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耳光
“啪”的一声,整个屋子寂静极了,这声巴掌声显得格外清脆。
外面传来一道声音,低声问道:“大人?”
郑颢回道:“无事,退到院子去。”
较之往常,郑颢的声音添了几分平日没有的沙哑,微黄烛光下,他俊美的右脸上浮现出一个浅浅的巴掌印。
顾霖微微回神,听到外面说话的人是大卓,他警惕地盯着郑颢,微微张嘴想要叫大卓,却见郑颢冷不丁地开口:\"你确定要叫大卓进来?\"
对上青年黑沉的双眸,看着对方气定神闲的姿态,顾霖哪能不明白对方话中之意,大卓跟了郑颢许久,无论如何肯定是听对方的。
他叫大卓进来,不仅无济于事,还给自己难堪。
他抬眸看向面前的青年,对方一向矜持不苟,自尊至极,被他扇了一巴掌却毫无反应,一双黑色的深眸注视着他,半分不肯挪动,见此,顾霖心下烦乱。
他不知道郑颢什么时候对他有了这种心思,但他仔细回想这几年来自己所做的一切,没有哪一样是越矩的,郑颢方才的举动,顾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归于是少年人荷尔蒙作祟,加上身边没有适龄的少女哥儿,所以,喝酒上头失了分寸。
给自己做好思想工作,顾霖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着立在床榻边的青年,语气冷静道:“酒意上头难免会失了分寸,你现在离开,我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年轻哥儿自觉自己不带感情色彩,很是理智地处理这起意外事件,但他没有对着铜镜好好照照自己此时的模样。
白皙微圆的脸蛋布满红霞,望向青年的眼眸好似浸了春水一般,愈发地水润清亮。
听见顾霖的话,明白对方想要将刚才发生的事情推脱在这顿酒水上,然而,一向顺着让着顾霖的郑颢开口,嗓音冷静道:“我今夜滴酒未沾,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住口!”
一改平日的温和和善,顾霖呵斥道。
他抬眸瞪向郑颢,浅棕色的双眸燃起熊熊烈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情绪激动,还是被对方刚才的一席话所激怒。
但是,郑颢不受影响,他低眸看着坐在床榻上,目含警惕盯着自己的年轻哥儿,继续说道:“早在十五岁,或者说更早十二三岁时,我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从前,我担心自己人微力薄,让你受到伤害,所以没有表现出来过。”
郑颢道:“我本想再瞒几年,等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后,再同你表明心意,不想你执意要跟随商队离京,”
“你怎么狠的下心来,弃我于不顾。”他低声道。
好似顾霖犯了天大的罪!
顾霖的右手紧紧抓住被褥,警告自己不要被对方可怜的表象所迷惑。
他重新理好思绪,组织好言语对郑颢道:“你那不是喜欢我,而是不习惯和我分开。”
听到对方仍在努力辩驳,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意,郑颢唇角微勾,缓和了脸上的清冷,然而,他张开嘴唇,对顾霖道:“是吗?”
一句反问什么话都没说,却又好似说了。
整个屋子陷入窒息的安静。
多年下来,无论是两人之间名义上的关系,还是外人看来的关系,自郑颢成人懂事,明白自己对顾霖的心意后,便倍感难受。
无法忍受的不是来自于外人对他们的看法,于郑颢而言,外界的眼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顾霖怎么看待他。
十三四岁的时候,他心中就隐隐约约生出一个模糊的想法,想要和顾霖永远在一起,不喜对方将他当作孩童,那时,他以为自己想要快速成长,顶立门户把顾霖护在羽翼之下。
等到了后面,年岁渐长知晓情事后,看着对方仍旧将他当作孩童一般,郑颢慢慢明白,要想等顾霖开窍是不可能的事。
他受身份的制约,无法如同其他男子正大光明追求对方,却又受到身份的便利,在其他男子受到对方冷脸冷语时,他能和对方同进同出,无话不谈。
他想着慢慢来,温水煮青蛙,一点点渗透顾霖的生活,极尽一切给顾霖最好的,支持对方做生意,将对方由内到外养的无法接受大乾的男子,那些男子对待女子哥儿,要求对方三从四德,不允许对方在外抛头露面,但他不同,他不仅不会阻止顾叔的行为,而且还会在对方需要的时候,为对方提供便利。
唯一例外的是,他绝不允许顾霖离开自己。
顾霖深吸一口气,他的脑子十分混乱,但知道不能放任事情持续下去。
他微微侧头,伸手指向房门处,对郑颢道:“你现在出去,我们还能回到当初。”
此话一落,顾霖久久没有得到郑颢的回答。
他不由得偏头看向对方。
却见郑颢的双眸紧紧锁住自己:“可是”,郑颢的语气含着无奈与缱绻道:“我不想。”
此话一出,他将两人间迂回的余地彻底堵住。
他抬腿朝顾霖走近,顾霖的脸上闪过紧张与惊慌,他起身想要从床榻逃走,但是,郑颢离他只有两步的距离,在顾霖双脚还未落地时,郑颢高大的身躯逼近,顾霖想向后退去,却又逃脱不得。
“郑颢”
顾霖色厉内荏,抬眸瞪向青年。
面对下方年轻哥儿的怒目而视,郑颢开口,仍似往日对待他的好性子,轻声道:“只要你答应我不离开京城外出走商,我们以前怎么相处,以后也怎么相处。”
他可以再忍耐几年。
顾霖微微侧头,想都不想就就直接说一句不可能,然而,对上郑颢那双黑沉发冷的眼眸,顾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此时的情况不适合同对方硬碰硬。
他面容缓和,微缓语气,却仍显得有些生硬:“走商一事早就做好了决定,明日我要是不去的话,整个商队几百人的行程都要因我一人耽搁。”
郑颢道:“我没有阻拦商队离京。”
他对顾霖道:“只要你留下!”
顾霖忍耐住直达心间的怒火:“此事不是儿戏,事关几百人的生计,我若是临时决定说不去就不去,不仅会动摇军心,从长远看,我这个东家也会威信全无。”
看着郑颢,顾霖憋着一口气,对他道:“你······听话”
顾霖快要呕死了,明明受罪的是自己,却还要好说歹说地哄着这臭小子,他真的是欠了对方。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按照对方的性子,自己和对方硬碰硬,绝对讨不着好。
先出去再找机会教训对方。
顾霖看着郑颢,低声哄道:“你把我放了,我们彼此冷静冷静,走商回来后,我们再谈好吗?”
仔细观察上方青年的表情,见对方神色沉冷不语,好似在思考,顾霖心下微松,对方还能听得进劝就好。
半垂眼帘,看着年轻哥儿清凉水润的眼眸闪闪现现,眼角余光小心翼翼观察自己的模样,郑颢轻哂。
略带讥讽的笑声传入耳内,见郑颢略显自嘲的神情和沉下的眼眸,顾霖心脏收缩,目光闪烁。
郑颢启唇,唇角的弧度没有下去,他盯着年轻哥儿的小动作声音缓缓:“将你放走后,你跟着商队离开京城,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住在南边不回来对吗?”
顾霖瞪大双眸,这个想法是他刚刚想出来的,他想着先哄好郑颢,让对方放了自己,然后自己就可以跟着商队去南方,在那边住一段时间,让郑颢待在京城好好冷静,直到对方断了对自己的心意后,他再回京。
对方怎会察觉出他的想法。
注意到年轻哥儿不安的神情,郑颢就明白自己的猜测没有错,然而,准确猜测对方的心意,他却没有往日那般喜悦。
他嗓音沉下,对顾霖道:“你想都别想。”
眼见无法将对方哄骗过去,顾霖也不忍耐了。
他冷下脸对郑颢道:“你不要忘了我的身份……”
“身份?”半垂眼帘,喉结滚动,郑颢的嗓音添了几分湿热,他在年轻哥儿的面前表现出从未外显的强势:“什么身份?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别的男人。”
看见青年眉间的忍耐,听到对方宛若通知的话语,顾霖觉得荒谬。
顾霖偏不如他的愿,冷斥道:“滚出去!”
本以为做好表明心意,顾霖对他冷言冷语的准备,但是,当看见对方对他怒目而视的模样,郑颢的心间仍忍不住生出难受。
可是,他没有后退一步。
既然做下今晚此事,他便做好了准备,如果他现在离开,以后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结局尚好一些,碍于赵嫂子等人的存在,顾霖会和他维持表面关系,但是,郑颢怎么可能接受这种结果。
他身子前倾,不顾年轻哥儿蓦然瞪大的双眸,覆身上去。
帷幔落下。
早已离开屋外来到院子的大卓,焦灼地来回走动,他没有想到,自家大人竟然对东家有这般心思。
或者说,从前他多多少少察觉到了一些二人之间的不对劲,但作为下人,有些事情就算是真的,他也不能当真,而且还要给郑大人找好借口。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郑大人忍耐了那么久,最后不是因为东家遇到心悦之人,或者是嫁人撕开伪装,而是在东家做下走商的决定后,再也维持不下去伪装多年的温顺。
想到刚才从屋内传出的巴掌声,大卓一脸痛苦,抬手掩面。
屋内二人,一位是将他从牙行买回来,于他有再造之恩的东家,另一位是手段很辣,于他有栽培之恩的郑大人。
他整个人好似被撕开两半,一半站在东家那边,另一半站在郑大人这边。
站在东家那边的让他要知恩图报,还不赶紧冲进屋内救东家,站在郑大人这边的劝他不要犯傻,他若坏了郑大人的好事,郑大人一根手指头就能碾碎他。
慢慢地心内的天秤向郑大人倒去,脑海里,一道声音响起,东家和郑大人本就是一家人,再怎么闹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一个外人冒然掺和进去,到最后两边都讨不到好。
而且,郑大人官运亨通,大卓目光闪烁,他若想继续跟在对方身边做事,那么在某些时候,就要当一个聋子瞎子。
可是,他的神情闪现挣扎。
倘若当初没有东家伸出援手,他就没有今日。
好似想明白了,大卓低首握了握自己的双拳,然后给自己壮了壮胆,抬脚往朝屋子的方向走去。
回想郑大人处置那些人的手段,大卓抖了抖身体,最后,还是抬起手敲了敲门。
他轻声道:“大人快要子时了,可要回府?”
敲完门后,大卓惴惴不安,他竖起耳朵,试图捕捉屋内传出来的动静,可是,过了许久,他仍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忽的,眼前的房门“咯吱”一声,朝两边打开。
青年走出来,他衣衫微乱,衣襟向两边敞开,露出雪白的里衣,大卓不敢多看,迅速垂首。
他心下一沉,担忧屋内的东家不知是何情况。
郑颢神色清冷,平日凝着的眉间显出几分满足。他立在门边,语音沙哑,对大卓道:“明日你将夫郎的贴身奴仆带过来。”
大卓身形一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视线落在他的身上,郑颢淡淡道:“把事情处理干净,不要让赵嫂子他们发现不对。”
如今还不是让赵嫂子余哥儿等人知晓他和顾霖关系的良机,京城眼多人杂,他更是被建安帝作为利刃直指世家,日后,必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在他身边投放眼线,他不在乎外界的眼光,但是顾霖在意,所以,他要让他们二人堂堂正正地为天下所知,而不是让对方陪着自己背上骂名。
立马听明白郑大人在敲打他,跟随郑大人许久,与其他人相比,大卓深知对方的手段。
如果,他敢将今夜的事情泄露给赵嫂子等人……
大卓沉声回道:“是。”
房门掩上,郑颢回屋。
他朝床榻走去,抬手撩起一半帷幔,只见刚才还横眉冷对,令他滚出去的年轻哥儿昏睡过去,白皙脸蛋上那双圆润上挑的眼眸泛着红肿,好似核桃一般,可怜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