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奚昀没有将“谋逆”二字说出口,但那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届时,”奚昀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冷静,“只要他贪狼军一动,撕破脸皮,露出獠牙……那么,早已潜伏在侧的戴将军与顾大人,必会现身,成为指证其谋逆铁证的最有力人证。
陛下只需稳坐中枢,待其自投罗网,再以雷霆之势,定其谋逆大罪,一举铲除南诏祸患。”
一番话,如同疾风骤雨,又如拨云见日,将一场看似死局的阴谋,剖析得脉络分明,指向了一个充满风险却也充满希望的逆转。
帷幔后,死一般的沉寂。
奚昀的推断,大胆、离奇,却又……丝丝入扣。将戴舒桐和顾岚亭的失踪,从一个令人绝望的噩耗,瞬间扭转成了主动设局、引蛇出洞的奇招。
可这推断太过美好,美好得……像一个一厢情愿的幻梦。
并不现实。
“奚昀!”李承胤的声音猛地响起,嘶哑、冰冷,带着被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一种深切的恐惧,如同冰锥般刺破沉寂,“你好大的胆子!”
奚昀赶紧麻溜地又跪下了。
“你仅凭臆测,便将朕的股肱之臣,置于如此险境?!”李承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你怎知他们不是真的身陷绝境?你怎知他们不是尸骨已寒?你让朕如何信你这番天马行空的狂言?”
巨大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倾泻而下!奚昀抬起头,迎着那帷幔后仿佛要将他洞穿的冰冷目光,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陛下!臣并非全无凭据!”
“臣后来,曾去探视过那位从南诏拼死奔回、呈递急报的传令兵。”奚昀的语速很快,仿佛生怕被打断,“那人气息奄奄,伤势看似惨烈无比,令人触目惊心。然则待其清洗包扎之后,臣仔细观之,发现其所受之伤,多为皮开肉绽之皮外伤,创口虽多,却皆未伤及筋骨要害!”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那层纱幔:“陛下!一个从尸山血海、遭遇敌军主力伏击的绝地中,拼死杀出血路、传递惊天噩耗的士兵,身上竟只有这些‘恰到好处’的皮外伤?这难道不蹊跷吗?!”
此言一出,帷幔后的呼吸声,似乎骤然停滞了一瞬!
奚昀感受到帝王那滔天怒火似乎被这关键疑点稍稍阻滞,他心一横,豁然抬手,食指笔直地指向寝殿上方那幽深黑暗的房梁。
“若陛下仍旧不信臣之推断,仍旧忧心顾大人与戴将军安危……”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帷幔后帝王模糊的身影,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惊人之语,“何不派遣段大人去一探究竟!段大人身法卓绝,来去无踪,必能……”
“放肆。”
“啪嚓——!”
一声呵斥,外加摔了个物件到地上。
奚昀不经吓,赶紧伏下身子,额头抵住冰冷的地砖,认错。
李承胤其实也没多生气,只是帝王身边有人没人不容被旁人指画道知,想必这家伙根本不知,又见奚昀认错态度如此之好,便也算了。
“陛下,臣知罪。”
错了错了,他真的错了,他再也不口出狂言了。
李承胤缓缓地靠回龙床的靠枕上,闭上了眼睛。
信,还是不信?
信,便意味着顾岚亭和戴舒桐还活着,正以身作饵,等待围猎那条盘踞南诏的毒蛇。不信……那便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撕心裂肺的痛楚。
由不得他不信。
被摔下来的物件静静地躺在地砖上,反射着殿内幽暗的光线。
李承胤闭着眼,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跪在地上的奚昀,几乎以为自己要被这无声的威压碾碎。
最终,李承胤微哑的声音,在满殿寂静中响起:
“你退下吧。”
奚昀喜出望外,不仅是因为李承胤没有罚他大不敬的罪过,而且他费劲口舌说的一番话很显然李承胤听进去了。
陛下可真是个明君啊。
奚昀心情舒畅,一身轻的走出殿门迎接灿烂的阳光。
他前几天也确实被戴舒桐和顾岚亭生死不明的消息影响的心绪繁杂,夜里躺在床上还在想,不应该啊。
顾岚亭与他讲述的那些南诏往事里,戴舒桐明明是个很谨慎,用兵出神入化之疼人,用齐鸿之的浑话来讲便是“狡兔三窟”的滑落聪颖之人,这样的人怎会百密一疏到如此巧合,偏偏就这次中了圈套。
夜里他睡不着惊坐起,把玩着云雾柔软的长发,打圈再捋直,重复了几遍。
他甚至想不通顾岚亭在得知戴舒桐失踪的前提下怎么会如此危险莽撞的行事,这根本不像顾大学士的处事风格。
奚昀想了很多种可能,他甚至还天马行空的想到了巫蛮人擅制毒制蛊,是不是给戴舒桐和顾岚亭下了蛊毒导致他们改变了心性。
他就着皎洁的月光琢磨心思,手中一缕秀发绕在指尖玩的不亦乐乎,打圈捋直打圈捋直的,他脑海中突然灵光乍现。
所有呈现在他们眼前的一切或许只是想让他们看到的,再弯弯绕绕的局面,最终的目的也只有一个,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整个人茅塞顿开,思路畅通,他高高兴兴地又窝进被窝,云雾迷迷糊糊间被他拱地有些难受,便推了他一把。
奚昀也不介意,唇边挂着心绪飞扬的笑容,搂着夫郎轻快入睡。
奚昀走出宫门,看到齐鸿之坐在马车里,掀开窗帘正看着他,示意他上车。
上了齐家的豪车,车夫扬鞭起驾,就听见齐鸿之撑着脑袋,一脸平常地幽幽开口道:“我去见了那个传令兵。”
奚昀转过头来,微微挑起眉,勾着唇朝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聪明。”
齐鸿之并不买他账,“废话,这么显而易见。”
“你别这么说,细节才是最容易被忽略的。”
齐鸿之听后更嗤之以鼻了而且痛心疾首,“他被顾岚亭给所迷惑了。”
奚昀:“……”
真是千古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