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7章 避重就轻

婉妃向前扑去,又要抓嬿婉的袍角,却被春婵挡了,她只敢仰头求道:“皇后娘娘,永璜不敢了,永璜再不敢和五阿哥争了。”

嬿婉有些好笑地瞧着她:“孩子们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我又有什么拦着不许的?婉妃可别是装聋作哑,避重就轻吧。”

皇位就一个,皇子们有什么想头都是正常的,嬿婉难道还要如前世的乌拉那拉氏一般,如过家家一般与自己的亲信党羽挤兑着满宫妃嫔发誓,不许旁的皇子与嫡子相争么?

大阿哥有争位之心也好,还是有争位之举也罢,只要不做下丧良心的事,那都是各凭本事。可前提是,不能行事酷烈,恩将仇报地丧了良心。

婉妃哑了哑:“娘娘,大阿哥他知错了,孝贤皇后也原谅大阿哥了。”

嬿婉见她如此冥顽不灵,脸上终于显出三分怒容来:“孝贤皇后年轻时对自己的宫人管束不利,让年幼的大阿哥过得不顺,所以就算大阿哥算计到了永琏的独子头上,孝贤皇后都饶了他过去。那是他们二人的因果,孝贤皇后愿意这样抬手,我们也说不得什么。”

“可往后呢?婉妃你呢?你肯记住了孝贤皇后的好吗?孝贤皇后难道也对你不起吗?你又做下了什么?”

婉妃哑然失色,她心中明白,她在孝贤皇后故去后仿着孝贤皇后的举止打扮,盼着皇帝移情自己好能得宠帮着永璜,甚至闹到了孝贤皇后的百日祭酒礼上,算是将嬿婉与慧贵妃得罪透了。

只是,只是刚刚嬿婉肯帮忙,她以为,以为时间久了,一切都过去了。

嬿婉猜中了她的心思,眼里的笑意更淡:“大阿哥病重请医,原是我这个皇后的职责所在。至于其他要情分的东西——”

她一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对上了婉妃的双眸,锋利的逼视让婉妃情不自禁向后倒去,被顺心扶住,“婉妃,孝贤皇后如此待你,她尸骨未寒,你却背后捅了她一刀。往后谁又敢诚心诚意帮你?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可是把谁当傻子呢?”

孝贤皇后给婉妃安排伺候皇帝笔墨,让她有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婉妃刚进宫时虽为最末流的答应,但画画的颜料纸笔一样不缺,自然也是孝贤皇后对后宫一视同仁的关照。

婉妃平日里瞧着虽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却也是个温懦好脾气的,不想她会这样对孝贤皇后,后宫谁又敢帮她,谁又敢跟她交心?

婉妃不思被素来温和宽容的嬿婉如此锋利的反问,不由得一阵的心虚气短,呐呐不敢言,半晌才伏在地上痛哭道:“臣妾有罪,臣妾知错了,臣妾当时只是,只是一门心思想帮着永璜,什么都顾不得了,没想到,是没想到,不是故意的,真不是啊……”

她若是痛快认错,嬿婉还能宽容一二,偏偏这样的狡辩,更是让嬿婉凉了心,也没了与她说话的心思,淡淡道:“你对大阿哥的确是全心全意的慈爱,只是慈母之心不是你的尚方宝剑。无论你犯了什么错,伤了什么人,难道只要归结于慈母心肠,旁人就都要体谅你、原谅你吗?”

婉妃被说的偏过头去,愀然无言,唯有默默落泪。

嬿婉却已经不吃她这一套了,摆摆手道:“你也不必在我这儿使力气了。这些年来,于你,于他,我都是问心无愧,从前做的也尽够了。永琰和他大哥也是有旧情分在的,孩子们长大了,往后的事儿自然有他们哥儿几个看着办。”

婉妃知晓了嬿婉的意思,双方规规矩矩地恪守本分就是了,嬿婉作为皇后,作为嫡母该做的一样不会少,可若想求额外的庇佑和看顾却是不能了。

可是皇帝对永璜已经不光是芥蒂了,分明是存了两分故意折腾的恨意,若是嬿婉再不管,这天底下谁还能庇佑得了永璜?

她心中着急,捂着心口哭求道:“永璜也是娘娘看着长大的孩子,难道娘娘要看着他去死么?娘娘若是记恨我,我情愿一头碰死在娘娘面前,只求娘娘消气儿,可怜可怜永璜吧。”

嬿婉本已经要端茶送客,但听了婉妃的一席话顿时冷了神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幽幽开口道:“你也不必生啊死啊的在我眼前闹。大阿哥的确从前在皇上这里受了不少委屈,只是这次皇上疑心他,疑心没疑心错,你们母子想来心中也清楚。他到底喊我一声皇额娘,我也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婉妃,你可别过犹不及,反而害了大阿哥去。”

婉妃悚然大惊,如惊弓之鸟一般弓起脊背骤然抬头,直视上了嬿婉漠然而笃定的眼神,到了这个时她反而顾不上哭哭啼啼那一套,口不择言地质问道:“皇后娘娘初登后位,就要臣妾与大阿哥一同去死么?”

嬿婉被她气笑了:“是本宫要你们去死,还是你跑到本宫面前来,想让本宫对你们予取予求?你敢在皇上面前如此放肆吗?如今这般作态,不过欺本宫心软罢了。”

婉妃这才反应过来,嬿婉若是真存了这个心思,将永璜的事儿捅到了皇帝的跟前,那永璜早就活不成了。

又想到将来还要在永琰手底下讨生活,气势陡然又落了回去,再要求饶,嬿婉也懒怠得理她。

今晚是嬿婉给婉妃的最后一个机会,可婉妃依旧叫她失望。嬿婉起身裹回氅衣就往正殿回转去,临出厢房前只撂下一句:“婉妃你好自为之,恪守本分,省得反倒带累了大阿哥去。”

婉妃知道自己刚刚说错了话心中懊悔,此刻只伏低做小地恭送走嬿婉,等那鹤氅消失在视线里,她才复又跌坐在地,痴痴地仰头望着房梁。

一旁的顺心被她直勾勾的眼神唬得连声唤她,她却也置若罔闻,只是绝望地蜷在地上,视野尽头又变作了朱红的柱子和门槛。

永璜不能保全,她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不多时,朱红的门槛外又有更为鲜亮团簇的锦绣花纹出现,她愣怔地抬头,就见回转的嬿婉幽幽望着她,神情复杂难言:“婉妃,本宫如今真是不晓得,当年将大阿哥交给你抚养是对是错。”

嬿婉也是走出两步才起了念头,婉妃对大阿哥的母爱简直成了执念迷瘴,还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若是婉妃真一时糊涂犯了蠢,见过自己后就死在了自己的长春仙馆,那就真是造孽了。

婉妃对嬿婉的话大惊,之后紧跟着大恸道:“若无永璜,臣妾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既然这样在意永璜,那你便记清楚了,嫔妃自戕乃是大罪,你别坏了主意,反倒是给大阿哥雪上加霜。”

嬿婉淡淡落下一句,便往后让出半步,两个嬷嬷进入房中扶起婉妃,用斗篷一裹就要往婉妃自己的住处送去,“婉妃爱子心切,忧虑过渡惑了心窍,这几日便额外拨几个嬷嬷看顾。”

婉妃浑身使不上力气,手重脚轻地被人扶着往外去,浑浑噩噩间犹如木胎泥塑一般僵直,头脑昏沉而迷惘,恍惚间似乎听到了风声遥遥送来的嬿婉的失望:“婉妃如何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是啊,她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最开始只想陪着永璜好好长大,等他立了王府,在皇帝驾崩后她就能跟出去做老太妃,看着一帮孙儿孙女在眼前嬉戏打闹。

她想回报嬿婉成全她和永璜母子缘分的恩德,也顺服于宽容六宫的孝贤皇后,可怎么仿佛是一刹那的功夫,她就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落到了今日这个田地,她能怪谁呢?

怪她自己不择手段?怪永璜心狠手辣?怪皇帝暗藏祸心?

是的,她错了,永璜也错,皇帝更是万恶之源,罪魁祸首。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她和永璜都自食恶果了,凭什么皇帝没遭报应?

婉妃迷迷糊糊地生出不平和怨愤来,心下依旧空落落的,她该怎么做才能救她的孩子?

要是皇帝死在火里就好了。

他死了,哪怕登基的是五阿哥而非永璜,可五阿哥也不会这样对永璜的。

婉妃恍然间为自己再次兴起的大逆不道的念头而感到惊悚,但心底却有个声音在低语,要是皇帝死了就好了,他怎么就不能去死呢?他早该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