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绫传江州闲人

第67章 衡阳与长安

衡阳城。

钟进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他的结局,将门下唯一的弟子李恒送走后便一个人回到了书房。

他也不点灯,就那么静悄悄地坐着,望着面前的桌案愣愣出神。

深夜之时,门外响起整齐的脚步声,当叶知秋推门而入时,钟进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她还活着吗?”

钟进的声音透着担忧,也透着侥幸,似乎眼下他只在意这一件事。

叶知秋知道他在问谁,心中叹息一声,颔首道:“活着,就在外面,要见见吗?”

钟进倏地偏头向院子的方向望去,好似能透过紧闭的窗户见到他想见的人。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我那学生并不知晓出了何事,我已将他送回家人身边,能否请尊驾代在下向公孙师妹求个情,放过他?”

闻言,叶知秋盯着钟进看了片刻,摇头道:“有什么话你自己去与她说,叶某便不越俎代庖了。”

“不现在杀了在下?”钟进有些意外,他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六师妹只让拿下你,如何处置并未交待。”

说罢,叶知秋也怕夜长梦多再有变故,趁钟进分神之际闪身上前,一指将其制住,随后唤来弟子将人带了出去。

待到平明之际,云绫等人方从回雁峰回来,并未携带任何身外之物,所有的战利品都还留在回雁峰上,由各派挑选的精锐弟子把守着,只等组织好车马再去运出来。

钟进之事叶淮并未出面,只让叶知秋与云绫对接。

叶知秋单独将事情说了,并问云绫是否要去见见,云绫却是摇头道:“这就不必了,本也不熟,见之何益?五姐夫便将人送去鹿门山,交予范师父处置吧,我便不插手了。”

“那麒麟使?”

“悄悄放了,再带句话给她,就说我非为断绝先贤传承而来,藏书阁的典籍我只取《公孙龙子》,其余依旧给她留着,望她好自为之。”

闻言,叶知秋点头应下,这便去办。

云绫将人送走,刚回屋就见公孙玉瑶已在等着她了。

她心知师父为何而来,笑盈盈地给师父斟了杯茶,俏声道:“师父辛苦一夜,请用茶。”

公孙玉瑶却是神情清冷,幽幽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该好好与为师说道说道?”

云绫本也没打算隐瞒师父,便将她正在尝试融合人性与神性一事说了,末了还表示进展顺利。

只是神性这个东西,它天生就带着一股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味道,这才会在激发之时显得淡漠了些。

不过她并非没有意识,还是能够控制自身行为的。

听罢云绫的解释,公孙玉瑶只问了一句:“融合之后,你还是你吗?亦或者,你就成了天道?”

闻言,云绫正了正神色,摇头道:“师父,我自然还是我,我只是在尝试接纳另一个自己,也可说我在证道。”

“叶淮方才找过为师。”公孙玉瑶抿了口茶,幽幽道:“他说你已成就宗师,你却说你还在证道,这又是为何?”

“我道非彼道,宗师或许只是起点。”

公孙玉瑶默然,片刻后方才微微颔首,起身向房门走去,只是临到门前方才淡淡道:“为师如今怕是也没什么能教导你的,只望你能一直保持本心便再好不过了。”

说罢,她便迈出房门,身形款款而去。

云绫红唇微张,却未说出一言,终是化作了一声轻叹,只觉似乎与师父的关系忽然远了些,但愿只是错觉吧。

这当然是她的错觉,或者说只是师徒二人一时都未能适应罢了。

公孙玉瑶将她一手抚养长大,视若己出,教其习文练武,十数年下来感情岂能不真。

父母总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却又总不自觉地将儿女护在羽翼之下,为他们遮风挡雨。

有一天,父母忽然发现原本被他们庇护在羽翼下的雏鹰已经长成,能够独自翱翔天际,甚至飞得更高、更远,心底难免会有失落。

公孙玉瑶正是如此,这才教云绫觉着关系似乎不如以往亲近了。

师徒二人都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相信时间就是最好的良药。

就在云绫于南方搅动风云之际,远在关中的长安城皇宫内,天佑帝也正皱眉听着张泉的禀报。

他不太能理解云绫放着邺城围而不攻,偏偏在这紧要关头独自跑去荆州对付一个江湖门派做什么。

主帅临阵离营,若是让朝臣们知晓,还不知要如何编排此事。

“弃大军于不顾,她可真敢呐。可知缘由?”天佑帝皱眉问道。

张泉细细回想一番桃夭送回的消息,抱拳道:“南郑郡公似是恼怒于魔门屡屡作祟,搅得天下不得安宁,故而欲趁玄天宫等派实力大损之机重创始终潜伏在暗的无极宗,以此再换百年的太平。”

闻言,天佑帝微微一愣,半晌方才感叹道:“这丫头想的到远,谋一时亦谋万世,还真是个帅才。”

说罢,他又抬眼看向张泉,好似不经意地问道:“此事除了影卫,还有什么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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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郑郡公临行前让影卫封锁了消息,前线唯有李怀仁、褚怀亮等少数几人知晓,便是南郑郡公的亲卫也只知其在冀州各地巡视百姓,不知其具体去向。”

“江湖上呢?”

“此番南郑郡公邀的援手皆是素有名望的大派,想来该是不会轻易走漏消息的。”

闻言,天佑帝默了默,复又问道:“都邀了哪些门派?”

“中原三宗五派皆有,另外还有崛起势头迅猛的海沙帮和西域天山派,明玉楼公孙楼主也携弟子赶去了荆州。”

“那丫头人不大,面子倒是不小,澄心书斋也就罢了,连那朕都未必请得动的三清观和静禅寺竟也掺和进来,呵呵呵。”

天佑帝末了那意味不明的笑声令张泉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委实分不清天佑帝到底是在夸赞还是意有所指。

这种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见张泉不说话,天佑帝倏地开口道:“燕王与韩王近日都在做什么?”

闻言,张泉想了想,回道:“燕王自回到长安便闭门谢客,只在王府习文练武,韩王除了常去唐国公府上拜访,也无其他举动。”

“齐王呢?”

“齐王仍旧经营着买卖,只是时常派人打听前线的消息,还四处张罗药材送往前线,其余倒也没什么出格之举。”

天佑帝闻言嘴角含笑,似感叹似褒奖地说道:“齐王上了一趟战场,倒是有些不同了。往日皆是一副不争不抢的模样,如今倒是不怕惹人误会了。”

张泉再次沉默,低头看着脚尖,好似那里有什么在吸引他一般。

见此,天佑帝轻哼一声,原也没指望张泉能说点什么。

这人就和那丫头一般,精着呢,有些事那是说什么也不掺和的。

但是,人走到了一定的位置,那有些事可就不是能够轻易置身事外的了。

念及此,天佑帝再次开口道:“齐王既然关心将士,那便命他代朕去邺城劳军吧,也好实际看看他送去的那些药材可用到了实处。另外,传朕口谕,让那丫头完事了早些赶回邺城,大军可不能一日无帅。”

话落,旁边一直装聋作哑的王一安赶忙应声,提笔开始按照天佑帝之意拟旨。

当然,他拟的这份旨意是给齐王傅明献的,至于口谕碍于云绫行止不定,也只能是影卫前去了。

张泉也很清楚,忙躬身应命,旋即告退而去。

齐王将代天子赴邺城劳军的消息不胫而走,一石激起千层浪,迅速教长安权贵之间再次暗流涌动起来。

为何?

自古而今,士卒们大多一辈子都未必见得到皇帝,他们打仗也只认领军的将军而已。

是以,劳军从来都是皇帝向底层士卒展示恩威的时机,也是收拢军心的手段。

皇帝若足够重视便会亲赴军营劳军,次一等则是派遣朝廷重臣携圣旨恩典前往。

无论如何,遣皇子劳军都是最耐人寻味的,尤其还是在储位空悬之际。

劳军,既显示了皇帝对皇子的信重,也让皇子有机会光明正大地接触军中将校。

若这皇子手段高明些,未必就不能借此在军中建立根基。

此时前线大局已定,天佑帝不让熟悉军事的燕王劳军,不让此前风头正劲的韩王劳军,偏偏派了最没有存在感的齐王前去。

这其中的意味,就足够那些个大臣们琢磨许久的了。

燕王府,傅明洮在听了下人的禀报后脸色极为难看,却什么也没说。

他的根基在军中,如今失了军权,他明白说什么也没用,一个不好还会招祸,故而沉默。

韩王府,傅明徽的脸色则是变幻不定,挥手打发了报信之人,同样什么也没说。

他想起了这段时间师父的教诲,此时不争才是争,宜静不宜动。

他虽然很想去寻师父求教,却也明白眼下正当敏感之时,周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他不能轻举妄动。

是以,他亦学着燕王,命人紧闭府门,他要闭门谢客。

同一时间,燕国公府、唐国公府以及众朝臣的府上,当家之人都在就此事与家人、心腹商讨。

公孙安世如今已升任尚书左仆射,在卢之浩下狱后,他便是尚书台事实上的一把手,虽无相国之名,却有相国之实。

这个时候他是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的,否则极易给外人一种公孙家将要支持谁的假象。

是以,他只关起门来与福伯商议,与夫人李氏商议,却是将前来拜访的杜进用、韦嗣忠等人挡在了府外。

就因为一道劳军的圣旨,让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长安城又陷入了波诡云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