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章 拓殖域外【尾声3】

第627章 拓殖域外【尾声3】

紫禁城内。

自会极门处,开始回荡着帝国年轻的内阁首辅那铿锵有力的号召声。

“大明龙旗所指,星槎所至,莫非王土!”

“凡日月所照,皆为大明!”

“凡日升日落,大明永在!”

这算是大明第一次有地位足够高的人物,当众喊出要建立一个日不落帝国。

比之过去中原人所认为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来的更为具体。

过去汉家人认为天下都是王的土地,四海之内都是王的臣民,但这是有限制的。

乃为汉家道义准行之地,为其根本。

是宽泛的,是模糊的,是意识性质的。

而现在,严绍庭则是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拓宽和确定其意范围。

不光光是汉家统治治理之地,而是天上的日月所能照耀到的地方,都为大明。

皆因帝国。

那么。

在此理论基础上,东之倭国,亦为汉土明国。南洋诸岛,皆为汉臣。极西撮尔邦国,应得王化。

口号自是响亮无比,引人振奋。

然而。

也只是振奋那么一下而已。

只见挤在会极门前那乌泱泱一群勋臣亲贵中,走出一位满脸讥讽之色的男子。

其人年近五旬,身上穿着国朝敕封伯爵服,面相雍容,透着福气。

便是先帝孝懿李皇后的生父,隆庆元年二月晋封的德平伯李铭。

却见这位亲贵德平伯李铭走了出来,却也没有走出多远,靠着身边本人在京营供职亦或家中子弟在京营操事的勋臣,许是有些借胆的意思。

李铭看向严绍庭。

的的道道的一声吆喝,尽是京畿口音。

“咱瞧着到底是个怎回事”

“原是严少师要拿我等做文章。”

“这日月所照天下皆为汉土的事情,怕是喊得有些大了吧”

“元辅真若是有这个志气的,倒不如先将我等的俸禄都实发了。”

“朝廷这些年嚷着革新变法,这里革一下,那里变一下。”

“怎”

“轮着我们这帮勋臣亲贵的时候,便都是不许我等在朝中当差做事,却也连那点米麦俸禄也不能实发了”

紧接着。

便又有一人走了出来。

同样是亲贵身份,乃为固安伯陈景行。

这位可与德平伯李铭不一样。

穆宗孝懿李皇后,那是在嘉靖三十七年四月十三日便薨逝了,生子朱翊釴也在嘉靖三十八年早夭,另一个女儿蓬莱公主也早在嘉靖三十六年便早殇。

这一脉是没了宫里的依仗,全靠着先帝的体面。

而固安伯陈景行这一边却是不一样。

如今宫里头,那是有两位皇太后的。

一位自然是小皇帝朱翊钧的生母皇太后,原来隆庆朝的皇贵妃李氏。而另一位便是隆庆朝时的皇后,如今的嫡母孝安皇后陈氏。

真要是比较起来。

那自然是如今的陈太后位格要高于李太后的。

陈景行站了出来,就连严绍庭的眼角也跳动了一下。

这些勋臣亲贵闹事本就在预料之中,但若是和宫中扯上太多关系,却也不太好看。

倒是陈景行站出来后,却是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礼,弄得严绍庭、张居正等人也不得不回礼。

回的是陈太后,礼的是皇室。

陈景行又平声静气开口说道:“朝廷革新,整顿京营,备兵京畿,剑指宇外,这自是大大的好事,若是我朝当真能如中枢所言一般,能有朝一日,日月所照皆为汉土,更是能让陛下称圣做祖,列位阁老封王晋爵死后配享太庙的大功臣!”

这话便起的有些高了。

大明朝如今文臣能晋爵的倒是不少,但能封王的却是一个都没有,便是有那也是国初的那帮与太祖高皇帝一同打江山,与成祖皇帝一起靖难的人物。

至于说配享太庙,直到今日也只限于太祖一朝与成祖一朝的有功臣子。

不过陈景行一句话起了调子后,便立马转口道:“固国家之兴盛,乃为我等之景望。只是我等毕竟是功勋亲贵,于情于理于体统规制来说,都不大该置喙中枢的国策。但列位要整顿京营也好,要汰撤勋臣将官也好,就算是要追缴过往一些人贪墨下的空饷,这都是国法之内,诸位禀国阁臣的权柄,容不得我等说甚。但是……”

这位固安伯眉头一凝,双眼微微眯起。

他的目光从严绍庭、张居正、赵贞吉、高仪四人脸上,一一扫过。

“但若是中枢借着秉持国政,国主幼小之际,便要因所谓日月所照的事情,便激的功勋亲贵大乱,人心惶惶,物议沸腾,恐怕也是有寒了这帮祖上为大明朝流血捐躯的功勋子弟之心了。恐怕,也是又叫外人看着,以为是皇帝不近人情,清心寡欲,无有亲亲的意思了。”

说罢。

这位亲贵固安伯还不忘举臂叉手作揖:“列位都是饱读经书,说话自然是要比我等不通文墨的人好听,也强上无数倍。可话说出来轻松,日月所照恐怕是难。革新是好,可也该脚踏实地,恰如……”

陈景行看向严绍庭,脸上带着笑容。

“不论是过去的心学,还是现在民间显学之新学,似乎都在说要知行合一,要以民为本,要踏实做事,以实践检验一切。”

说至此处。

这位固安伯便已经是戛然而止,退回到人群中。

却是惹得一旁最先跳出来的德平伯李铭瞪大双眼,微微张嘴。

这位陈老兄都说什么了

似乎说的有些不同凡响啊!

会极门前短暂的安静了下来。

诚然,德平伯李铭说的是一堆狗屎。

但固安伯陈景行却说的是团锦簇。

总结下来无非就是一句话。

你严绍庭和中枢内阁说的再漂亮,日月所照皆汉土,也不过是个空虚的口号罢了。

调子起的太高了。

摔的时候,自然也更疼一些。

转瞬之后。

反应过来的那些在陈景行嘴里不通文墨的勋臣亲贵们,终于开始此起彼伏的喊着话,无不是附和前者的言语。

一时间。

倒是让会极门前的气势一转,勋臣亲贵们压过以严绍庭为首的中枢内阁。

而从宫外赶来看热闹的官员们,亦是在旁瞧着新鲜,静待内阁又会如何处置。

叮咚咚。

一声脆响。

众人只见严绍庭终于是将手中握着的那把刀丢在了地上。

却在人们以为,这一次终于是严绍庭这位年轻的帝国首辅要低头服软的时候。

可又看到严绍庭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怪异的笑容。

“固安伯当真公义,今日一番言语,亦称得上是辅国佐政之言。”

严绍庭亦如固安伯陈景行最先开口说话时一样,抬了抬对方。

只是旋即。

他便脸色一冷,扫向面前的这帮依附大明的勋臣亲贵,而后低眼看向早早就散落一地的书本。

“本官自入朝操事以来,便是如此。”

“世宗在时,本官也是多有振奋口号喊出。”

“今日本官提及日月所照皆为汉土,却也是调子高的很,如在云端,有些不切实际了。”

“但是……”

一个但是二字。

严绍庭的眼里露出杀气,说出的话也是冰冷刺骨。

“但若真要讲究实际,地上这一堆书里,倒也是记录了不少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列位这些年的糊涂行径。”

说罢。

严绍庭目光直直的看向固安伯陈景行:“既然不再说高调子的事情,那不如议一议这些国法难容的事情。刚好今日就在这会极门前,是在这天家紫禁城里头。皇上和两宫太后,也近在眼前。本官也无妨请了皇上和两宫太后至此,也好当着诸位勋臣亲贵、前朝各部司官员的面,好生的,一条一条的,翻一翻读一读这上面都写了什么”

至此。

严绍庭抬脚便踢向离着自己最近的账本,径直落在了面前勋臣亲贵中。

竟是事涉勋臣亲贵不法的账目。

那德平伯李铭看着刚好就被踢到自己脚下的账本,便要弯腰去捡。

也就是这时,严绍庭一声冷喝。

“德平伯!”

“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

“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你……当真要看!”

此言一出,已经弯下腰的李铭心中一震,动作也迟疑了起来,弯着腰撅着屁股,抬头看向面色冷冽的严绍庭。

后者则又当着众人面开了口。

“天下事,大多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天下事怀旧坏在这里。凡是事,往往都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做官做人,就算七分想着自个儿,也得有两分想着朝廷,剩下那一分再替别人想想。”

严绍庭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看着面前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臣亲贵们。

“诸位,可当真想好了,什么都不想,便是要将这带泥的萝卜都拔出来”

话音落下。

会极门前再一次静了下来。

落在德平伯李铭身后的一名亲贵,当即伸手将前者拉了起来,脸色颇为难看。

瞧着这帮勋臣亲贵如此前据而后恭的形态。

严绍庭冷冷一笑。

“不能谋万世者不能谋一时,不能谋全局者不能谋一隅。”

“本官与中枢如今要整顿京营,乃为整备兵马,是非向北在草原犁庭扫穴,也是为出海横平诸帮。”

“谋一时谋万世,这是大道理。本官也容得你们谋己身,也明白你们得失。”

说完后。

他又是一叹。

而后才退后一步,微微抬头,将会极门前所有人都尽可能的看进眼里,不分文武。

“内阁已经下工部、户部,要重建宝船厂,要造千料、两千料甚至五千料的战船!”

“过往东南五省沿海,那些个倭患,真真假假的如今也不必去议论。本官和内阁愿意募闽浙熟稔海道者充纲首,更愿意许官民领出海通商旗,悬于船首,得水师护卫。你们……我大明朝与国同休的勋臣亲贵们!本官也容得下几斤沙子,中枢已经请旨圣上,颁皇明通商旗,惟勋臣亲贵可得,出海通商。凡货出南洋,抵至西洋,免五年关税。若要得利,总得先让出些利来,天底下也没有鱼与熊掌兼得的道理。”

他可以在江南杀尽士绅。

但不能在这紫禁城里杀光大明朝的勋臣亲贵。

许之以好处的事情是必须要做的。

果然。

随着严绍庭如此一说,道出皇明通商旗的事情,不少在场的勋臣亲贵已经是面色一松。

而后严绍庭又说道:“中枢近来在预备着清查地方人丁,欲得一个详实的数目,而非我大明至今二百多年来,永远都是一尘不变的户数、丁数。本官与中枢内阁觉着,这里头大抵也是有文章的,人丁定是有个激增。”

“朝廷既然是革新,此后有些事情自然也要改,譬如籍制。”

“总是要允了天下黎元可携家眷出海下南洋乃至更远,恰如三皇五帝之时先民一般,拓殖地域。凡我朝勋臣亲贵文武大臣之家,本官也知都是一大家子,主脉分支,人丁繁多。”

“若是有意,亦可出海,朝廷禁国中兼并,却不禁海外拓田。朝廷要在旧港、爪哇、满剌加、古里、忽鲁谟斯等地调遣兵将屯垦建城,以为我朝官船、战船、民船货通之港口。凡是在我朝王旗所立之处拓地者,可得军兵护卫,十年不征,期满之后比之国中新税之利,永为五成。”

在计划中。

严绍庭就没打算将海外的田赋税收弄回国内,只要能保证供应出海军兵的粮草军需即可。

朝廷也不可能充当将海外资源运回国内的主力。

这个主力,还是得要依靠出海的人。

不管是谁在做这个事情,归根到底都是大明坐收海外的资源。

朝廷该做的也不是商贾之事,而是庙堂之上体察民情,行云布雨,制定大政方针,阴阳调和。

而他这话一出。

却是瞬间点燃了会极门前的人群。

这还是朝廷头一次官面上公开的表示,会支持朝中的勋臣亲贵和文武官员出海。

当然。

就算朝廷没有支持,过去他们在国内也是肆无忌惮,无视律法,做着国法不允的兼并田地、商贾货物的事情。

但现在却不一样。

这是中枢支持的事情。

按照严绍庭说的,大明的军队还要走出去驻扎在南洋沿海地区。

这样一来,他们这些人出海的船只便能有一份长久的保障。

而若是南洋到时候能驻扎明军兵马,建造城池和港口。

那么更远的黑水洋诸国、泰西诸国呢

海外田赋也是十年内不征,十年之后只按照国内田赋比例的一半征收。

这条一看就知道只是为了供应海外的军队粮草。

而这些话,严绍庭也都是用大白话说的。

自然是浅显易懂。

先前差点捡起账本,幸好被人拉起来的德平伯张铭,眼里带着三分不确信。

“当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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