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9章 时光飞逝,日新月异【尾声5】
经年日异。
春去秋来。
明,这个结束前元统治,重塑山河的汉家王朝。
在时间的长河里,静静的流淌着,开始向着未知的方向前进着。
被圈入昌平书院,由世宗皇帝御笔赐名的书院山。
如今早已在几届学子的植树下,山体郁郁葱葱,层林茂密。
春日里山有桃,冬日里腊梅盛放。
苍松掩隐在陡峭处,傲立一隅。
时间,总是世人最难把握住的东西。
在漫长的长河中,时间的变化会被动显得不明显。
而放在万历一朝初期。
这种变化,却又会被无限的放大。
呜呜呜……
远方。
在山下绿荫中,传来了汽笛的呜咽声。
山巅之上。
一名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刚刚从山下爬上来,站在山巅的观景亭外。
“父亲。”
“黄爷爷今早寿终正寝,已经派人往宫里传信,母亲正带着人准备后事了。”
年轻人抬头看了眼坐在亭子里喝茶的父亲,默默的回头看了眼山下。
亭下。
严绍庭忽然恍惚了一下,抬头之后,脸色有些不确信的看向与自己早早爬山观览日出,一同饮茶的徐渭。
后者神色亦是有些哀伤显露,而后点了点头。
“人生几个得寿终正寝,此乃黄公公修来的福分。”
徐渭说了句,便低头喝着茶。
而如今已经蓄上了三寸胡须的严绍庭,脸上也不再见到过去的年轻,神色也更为威严了些,眼神里透着深邃。
他亦是轻叹一声,放下茶杯看向亭外。
见到父亲看过来。
严无忧立马收回心神,又上前一步:“爹,是否要让祖父和二叔回来”
如今已经长成十五六岁的严无忧,仿若就是过去的严绍庭。
年轻。
英朗。
眉宇间透着英气。
只是虽然皇室那边几次催促,希望其能入朝做事,但都被严家以其乃为昌平侯家系,不可僭越礼制,给挡了回去。
严绍庭点点头:“你祖父如今依旧担着国子监的事,近来似乎要推科考改制,此事不急着告知他,等黄公公入殓下葬前再去人告知,回来送一遭旧人即可。”
严无忧琢磨了下,这才领命道:“那就先将二叔喊回来”
严绍庭却是摇头:“你二叔如今宿卫宫廷,皇上身边离不开贴己的人护卫,让你弟从国子监请假回来,代父操理家事。”
严无忧依旧是点头领命。
随后便默默的站在一旁,等待着父亲和徐先生是否还有吩咐。
严绍庭则是又长叹一声。
“这是第几个了”
徐渭侧目看向了他,低声道:“人生在世,终有生老病死,您也不必太过挂怀。”
严绍庭却是摇摇头:“前些年祖父薨逝,那一阵子我只觉得恍惚,若非国事繁重,离不开身,我当时便要随着父亲一同丁忧为祖父守孝。后来是聂老夫子,再是钱老夫子,吕公公也走了好几年,如今又到了黄锦。”
如今也已经年事已高的徐渭,头发白了大半,倒是对这种生死之事看的从容。
他笑着说:“若是我等都成老不死的,他们这些年轻人又如何能长大”
说罢。
徐渭便将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严无忧。
严家如今在朝为官的,只有依旧担着首辅之位的严绍庭,和丁忧三年之后回朝依旧担任国子监祭酒的严世蕃。
而严无忧作为严家第四代,却只是挂着几份官职,领着俸禄。
但也没有因此落下什么。
这孩子样样都好。
经学自小是跟随聂老夫子等人学习,大了一些又跟着帅嘉谟这些人学习新学,而且还从小就跟着他二叔,也就是大明朝独一位的那个龙虎大将军严鹄学习武艺。
文武双全。
完全配得上他。
这几年严家的门槛更是被京里京外的文武官绅大户给踏平了。
严绍庭却是眯着眼哼哼了两声:“只是觉得时光如梭,过去不曾觉得,如今倒是起了几分贪心,不愿随岁月老去罢了。”
已经稳坐大明内阁首辅多年的他,到底还是沉稳的。
言罢。
他便看向严无忧。
“皇帝近来如何”
虽然儿子不在朝中供职操事,可他也没阻止对方时常被皇帝召唤入宫。
小皇帝需要玩伴,即便长大了也总需要几个贴心的,能说些心里话,将皇帝身份暂时放在一边的人。
而这也是他如今给严家和皇室之间确定下来的关系。
严无忧当即回道:“皇上近来正预备着要检校京营,似乎……”
“似乎什么”
严绍庭微微皱眉:“天下之事无大小,有何犹豫的”
被父亲训斥了一句,严无忧当即回道:“陛下似乎有意检校京营之后,要亲去一趟南京检校南营兵马。询问儿子,是否愿意随驾侍奉。”
严绍庭愣了下,似乎是在琢磨着什么。
徐渭倒是在一旁笑了起来:“瞧瞧你这个学生,这个儿子。他们这是想要现在就开始动手拆分南直隶,革掉南京作为陪都的地位了。”
严无忧闻听此言,立马低下头。
严绍庭则是深深的看了儿子一眼:“你与皇帝提的”
严无忧肩头一颤,赶忙抬头揪着脸道:“儿子不敢,是陛下提的,儿子只是说……父亲于南直隶之事,确有此打算,但仍觉得时机未到。”
严绍庭冷哼了声。
他倒是不觉得儿子会糊涂的主动在皇帝面前提拆分南直隶的事情。
这点脑子,他还是有的。
那就是已经长大的小皇帝想要亲手操办这件事了。
这倒是让他有些担忧。
徐渭却是在旁安慰道:“你也算是替世庙、穆庙看顾这天下好些年了,皇帝现在已经长大,也到了你当初说的由他亲政的时候了。皇帝在你身边学了这么多年,本事那是比之列宗都要胜过几分,如今想要试试手也是合乎情理。”
严绍庭侧目看向这位老伙计。
没有说话。
徐渭继续说:“嘉隆新政弄了这么多年,到现在已经是嘉隆万新政了。摊丁入亩做成了,一体纳粮也做成了,就连折铜征缴和折银征缴也按照各省的境况分别做成。海瑞这些年更是一心扑在刷新文武吏治上,九边、京营、卫所一新,那些个待官生已经占了天下吏员七成。皇帝现在定然觉得拆分南直隶已经到了时机,自然想要以此作为亲政后的头等大事来做。”
到了这里。严绍庭才终于缓缓张开嘴:“我没有想阻拦他的意思,现在拆分南直隶,又或者过几年拆分,也都是一个样。甚至他想要将南直隶各府都给拆分了,使其相互独立,相互排斥,也尽由着他去做。这些年昌平报本就在做这件事,南直隶那些府如今也相互不对眼,各个比着心气,苏州府自觉南直第一,松江府却手握上海市舶司自觉乃是未来,应天府觉得自己还是二百年前能总领南直。这都是好事,互相有些区分,总比往日聚在一起的好。”
严无忧这时候忽然问道:“那父亲对皇上要拆分南直隶,为何会显得有些犹豫”
当儿子的询问。
当老子的抬起头看向当儿子的。
严绍庭眉头微皱。
他半响后才询问道:“蒸汽机如今研发到何等地步了”
严无忧不知为何父亲忽然问起这个,只能如实回答道:“卧轨装车运货数千斤还是可以的了,朝廷在山西那边的煤矿如今都已经用上此物,听说效果很是不错,依着户部那边的估算,再有两三年就能逐步用煤炭全面取代柴薪了。”
严绍庭却是淡淡一笑:“数千斤而已,你觉得这能沟通南北”
严无忧眉头一挑,旋即便闭上了嘴。
徐渭在旁微微一笑,看了看年轻人。
严绍庭则是缓缓开口,谆谆教导道:“南直隶拆分势在必行,这是为了打破江南清流士绅的必要途径,不抱团的江浙才能让朝廷放心,才能将江浙的财税尽数用之于朝廷,散之于天下。但却也不能因此,便彻底分离了江浙,朝廷不能不管束。各府相互对立,乃是国策,但也不能因此便让各府人心彻底对立。和而不同,才为上。”
严无忧似乎是琢磨出了一些。
他看了眼父亲。
见对方正在注视着自己,这才小心开口。
“父亲的意思是……如今南直隶各府每岁财税,都已经各自通过海运递解至京。往后是要将这蒸汽机用之于南直各府与京师之间的联系”
随着严绍庭大权在握,稳坐内阁首辅之位。
当年南直隶完成摊丁入亩和一体纳粮之后。
朝廷就立马改变了南直隶各府征缴税赋的方式。
过去南直隶各府都要将当年的税赋统一送去南京。
而现在,南直隶各府税赋则是分别直接送来京师。
此举,自然是削弱南京方面的存在和权柄,同样也稍稍削弱南直隶各府之间的联系。
严绍庭却是直截了当道:“那是你们这代人的事,已经不是为父这代人的事情了。亦如要拆分湖广为湖南、湖北,这也是你们的事情。”
严无忧面露不解:“那父亲……”
严绍庭却已经站起身,走到了亭外。
他低头顺着山势俯瞰下去。
只见山脚下的林荫中,一道洁白的蒸汽伴随着呜呜声呼啸而过,而后驶出书院范围,终于是在外面的田野里,露出一辆他所熟悉的有几分相似的蒸汽火车。
蒸汽车的速度在出了书院后越来越快。
让严绍庭不禁又多了几分恍惚。
只觉得时间过得愈发的快。
让他也渐渐有些把控不住前路。
“父亲。”
严无忧又在其身后呼唤了一声。
“帝国之日新月异,已非为父所能掌控。”
“当年书院门口那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实则是要印在你们这代人身上。”
严绍庭忽然颇有感慨的说了一句。
严无忧心中一颤。
难道如今才不过四十的父亲,真的生出要辞去内阁首辅之位的念头了
“只是江山日新月异,却也不能盲目追赶往前,总要在这个时候多冷静几分,想一想前面一步究竟该怎么走。”
“越是这个时候,你们就要走的越慢。”
“因为已经没有前人之鉴了,所有的步子都是新履。”
山下。
已经有唢呐声响起。
那是为黄锦吹响的。
这位世宗朝时的老人,也终于是迎来了这一天。
严绍庭又道:“下次入宫,可以告诉皇帝,他想要以拆分南直隶为亲政第一桩事,我这个做先生的不会阻拦,也不会插手其中,他尽可放手去做,万事……一如当年,我这个先生替他在后面看顾着。”
见父亲忽然又答应下来。
严无忧脸上却没有喜悦,反而皱紧眉头。
而严绍庭却是继续吩咐着:“再告诉王锡爵、申时行他们,全力配合皇帝拆分南直隶,所有昌平出身之官员,不得懈怠半分。吏部文选司提前准备,调遣经考察之储备官员赴任南直隶各府。南营那边,我亦会与张阁老商议,将你大姑父调过去坐镇,有他这个英国公府的在,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
想了想。
已经觉得没有什么好安排的了,严绍庭这才收起声音。
革新。
永远是革字最难。
而只要革字做好了,所谓新事自然就会顺风顺水。
他下了山。
丢下已经长大的儿子去思考帝国的未来。
严绍庭一路到了书院。
站在了已经布置好的黄锦灵堂前。
当年吕芳、黄锦等人从宫里出来,便到了昌平。
一面是看守世宗皇陵,一面是在昌平养老。
蹲在黄锦的灵前,严绍庭往火盆里撒了一捧纸钱。
四下里的仆人见状,都默默的散开。
见着纸钱燃烧了起来,严绍庭这才抬起头看向属于黄锦的牌位。
因生死之事,他仿若看到了过去的一幕幕。
恰是此时。
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听说夫君今日有些思虑过甚,不知是何原因”
陆文燕这位严家当家大妇,已经换上了一身孝服,跪在一旁的蒲团上,让火盆里添了一把香。
随后便侧目看向与自己相伴多年的夫君。
严绍庭扭头看来。
脸上终于是多了几分柔情。
“我只是觉得……”
“这一辈子虽然才走了一半。”
“但我要做的事情,或许是已经做完了。”
陆文燕如今也已经三十多了,却好似不见岁月加之于身。
她黛眉微皱,脸上却带着笑意。
“哦那夫君是终于有时间陪妾身走遍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看遍我朝盛景了”
严绍庭点点头。
“再等等……”
“最后几件事结束了。”
“不光要陪你看遍两京一十三省盛景。”
“还要陪你乘船出海,看我大明日月同在!”
…………
月票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