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7.终局(三)“你看,扯平了。”......
她的两条腿打不太直,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没人搀着就老会摔跤——这是曾经变成过青蛙的后遗症,她足足花了半个月才能正常站立,由花了半个月才重新学会行走,想要完全恢复正常恐怕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复建。
闻雅熟练地扶稳了她,扭头向着后方看去:
“会长,那我们先回去了。”
“别喊我会长。”
不远处,青年懒洋洋躺在椅子上,头也不抬,混不吝地翘着二郎腿,膝盖在阳光下白地刺眼。
一本杂志盖在他的脸上,声音从下方闷闷传来。
“好公民公会已经解散了,没有人是会长。”
闻雅睬都没睬他,只是抬头看向另外一边,严厉道:“喂,你不要再纵容他了,他休息的也够久了,再这样下去,工作永远也做不完的。”
说罢,她便转过身,扶着一瘸一拐的莉莉丝向外走。
下一秒,温简言脸上盖着的杂志被掀开,他斜挑起眼,唇边衔着一点散漫微笑,吊儿郎当地看着揭开自己脸上杂志的人。
“怎么了,真的要惩罚我的不作为吗?”
在阳光下,他抻开长手长脚,像是晒太阳太久的猫。
“来吧宝贝,我任你处置。”
巫烛的骨节分明的手扣着杂志,他垂着眼,喉头滚动了一下,像是被蛊惑般俯下身。
青年得逞般眯起双眼。
他仰起头,含笑的嘴唇半开,舒舒服服地接纳了这个吻。
正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道隐忍的声音:
“……你们是不是忘了这里还有人?”
温简言一个激灵,下方本就只用两条腿撑着地的椅子发出嘎吱一声响,他的身体整个晃了晃,险些向着一侧栽倒,幸亏巫烛眼疾手快稳住了他。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干笑一声:
“你,你还没走啊。”
高高堆满文件的书桌后,陈默顶着一张阴云密布的脸坐在那里,眼下的青黑和梦魇中比起来并无半点减轻:“……你说呢?”
温简言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抱歉啊,没看到……”
“就算你看到了又能怎样?”陈默冷笑一声,“会干活吗?”
温简言心虚地将杂志偷偷重新盖回脸上,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时间过得太快了。
虽然距离梦魇消失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但在他们的记忆之中,一切却都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清晰——倘若闭上双眼,似乎还能看到那一日的天空。
浓郁的、犹如鲜血一般粘稠的红。
随着最后一张油画被摧毁,梦魇留在这个世界的锚点也被彻底破坏。
从上方垂坠下来的眼珠在一瞬间倏然瞪大,骨碌碌地快速滚动,看上去怪异而疯狂,紧接着,一声无法用人类语言形容的尖啸刺入耳膜,所有人都控制不住弯下腰,痛苦地捂住耳朵,但即便如此,都无法阻挡那声音穿透耳膜,钻入脑海。
紧随其后的,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他们放下手,茫然地抬起头。
上方,红色一点点地从天际消退,一点澄澈湛蓝的颜色从下方透了出来。
笼罩在这个世界上空不知多少年的梦魇,终于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但温简言没想到的是,这一切对他来说不是结束,反而是新旅程——或者说新痛苦——的开始。
梦魇虽然被驱逐出了这个世界,但却也给他们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于是,世界各地的人们惊骇地发现,匿迹许久的建筑物在一夜之间突然现世,里面阴森恐怖,血迹斑斑,一些失踪已久的人重新出现,不仅性格大变,且能力诡异,为所欲为。
一下子,无数阴谋论甚嚣尘上,愈演愈烈,眼看就要失控。
所以,为了接下来生活的安宁,他们这些梦魇幸存者不得不再次重操旧业,再次开始了收尾工作。
而温简言也是有苦说不出。
明明赢都已经赢了,为什么还要工作啊!
无论他多么渴望休假,事情还是违背他的意志顺利地进展了下去——不过,对于温简言的消极怠工,他们依然抱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容忍态度,毕竟,无论如何,他都依然是促成这一切的最大功臣。
只不过,这种容忍显然也快到极限了。
陈默仍然在翻旧账:“你知道现在我们手头同时处理着多少事情吗?别说我了,就连云碧蓝那边都已经连轴转三天了——你前段时间说着去她那里帮忙,实际上就是去避难,最后帮什么了?帮到哪里了?!”
“还有上个月,别以为我不知道——”
温简言借着杂志的遮挡,向着巫烛偷偷使眼色。
巫烛心领神会,轻挑了下眉。
忽然,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陈默一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世界又再一次变得明亮了起来。
——眼前的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
“………………”
陈默表情狰狞,用拳头砸向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温、简、言!!!”
而此时此刻,罪魁祸首已经出现在了大楼之外。
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孩,青年大笑着,歪七倒八地倚着他的犯罪伙伴,表情愉快而顽劣。
头顶的阳光灿烂正好。
巫烛垂眼望着他,一边任他作弄,一边不由得也露出一丝笑意。
终于,温简言笑够了。
“暧,算了,”他揩掉了眼角笑出的眼泪,似乎终于良心发现,懒洋洋地说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今天就去帮帮忙好了。”
“你想去哪儿?”巫烛问。
“唔……”温简言漫不经心地歪着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眼,“啊”了一声,“我知道了!”
一处老旧的小区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明明处于闹市区,但它的四周却没半个人影,颇有年代感的建筑物伫立在阳光下,门口的牌子上,隐约可见“安泰”二字。
它作为副本虽然难度不大,但作为梦魇的残余,却是所有副本里最难收拾的类型,因为涉及的居民众多,又位于闹市街口,四周车来车往,人多眼杂。
难度高,自然也就需要最顶尖的人来处理。
雨果将烟从唇边拿下,扭头看了过来。
看到是温简言,他似乎有些意外:“……是你?”
“是啊,”温简言挑眉,“怎么,不欢迎?”
“怎么会。”雨果笑了下。
虽然他属于在最终战中受伤最严重的那几个之一,不过,随着梦魇消失,没有什么伤口是不能被治愈的——除了身体上的创口之外,还有更深层的、更内在的暗伤隐疤——那始终萦绕在他眉宇间的阴影消失不见,虽然看着和跟在梦魇中时没什么两样,但周身的气场似乎隐隐有了明亮的趋势。
“橘子糖呢?”温简言四处张望,“我记得她不是和你一起负责处理这边的情况吗?”
“理论上是这样。”
雨果无奈道,“但你知道的,她向来不服人管束。”
离开了梦魇,橘子糖终于再一次开始长大了,她比起上个月又长高了三厘米,精力也随着身高一起水涨船高,每次出门就像是疯狗出笼,拉都拉不住,一眨眼就不见了。
“总之,小区北边由她负责,不过,人具体在哪我就不清楚了。”
就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一层到八层的情况我已经差不多——”
温简言一怔,扭头看去。
黑发黑眼的预言家站在几步之遥外,他看着温简言,似乎也没意识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一时不由得也呆住了。
“……”温简言缓缓眯起双眼,“苏成?”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昨天才带着水果去医院看过你,今天你就出院了?医生真是妙手回春。”
他问一句,就往前走一步,往前走一步,苏成就往后退一步。
没错,苏成。
随着梦魇从这个世界排斥出现,他也摆脱了游轮的桎梏,不过哪怕这样,他依然属于所有伤者中最严重的那一批,触目惊心的皮外伤都已经是其次了,最严重的莫过于游轮同化的代价,从骨血到脏器都被阴气入侵,几乎已经算是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哪怕有巫烛帮忙,都依然需要极长的时间恢复。
也就是说,这个时间段,苏成应该好好待在医院里才对,而不是浑身上下裹着纱布,单手拄着拐杖站在这里。
“还有,‘一层到八层’?这个进度,这个熟练程度,你在这里干了不止一天了啊。”
苏成额头冷汗直冒。
“说说,谁把你放出来的?”温简言笑眯眯地问。
“陈默?不,应该不是,他虽然急缺人手,但还不至于压榨一个伤员。”见苏成闭口不答,温简言也不介意,慢慢悠悠地继续说道,“在医院那边的后期康复里说的上话、有权力放人、还能没脑子到随随便便放你出来到处转悠的……”
苏成额头上的冷汗冒得更多了。
青年抬起眼,像是已经有了答案,忽地轻轻一笑,
“陈澄,对么?”
眼看事情已经败露,苏成也只能长叹一声,一五一十的招供道:“抱歉,我只是一直躺在床上太无聊了,就想看看能不能找点什么事做——”
当然了,陈澄那家伙也确实很好糊弄。
“放心,我没用他做什么危险的事。”
正在这时,后方传来雨果的声音。
“更何况,对于伤员来说,”他将烟夹在指间,神色未动,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残酷的“康复”手段,“多运动运动说不定恢复的更好。”
苏成立刻点头:“没错。”
看着两人一唱一和,温简言也只好无奈松口。
“好吧,反正我这次也是准备来帮忙的,今天就不喊医院的人抓你回去了——但是下不为例!”
苏成很开心地笑了:“好。”
梦魇在苏成身上留下的痕迹是巨大的。随着一次次副本的深入,苏成从身体到灵魂几乎都已在黑暗中浸没过了一遍,他一点一点逐渐变成了那个面容温和,但却行事冷酷,不择手段的神谕塔罗师,但是,在温简言和以前那些共同进退的同伴面前,他却依然还会偶尔展现出旧时的影子,似乎再一次变回了那个乐观赤忱的小预言家。
“总之,接下来只要把剩下几栋楼里的痕迹残余清除掉就好了,对吧?”
温简言抬起头,打量着面前陈旧的小区。
“对。”雨果说。
“放心,”温简言保证道,“一定完成任务。”
雨果:“我当然放心。”
“虽然你态度散漫、吊儿郎当、经常偷懒,”他的目光落在温简言身后的巫烛身上,意有所指,“但你很擅长把活推给别人。”
温简言:“……”
“东边还有一个副本我在负责后续处理,”雨果低下头,瞥了眼腕表,“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
在简单交代两句过后,雨果便转身离开了。
头顶天空碧蓝,明亮的阳光无差别地自上方洒下,居民楼陈旧的院墙被照成蔼蔼金色,离开了无光的永夜,不再是副本之后,这里呈现出一种舒适放松的年代感。
走在阳光下,身上一片融融暖意。
温简言懒洋洋地四下环顾。
忽然,他的目光一顿。
“喂!”
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那声音像是一声惊雷,猛地在他的耳边炸响。
温简言一个激灵,如梦初醒,扭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拄着拐杖的苏成站在不远处,他冲温简言晃了晃手里的表格,道:“别发呆了,我们该走了。”
“……”
温简言不由得再次扭头,向着刚才的方向看去。
阴影中,一片空空如也。
“在看什么?”巫烛扭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没什么。”
他顿了顿,回答。
接下来,温简言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阳光照不到楼道里,现在虽然是正午,但空气依然有些冷,裸露在外的皮肤受到刺激,窜起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四周的一切看着和记忆中没什么差别,脏兮兮的走廊,锈迹斑斑的铁门……不过,随着梦魇离去,它也变成了无害的空架子,不再具有任何的威慑力。
“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和陈默见面就是这个副本,”苏成四下环视,似乎想到什么,笑道,“你装作是这里的NPC,还做了个假道具,把他和他朋友都骗的团团转。”
温简言抬起头,看着四周熟悉的场景,眨了下眼。
“也还好,”他谦虚道,“一般般啦。”
苏成:“我可没有在夸你。”
“我记得,你当时看到我的时候表情简直跟见鬼了一样,”温简言回忆,“我当时还挺担心来着,生怕陈默他们从你的表情里看出来点什么。”
“但他没有。”苏成摇摇头,“他要是真看出来点什么的话,之后也不会给你打工卖命,被压榨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温简言:“……喂,说话不要这么难听,我们这明明叫志同道合,相见恨晚。”
苏成:“你敢在他的面前把这句话重复一遍吗?”
温简言干笑一声:“……那还是不必了。”
在闲聊了几句之前的事之后,原本有些安静的气氛终于再一次变得轻松了起来,不管之前出现了什么样的插曲,此刻也已经不再重要了。
“说说看,你们的工作具体怎么展开?”温简言问。
“你来的倒是很巧,我们这里最复杂的部分已经结束了,”苏成低头翻开着手中的文件夹,“安泰小区的所有灵异事件都发生在十三楼,那边由橘子糖全权负责,已经基本上手工了,我们现在做的只是一些后续收尾工作,简单来说,就是挨家挨户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还没来得及处理掉的印记,然后在表格上打个钩就行。”
雨果说的没错,他的确没让苏成做些什么太危险的事。
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无聊。
阳光从窗外洒落进来,走廊里,无数亮金色的灰尘在空中无序地飞舞着,哪怕没有梦魇,这里也远离事件中心,别说正儿八经的灵异痕迹了,就连一些糊弄人的假把式都不存在,和其他任何一间普通房间都没有两样。
“咚!”忽然,其中一间房门中,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响声。
在另外一边检查的苏成听到了响动,不由扭头:“怎么了?”
温简言站在房间内,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向地面。
黄铜像歪倒在地上,三张脸或喜或嗔。
……那是一尊菩萨像。
苏成顺着温简言注视的方向看去,很快便看到了地面上的菩萨像,先是一怔,然后便很快释然了:
“啊,你也找到这个了啊。”
温简言扭头看他,“也?”
“虽然这里离凶杀案发生的十三层很远,但毕竟都在同一个小区里,所以,无论信还是半信半疑的,都会搞几个神像放在家里辟邪,现在整个小区里都是这玩意儿,”苏成举起手,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好几个密封袋,每一个袋子里都装着一个菩萨像,“喏,你看,这才多久,我就已经收集了这么多了。”
“不过,别担心,它们不是真玩意儿,基本上也就只剩一个象征作用了。”
说着,他将一个密封袋递了过来:“装进去,打上标签,就结束了。”
温简言伸手从苏成手中接过袋子:
“……等等,结束了?这么快?”
“当然。”
苏成瞥了眼像不远处的巫烛,有些无奈地耸耸肩。
“在你慢慢悠悠闲逛的时候,和你在一起的这位已经用最快速度把剩下的内容全部处理结束了,”他向着后方指了指,“你去看,外面那些全都是这家伙的‘战利品’。”
此时此刻,温简言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他向外走出几步,然后向着苏成身后看去。
走廊中不知何时已经堆满神像,它们都被袋子密封起来,放进了特制的容器里。
巫烛期待地看着他,像是等待着夸奖的大型犬。
“唉,”苏成站在一旁,一脸不赞同地摇头道,“你的懒惰就是这么被惯出来的。”
无论完成工作的手段有多卑劣,但完成了就是完成了,于是所有人都可以提前下班。才刚出小区,就撞上了橘子糖——她看到温简言,顿时双眼一亮,一路狂奔前来,跳到温简言面前,用手比着自己的脑袋,大声嚷嚷:“你快看,你快看!我这个月又长高了!足足三厘米!”
“等着吧,迟早会比你还高的!”她沾沾自喜道。
白雪:“慢,慢点……”
他追了几步,愣是没追上,只好弯下腰,扶着膝盖喘气,离开了梦魇,他的脸已经有了红润的血色,此刻因为追橘子糖不上而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
“你们接下来准备干嘛?”橘子糖挑眉看他,“吃饭?”
说话间,她就已经自顾自地做好了决定。
“啊对了,那边有个烧烤摊很好吃!走走走!”
她一边拖着温简言的胳膊往前走,一边扭头看向白雪,以她固有的那种不容拒绝的语气命令道:“喂!小白雪,给其他人打电话!”
白雪手忙脚乱摸出手机。
就这样,明明是一顿再简单不过的晚餐,但参加的人却莫名其妙得越来越多。
雨果刚刚拿出烟盒,就被橘子糖夺下,横眉立目地指着旁边“禁止吸烟”的牌子,陈澄一脸吊儿郎当地支着椅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闻雅坐在徐莉莉旁边,两人笑着聊天,云碧蓝偶尔插两句嘴;黄毛坐在一旁埋头猛吃,甚至没什么机会抬头插嘴;吃到一半,在公会里忙了一整天的陈默才匆匆赶到,在他身后,还跟着听到风声前来蹭吃蹭喝的祁潜和安辛……
不远处,夕阳西下,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点燃了天空,为整个世界镀上了一层安宁的金赤色。
温简言支着头,双眼微眯,眼底因酒意蒙上了层水光,脸颊上透出了点烧红的熏色,他嘴角噙着笑,望着众人笑闹。
今天他心情也意外的好,酒也多喝了点,很快便有些发晕了。
“我去洗把脸。”温简言晃了晃脑袋,站起身来。
下一秒,他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准备跟上自己的巫烛,无奈道:
“拜托,我就去个厕所而已,这你就没必要跟着了吧。”
说着,他俯身过去,似乎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行动起来也不再拘束,反而有了种浑不在意的散漫,在众人或揶揄或玩笑的视线中,他眼眸里盈着闪亮的笑意,在巫烛的唇边轻飘飘盖了个残余着酒香的吻。
“乖,等我回来。”
*
“砰。”
车门的后座被打开,一个人挟着风坐了进来,语速飞快地报出一串地址。
出租车司机一怔,不由得抬眼向着后方看去。
“……”
后座上,青年抬起头。
那张俊美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浅红,可却再看不到半点醉意,透过后视镜,他定定了过来,眼底静寂一片。
“师傅,麻烦快一点。”
他轻声说,
“我赶时间。”
有些打滑的车轮在地面上发出尖利的摩擦声,“吱”得一声在建筑物外停稳,温简言数出几张钞票,“不用找了。”
夕阳渐渐消散,只剩深蓝色的天空,不远处,零星几家灯火已然亮起。
暮色落在他的脸上,只剩一片令人心悸的寒凉。
他迈开大步,向前推门走入。
“会长?”公会的成员惊讶地看了过来,似乎没想到会在时间段看到他出没,“您怎么来了?”
“当然是帮你们副会长跑腿。”青年笑着耸耸肩,脸上带着无奈的神情,“没事,不用管我,你们自己忙去吧。”
说着,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将其他人轻而易举地支开。
于是,一路畅通无阻。
房间里的箱子从地面堆到了天花板,里面装着从各种各样副本中收集而来的失效道具,今天下午从安泰小区中送来的数个大箱子正摆在最外侧,里面装着数量庞大、数不胜数的黄铜菩萨像。
“砰!”箱子被推倒在地上,所有的东西都哗啦啦倾泄一地。
很快,他疯狂翻找的动作顿住了。
箱子底部,躺着一个看起来和并不起眼的封装袋。
它看起来只有边缘的标签被微妙地贴歪了一点——那是今天下午,他亲手做好的标志。
“……”
温简言与动不动,紧盯着那个袋子,胸口不规律地起伏着,似乎陷入了某种挣扎。
终于,他闭了闭眼,缓缓伸出手。
袋子被他抓到了手里。
几乎在它落入掌心中的下一秒,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你大晚上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我们找了你好久。”
“……”
温简言站起身来,转身向后看去。
“会长,”陈默皱眉看向他身后的一片狼藉,摇摇头,“你平常不工作也就算了,怎么这个时候还帮倒忙?”
“害,那怎么了?”橘子糖打了个嗝,满不在乎道,“不就是乱了点而已嘛!”
“……你喝酒了?”雨果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道。
橘子糖:“我没有,你血口喷人!”
陈澄在一旁幸灾乐祸:“她在你们站起来的时候偷偷喝了,我看到了。”
苏成扭头看向温简言:“来,我们走吧,现在很晚了,如果真的要找什么的话,等明天上班之后我们帮你找——”
“……”
温简言扭头向他看去。
下一秒,像是信号接收不良好的电视,眼前的画面似乎发生了一瞬间的扭曲。
男人脸色惨白,冰冷的血色雾气从他的身上源源不断弥散而起,右臂下方空空荡荡。
年轻人浑身浴血,喉咙被切开,身上无一处完好的皮肤。
小女孩已退行至幼年模样,眼眸空茫,只余童稚。
预言家的手依然悬在空中,狰狞的花枝从他的皮肤中穿刺而出,喉咙的大洞深处,有鲜血汩汩涌出。
一股锥心的刺痛从心底升起,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哽住,吞不下去,呕不出来,咸腥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像是无数把刀片在疯狂转动,哪怕血肉模糊也不停下。
温简言狠狠咬紧牙关,将所有可能发出的声音咬回齿间,似乎要将自己的痛苦生生嚼碎了,咽下肚里去。
他的手指痉挛,死死攥紧了手中的袋子。
巫烛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来,松开手。”
袋子被一点点从指间扯出。
温简言喘息着,扭曲的画面不知何时已经销声匿迹。
身边的一切都再次回归正常,似乎刚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只是某种转瞬即逝的幻象。
爱人,友人都陪在身边。
无人哀嚎,无人殒亡。
看啊,噩梦已经消散,太阳照常升起,世界美妙而安详。
“来吧,”恢复自由的云碧蓝向他招手,不再是青蛙的徐莉莉挽着她的胳膊,笑意盈盈,已经长高的橘子糖蹦蹦跳跳,“走吧,我们一起——”
“不。”
温简言闭了闭眼,听到自己说。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巫烛一怔,低下头,看向那个刚刚从温简言手中夺来的袋子——原本放在里面的菩萨像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无意义的破铜烂铁。
不远处,青年定定站着,眼神悲伤而坚定。
他的手在身侧垂下。
掌心中,是本该放在袋子里的菩萨像。
他摇摇头,再一次开口,轻轻重复道:“……不。”
在他们来得及阻止之前,他猛地扬起手,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量,将手中的黄铜像狠狠砸下!!!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菩萨像在落地的一瞬间就碎成了齑粉。
下一秒,源源不断的血雾从中疯狂涌出,眨眼间就吞噬了一切——地面、墙壁、建筑物、街道、天空……这个世界的一切存在都随之消弭,无边无际的黑暗取代了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