吴汉军营团团包围困住。吴汉等待刘尚不至,料知刘尚被牵制,无法驰援,乃召集将士,面加鼓励道:“我与诸君逾越险阻,转战千里,无攻不胜,得入深地。今与刘尚两处受围,声援隔绝,祸且不测,计惟潜师救尚,并力御贼,诚能同心合力,人自为战,大功可成;否则一败无遗,如何报命?成败在此一举,愿诸君努力!”
诸将齐声应诺。赖有此尔。于是飨士秣马,闭营三日,固守勿出。谢丰等人攻扑数次,亦不得入,索性不去挑战,专门等待吴汉军中粮食耗尽,然后再攻打。哪知吴汉伺他懈弛,夜半开营,引军疾走,竟得于渡过江南,驰入刘尚军营。
谢丰等尚未察觉,等到天明,望见吴汉营中旗帜高张,烟火不绝,还道汉营如故,哪知吴汉已经与刘尚合军,击退江南蜀兵,蜀兵走入谢丰营中,谢丰等才懊悔中计,莫非半死不成?不得已分兵南渡,攻击吴汉刘尚。吴汉与刘尚早已守候,见他越江过来,不待蜀兵成列,便张开左右两翼,夹击过去。蜀兵仓猝,接仗已觉着忙,再加两面受敌,越发招架不住,不过人数众多,总想勉力支撑,幸图一胜。
偏汉兵越斗越勇,蜀兵愈战愈怯,渐渐的势不相当,败退下去。袁吉一个失手,竟被汉将砍倒,结果了性命。两将中死了一人,顿时全军慌乱,如山突然倒塌似的。谢丰麾军急退,自为后拒。恰巧吴汉追到,与谢丰交战数合,砉的一声,已把谢丰头脑劈去,倒毙马下,蜀兵大溃。
吴汉与刘尚追杀一阵,杀毙敌人无数,获甲首五千余级,方才勒兵回营。适值朝使亦至,交付光武帝刘秀的手书。吴汉阅罢,不禁伸舌,幸亏转败为功,还好有言相答;乃即留刘尚拒公孙述,自己领兵还驻广都,具状奏闻,深自引责。光武帝刘秀又复谕道:“公还广都,很属得宜,述必不敢舍尚击公,若彼先攻尚,公可从广都赴援,彼此相应,破述无疑了。”
吴汉懔遵谕旨,不敢违背怠慢,待至蜀兵来攻,方才应敌。果然公孙述兵屡出,由吴汉率军屡击,八战八克,复逼成都。还有臧宫一支人马,也得拔绵竹,破涪城,斩公孙恢,长驱直达,与吴汉共会成都城下,并力合攻,捣入外郭。急得公孙述不知所措,慌忙召入汝宁王延岑,向他问计。
延岑答说道:“男儿当死中求生,怎可束手待毙?今唯有倾资募士,决一死战。若能击退汉兵,财物复可积聚,何足介怀?”
公孙述乃悉出金帛,招募得敢死士五千人,充作前锋,使延岑统领残兵,作为后继。一声号令,麾众齐出,几似疯狗一般,逢人便噬。
吴汉见来势凶猛,勒军遽退,至市桥中拣一旷地,列阵待着。
延岑令前锋鸣鼓挑战,暗率部众绕道,袭击吴汉背后。吴汉只遏前敌,不及后顾,竟被延岑冲破后队,搅乱了阵势。
吴汉军队腹背受敌,当然溃散,吴汉被挤入水中,几至灭顶,亏得眼明手快,攀住马尾,马是吴汉素常骑坐,能识人意,方得将吴汉徐徐引出。好在臧宫士兵尚未遽溃,百忙中援应了一阵,蜀兵始退,吴汉得安全回到营中。兵事真不可测。检查兵士,丧失尚不过千余人,只是粮食将尽,不过七日可支,乃令暗中准备工具船只,伺隙欲归。
谒者张堪,方奉使命劳军,输送缣帛,在途又受官蜀郡太守,驰诣成都,闻得军中乏粮,吴汉有退志,因亟往见吴汉,谓公孙述亡命在即,不宜退师。
吴汉勉强依从张堪建议,使臧宫屯兵咸门,自在营中偃旗息鼓,故意示弱,诱令蜀兵出战。约阅三日,公孙述亲出搏战,直攻吴汉军营;令延岑前往对敌臧宫,两路并举。
延岑拼命死斗,三合三胜,臧宫几乎难于支持,连忙使人向吴汉求援。吴汉与公孙述已战了半日,未分胜负,急切不便援臧宫,但见公孙述士兵已经面有饥色,特使护军高午唐邯,领着锐卒万人,向公孙述众横击过去。这支兵马,乃是吴汉留住营中,故意不发,待至公孙述兵力已疲,才令突出。
公孙述不防有此生力军,挺击过来,连忙号召将士,拦阻兵锋,已是不及。高午持槊急进,猛刺公孙述胸口,公孙述痛不可耐,撞落马下,左右抵死救护,才得扶起公孙述身,舁至车上,逃入城中。
延岑在咸门酣战,得知公孙述负伤消息,当然惶急,鸣金退回,反被臧宫还杀一阵,伤了许多人马。好不容易入城见公孙述,公孙述已晕过两次,经延岑唤醒,勉强睁眼一看,不禁流下眼泪,模糊说了数语,无非是嘱咐后事,挨到日暮,公孙述便即毙命。
延岑为具棺殓,草草办就,到了翌晨,自觉无术拒守,于是开城门出来投降。吴汉等纵辔入城,枭公孙述尸首,传诣洛阳,尽屠公孙氏家族,并将延岑处斩,戮及妻孥,再纵火烧公孙述的宫室,付诸一炬,此是为建武十二年之事。公孙述欲称帝时,曾梦有人与语云:“八厶子系,十二为期。”醒后告知妻室,妻答说道:“朝闻道,夕死尚可,况期限十二呢?”想是急思为后,故有此语,但不知杀头时候,可追悔否?公孙述因即僭号。至是全家灭亡,刚刚应了十二为期的梦兆。妖梦是践。
光武帝刘秀闻吴汉入城屠掠,遣使者责备吴汉,又谕副将军刘尚道:“城降三日,吏民从服,孩儿老母,人口万数,一旦纵兵放火,居心何忍?汝系宗室子孙,尝居吏职,奈何亦为此残虐?仰视天,俯视地,未必相容,大非朕伐罪吊民的初意呢!”
一将功成万骨枯,故王者耀德不观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