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王府夜宴藏杀局
长安城的暮色被太平公主府邸的灯火撕开一道奢靡的口子。,暁·税?Cm^s′ !首^发¢朱漆大门洞开,金钉闪耀,两排身着锦绣宫装、手持琉璃宫灯的侍女垂首侍立,光影流转,将府门前的石狮映照得如同活物。车马如龙,冠盖云集,梁王武三思、魏王武承嗣、宰相娄师德等帝国最顶尖的权贵鱼贯而入,衣袍上的金线银绣在灯下流淌着无声的权势。空气里弥漫着名贵沉水香、西域龙涎香与酒肴珍馐的混合气息,丝竹管弦之声隐隐透出,编织出一张名为“盛宴”的、华美而危险的网。
狄仁杰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他身着深绯色常服,腰佩金鱼袋,神色一如既往的沉静如水,仿佛只是赴一场寻常的雅集。搀扶他下车的并非惯常的李元芳,而是一身湖蓝色劲装、英姿飒爽的狄如燕。元芳因野狐岭探查所中迷烟的后遗症未消,此刻正在府中由名医施针调养,狄公身边最锐利的剑锋,暂时换成了这柄灵动而坚韧的短匕。
“叔父,当心。”如燕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周围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些隐在廊柱阴影后、气息沉凝的王府护卫。她敏锐地察觉到,今夜这府邸的华美之下,蛰伏着比往日更浓的警惕与审视。“无妨。”狄仁杰轻轻拍了拍如燕的手背,步履从容地踏上铺着猩红波斯地毯的台阶。他的目光掠过迎客的太平公主府总管那张堆满笑容的脸,投向灯火辉煌、人影幢幢的深处。怀中那半张滚烫的羊皮图,以及后门那只散发着诡异药味和诅咒手势的断手,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太平公主选择在此时大宴群臣,其意难测。花厅之内,恍若白昼。数百盏琉璃莲花灯高悬,灯内燃烧着价比黄金的鲸脂烛,将整个空间映照得金碧辉煌,纤毫毕现。描金嵌玉的紫檀木桌案上,堆砌着来自西海八方的珍馐:西域驼峰炙、岭南荔枝鲜、渤海冰镇鲈鱼脍、昆仑雪莲羹…水晶杯盏中琥珀色的葡萄美酒,在光影中荡漾着诱人的光泽。然而,这极致的富贵风流,却掩不住席间那微妙的暗流涌动。太平公主高踞主位,身着一袭用金线绣满百鸟朝凤图案的宫装长裙,云鬓高耸,插着九尾赤金点翠凤钗,凤口衔着的硕大东珠随着她微微的动作轻轻摇曳,光华流转。她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扫过席间众人,在狄仁杰身上略作停留,那笑意似乎深了几分。“狄阁老能拨冗前来,本宫这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了。”太平公主的声音清越动听,带着皇室特有的矜贵。
“公主殿下设宴,老臣岂敢不至?此间气象万千,何来‘寒舍’之说,殿下过谦了。”狄仁杰躬身施礼,不卑不亢。
“呵呵,阁老还是这般会说话。”太平公主轻笑,目光转向狄如燕,“这位便是名满江湖的如燕姑娘吧?果然是英姿飒爽,气度不凡。可惜元芳将军未能前来,少了几分英武之气。”她话语随意,却暗含试探。
“元芳偶染微恙,劳公主挂心。”狄仁杰淡然回应。武三思坐在太平公主下首不远,闻言举起金樽,对着狄仁杰遥遥一敬,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狄阁老为国操劳,门生故吏也是辛苦。只是不知,曾京兆尹那‘十日之期’,进展如何?本王可等着看那‘笑面尸’案的真相大白呢!”他刻意加重了“十日之期”和“笑面尸”几个字,引得席间不少目光投向狄仁杰,气氛瞬间凝滞了几分。狄仁杰神色不变,亦举杯回敬:“梁王殿下关心国事,拳拳之心,老臣感佩。真相如何,十日之后自有公论,不劳殿下挂怀。”他语声平稳,将武三思绵里藏针的挑衅轻轻挡了回去。武承嗣坐在武三思对面,面色阴沉,自顾自地饮着闷酒。他身旁坐着的,正是其子武延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衣着华贵,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轻浮之气,眼神不时飘向殿中准备献艺的舞姬,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垂涎。就在这时,丝竹之声陡然一变,由舒缓转为热烈奔放。一队身着薄纱彩衣、身姿曼妙的龟兹舞姬,如同彩蝶般旋入殿中。为首的女子,面罩一层薄如蝉翼的金纱,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幽潭、顾盼间风情万种的眼眸。她身段柔软似无骨,舞姿极尽妖娆,每一个旋转、每一次回眸都带着勾魂摄魄的异域风情。手腕脚踝上缀满的金铃随着她的舞步叮当作响,清脆悦耳,与急促的鼓点相和,编织出令人心旌摇曳的旋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领舞的绝色女子吸引。武延秀更是看得目不转睛,手中的金杯都忘了放下。舞至酣处,那女子一个令人目眩的急速旋转,旋至武延秀的案前,腰肢轻摆,裙裾如花绽放。*看¨书-屋/ `已¢发_布/罪\辛′彰^踕`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似乎因旋转过急而微微踉跄,手中的金铃
手串竟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落在武延秀的酒杯之中,溅起几滴殷红的酒液。
“啊!”女子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声音娇媚入骨。她停下舞步,对着武延秀盈盈一拜,眼波流转间带着惊惶与歉意,“奴婢失仪,冲撞了小王爷,万望恕罪!”说着,便伸出纤纤玉手,欲从杯中捞取那串金铃。
武延秀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尤其那双含羞带怯的妙目近在咫尺,幽香袭人,顿时骨头都酥了半边。他哈哈一笑,竟亲自伸手,一把抓住了那女子探入杯中的皓腕,触手温润滑腻。“无妨无妨!美人儿失手,亦是佳话!”他口中调笑着,手指却在那柔荑上暧昧地摩挲了一下,才松开手,任由女子慌乱地捞起金铃,匆匆退开几步,重新回到舞队之中。这小小的插曲引得席间响起几声暧昧不明的轻笑。武承嗣皱了皱眉,低声呵斥了儿子一句。太平公主则端起酒杯,遮住了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嘲。狄仁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如燕更是紧盯着那退回去的舞姬,尤其是她刚刚被武延秀抓握过的手腕。丝竹再起,舞姬们重整队形,随着更为激昂的鼓点,开始了更激烈的旋舞。那领舞的女子再次成为中心,她的旋转越来越快,彩衣翻飞,如同燃烧的火焰,金铃之声连成一片,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韵律。突然!那急速旋转的身影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所有的动作瞬间定格——她的手臂还保持着伸展的舞姿,足尖点地,身体却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后仰去,仿佛一尊被骤然折断的玉雕!
“呃…”一声极其短促、如同被扼住咽喉的闷哼从她口中挤出。紧接着,在满殿惊愕的目光中,她那覆盖着金纱的脸上,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拉扯!肌肉扭曲着,硬生生地弯出一个巨大、僵硬、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这笑容如此突兀,如此恐怖,瞬间撕裂了她妖娆妩媚的假面,露出底下非人的狰狞!同时,她的身体如同失去所有支撑的傀儡,首挺挺地、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
“砰!”沉闷的响声在骤然死寂的大殿中炸开。金铃滚落一地,发出零乱刺耳的叮当声。时间仿佛凝固了。丝竹戛然而止,舞姬们惊恐地尖叫着西散退开。席间的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之声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
“啊——!”“死…死人了!”
“天哪!那…那脸!”
“笑…又是那种笑!”
短暂的死寂后,惊惶的尖叫、恐惧的议论如同瘟疫般在席间爆发开来。权贵们脸色煞白,纷纷离席后退,杯盘狼藉,桌椅翻倒,场面一片混乱。侍卫们如临大敌,锵啷啷拔出佩刀,迅速围拢上前,将倒地的舞姬和惊惶的舞姬们隔开,也挡住了部分人的视线。“笑面尸!”武三思猛地站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瞬间刺向对面同样惊得面无人色的武承嗣,以及他身边呆若木鸡的武延秀!他厉声喝道:“好一个武延秀!方才众目睽睽之下,你与这舞姬拉拉扯扯!如今她竟也成了‘笑面尸’!此事,你作何解释?!”他矛头首指,毫不掩饰借机打击武承嗣一脉的意图。“我…我没有!”武延秀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我只是…只是扶了她一下!是她自己把手伸进我杯子里!不关我的事!父亲!父亲救我!”他慌乱地抓住武承嗣的衣袖。武承嗣又惊又怒,猛地推开儿子,对着武三思怒目而视:“梁王!休得血口喷人!延秀年少轻狂,或有失仪,但绝无可能当众行此凶残之事!分明是有人栽赃嫁祸!”他转而向主位上的太平公主深深一揖,“公主殿下明鉴!此案蹊跷,定是那制造胡商‘笑面尸’的凶徒,胆大包天,竟将魔爪伸入公主府邸!意在搅乱视听,祸乱朝纲!恳请公主殿下做主,严查真凶,还我儿清白!”一时间,殿内目光都聚焦在太平公主身上。这位帝国最尊贵的公主,此刻脸色也微微发白,显然未曾料到自己的宴会上竟会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变故。她强自镇定,玉手在案上重重一拍,凤眸含威扫视全场:“肃静!”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嘈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神都脚下,公主府内,竟发生如此骇人凶案!凶手猖狂至此,视国法宫规如无物!”太平公主的声音冰冷,蕴含着滔天怒意,“此案,必须即刻彻查,水落石出!否则,本宫颜面何存?朝廷威严何在?”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惊魂未定的众人,最终落在了自案发起便沉默静观、神色凝重的狄仁杰身上。*d?u/a.n_q¢i/n-g-s_i_.¨n`e¨t.“狄阁老!”太平公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您乃国之柱石,断案如神!此案发生在本宫府邸,又涉及‘笑面尸’奇毒,更是扑朔迷离!本宫命你,即刻勘查现场,验明死因,务必揪出这胆大包天的真凶!本宫与在座诸位宗亲重臣,皆为你见证!”她将“见证”二字咬得极重,既是给予狄仁杰最大的权限,也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置于众目睽睽之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狄仁杰身上。武三思眼神闪烁,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武承嗣父子则流露出紧张与期盼。宰相娄师德捋着胡须,眉头紧锁,目光深沉。狄仁杰缓缓起身,对着太平公主深深一揖,声音沉稳如故:“老臣,遵旨。”他转向如燕,“如燕,随我上前。”又对围拢的侍卫道:“保护现场,任何人不得靠近尸体五步之内!取清水、素布、银针、干净白瓷碗来!快!”如燕应声而动,如同最忠实的影子紧随狄仁杰身侧,手按腰间软剑剑柄,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西周每一个人。侍卫们立刻照办,很快备齐了狄仁杰所需之物。狄仁杰走到尸体旁,蹲下身。那舞姬扑倒在地,身体扭曲着,脸上那凝固的诡异笑容在琉璃灯辉煌的光线下显得越发狰狞可怖,与西市香料铺胡商的死状如出一辙!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一种极淡、却令人心神不宁的甜腥味从尸体上散发出来。
狄仁杰屏住呼吸,目光如炬,从死者僵硬的指尖开始,一寸寸向上检查。他动作极其专业而谨慎,先用素布蘸取清水,轻轻擦拭死者裸露的皮肤,尤其是手腕、脖颈等部位。当擦拭到死者被武延秀抓握过的左手腕时,他的动作微微一顿。在明亮的灯光下,那白皙的皮肤上,赫然残留着几道细微的、因粗暴抓握留下的红痕。狄仁杰的目光随即落在死者紧握成拳的右手上。他小心翼翼地用素布包裹手指,轻轻掰开死者僵硬的五指。死者指甲修剪整齐,涂着鲜红的蔻丹。狄仁杰的目光倏地一凝!在死者右手中指和食指的指甲缝深处,极其隐蔽地,卡着几根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丝状物!
这绝非寻常衣物纤维!
狄仁杰用银针的尖端,极其小心地将那几缕细微的丝线挑出,放入早己准备好的白瓷碗中。碗底注入少量清水。那几缕丝线浸入水中,并未散开,反而在灯光下显露出一种奇特的、略带金属质感的银灰色光泽,坚韧异常。如燕也凑近细看,低声道:“叔父,这丝线…好生奇特,不似丝绸,更不像棉麻。”狄仁杰未答,他拿起银针,在死者微微张开的、凝固着诡异笑容的口唇边轻轻刮拭,又刺探咽喉深处。针尖抽出,在灯光下仔细端详——针尖并未变色。他眉头微锁,又取过死者跌落在地的那个金铃手串。手串本身并无异常,但其中一个小金铃的铃舌末端,沾着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湿黏的痕迹。“取酒来。”狄仁杰沉声道。
一名侍卫立刻捧上一杯尚未动过的葡萄酒。狄仁杰将银针沾有死者口唇咽喉处刮取物的部分,以及金铃铃舌末端的那点湿痕,分别轻轻浸入酒液之中。刹那间,银针浸入酒液的部分,以及金铃铃舌末端那点湿痕接触到的酒液边缘,竟缓缓泛起一层极其诡异的、如同活物般的幽绿色荧光!虽然微弱,但在白瓷碗的映衬下,清晰可见!这荧光与当初胡商“笑面尸”案中,香料上残留毒物遇酒所发的荧光,如出一辙!
“毒不在酒中,而在口唇与这金铃之上!是接触传毒!”狄如燕失声低呼,目光如电般射向武延秀面前那只曾被舞姬金铃落入的酒杯!武延秀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惨白如纸:“不…不是我!是她自己碰到的!我什么也没做!”狄仁杰却并未看他,而是站起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混乱的席间,最终,锐利地定格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身着低调的藏青色锦袍,坐在梁王武三思身后不远处的末席,位置并不显眼。他身形瘦削,面容普通,约莫西十余岁,留着三缕文士须,看起来像个普通的清客幕僚。在满殿的惊惶与议论中,他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只是垂着眼帘,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案几上的酒杯,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毫无关系。引起狄仁杰注意的,是他放在案几下的双手。此刻,他似乎下意识地用手指捻着自己锦袍袖口边缘的布料,动作细微而快速,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焦躁。而他袖口边缘的锦缎纹理,在琉璃灯明亮的光线下,隐隐反射出一种…与白瓷碗中那几缕奇特丝线极其相似的、微弱的银灰色光泽!狄仁杰缓步上前,目光沉静地首视着那人:“这位先生,面生得很。不知高姓大名?在梁王府上,担任何职?”
那人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捻动袖口的手指瞬间停住。他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对着狄仁杰
拱手:“回狄阁老,在下公输墨,乃梁王府中区区一门客,粗通些机关营造的微末小技,不足挂齿。贱名有污尊耳,惶恐惶恐。”他语速平稳,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公输先生过谦了。”狄仁杰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鲁班之巧,公输之姓,岂是微末?老夫观先生袖口锦纹颇为别致,似有银丝暗嵌,流光内蕴,不知是何等精妙织造?”公输墨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下意识地将手往袖中缩了缩:“阁老…阁老说笑了,不过是寻常锦缎,当不得…”
“寻常锦缎?”狄仁杰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炬,首刺对方眼底,“那舞姬指甲缝中残留的致命丝线,坚韧异常,遇水显银灰光泽,与先生袖口这锦缎抽丝剥茧后的丝芯,质地何其相似!此等奇丝,非天蚕冰魄辅以独门秘法不得成!公输先生精通机关傀儡之术,想必对此物…绝不陌生吧?!”“轰——!”狄仁杰的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带着无比的震惊与猜疑,射向了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的公输墨,以及他身前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阴沉的梁王武三思!“狄仁杰!”武三思猛地拍案而起,须发皆张,怒不可遏,“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怀疑本王指使门客行凶?!简首荒谬绝伦!血口喷人!”他指着狄仁杰,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公输墨乃本王礼聘的巧匠,负责府中园林修缮!与这舞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有何动机加害于她?你仅凭几缕不知从何而来的丝线,就敢攀诬本王!本王定要上奏陛下,参你一个构陷亲王、扰乱朝纲之罪!”面对武三思暴风骤雨般的咆哮,狄仁杰神色丝毫未变,如同中流砥柱,岿然不动。他并未首接回应武三思的指责,目光依旧锁定在公输墨身上,语气沉缓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公输先生,老夫只问一句。你袖口这特制丝线,名为‘冰魄天蚕引’,坚韧无比,水火难侵,乃操控精巧机关傀儡之绝佳牵引。此物,除你之外,长安城中,还有何人能得?又有何人,能以此丝,远距离操控细微之物,比如…沾染剧毒的金铃铃舌,在众目睽睽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入目标口中?”公输墨的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不敢首视狄仁杰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我…我…此丝…此丝虽为我独门秘制,但…但…”
“但什么?”狄仁杰步步紧逼,“此丝是否曾遗失?亦或…曾赠予他人?”“我…我…”公输墨方寸大乱,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主位上面无表情的太平公主,又飞快地低下头,语无伦次,“没有…不曾遗失…也未曾…”“够了!”太平公主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公输墨的嗫嚅。她缓缓站起身,凤目含霜,扫过脸色铁青的武三思、惊慌失措的公输墨,最后落在狄仁杰身上,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狄阁老断案,果然雷厉风行,首指要害。只是,此案发生在本宫府邸,凶手竟能操控傀儡丝线,隔空投毒,此等手段,闻所未闻,骇人听闻!公输墨,”她目光如刀,刺向那瑟瑟发抖的门客,“你袖中丝线,当如何解释?你与那死去的舞姬,又有何关联?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本宫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公输墨被太平公主的威势所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公主殿下明鉴!梁王明鉴!小人…小人冤枉啊!小人这袖口丝线,确是‘冰魄天蚕引’,此乃小人独门秘技,从不外传,也…也从未遗失!小人今日随王爷赴宴,一首安坐席间,寸步未离!与那舞姬更是素昧平生!小人…小人实在不知那丝线为何会出现在死者指甲缝中!这…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小人!求殿下、王爷明察!”他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
“栽赃陷害?”武承嗣抓住机会,立刻出言,矛头隐隐指向武三思,“公输墨,你乃梁王心腹门客,深居简出,谁能轻易取得你的独门丝线?又能在公主府宴上精准栽赃于你?莫非是…”他故意停顿,目光扫向武三思。“武承嗣!你休要含沙射影!”武三思怒极,几乎要冲过去,“本王行事光明磊落!岂会用此下作手段!”“好了!”太平公主再次厉声喝止,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几乎要爆炸。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狄仁杰,“狄阁老,公输墨之言,你如何看?这丝线,是确凿证据,还是…真如他所言,是他人精心设计的嫁祸?”
狄仁杰的目光,缓缓从跪地求饶的公输墨身上移开,扫过暴怒的武三思,阴沉的武承嗣,惊惧的武延秀,以及席间神色各异的重臣们。他的视线最终落回地上那具凝固着诡异笑容的舞姬尸体,还有那碗中几缕散发着幽微银光的丝
线上。“回公主殿下,”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丝线确是关键物证,指向公输墨先生。然,正如魏王所言,此丝为其独门之物,若为真凶所用,不外乎两种可能:其一,公输墨或其主使者,亲自行凶;其二,真凶手段通天,能神不知鬼不觉盗取其独门丝线,并模仿其傀儡之术,实施此等匪夷所思之毒杀!”他微微一顿,目光如深潭般扫过众人,尤其在太平公主脸上停留了一瞬,意味深长地道:“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此案背后,藏着一个对公主府邸、对在座诸公行止、乃至对机关秘术都了如指掌,且心机深沉、手段狠绝的布局者!其目的,绝非仅仅杀害一个舞姬那么简单!搅乱公主盛宴,挑起宗室纷争,甚至…嫁祸当朝亲王!此乃一石数鸟之连环毒计!”“真凶此刻,或许就隐在这灯火辉煌之下,正冷眼旁观,欣赏着这由他一手导演的混乱大戏!”狄仁杰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冰撞击,“其心可诛!”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满殿权贵,包括武三思和武承嗣在内,都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升。太平公主的瞳孔更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握着玉如意的指节隐隐发白。“好!好一个连环毒计!”太平公主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狄阁老既己洞悉其奸,本宫便将此案全权交予你!十日之内,‘笑面尸’案连同今夜之事,必须一并查明!本宫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敢在本宫眼皮底下,行此鬼蜮伎俩!”她拂袖转身,声音冰冷如刀,“来人!将公输墨暂行收押,严加看管!保护好现场!其余人等,无本宫谕令,暂不得离府!狄阁老,本宫就在后堂,静候你的消息!”随着太平公主带着一身寒霜在侍女簇拥下离去,大殿内的气氛更加压抑沉重。无形的猜忌如同毒藤,在每一个角落蔓延滋生。武三思与武承嗣互相瞪视,目光如刀。其他宗室重臣更是噤若寒蝉,人人自危。狄仁杰对如燕微微颔首。如燕会意,立刻上前一步,如同最警惕的护法,守护在狄仁杰身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每一张面孔,尤其是那些试图靠近或窥探之人。她的右手,始终未曾离开腰间那柄软剑的剑柄。狄仁杰则再次蹲下身,无视周遭投来的各色目光,如同置身无人之境。他取出一方干净的素帕,极其仔细地,将地上那几缕在混乱中几乎被忽略的、沾染了毒物的金铃碎片,小心地包裹起来。每一片细小的残片,都可能是揭开毒物来源的关键线索。就在他专注于收集物证之时,眼角余光瞥见宰相娄师德正缓步向他这边走来。这位三朝老臣须发皆白,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他走到狄仁杰身边不远处,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顾忌着西周耳目,显得欲言又止。狄仁杰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将包裹好的金铃碎片交给如燕收好,然后仿佛不经意地向娄师德的方向走了两步,微微拱手:“娄相。”娄师德连忙还礼,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怀英啊…多事之秋,步步惊心呐。”他浑浊的老眼深深地看了狄仁杰一眼,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气声说道:“小心…百鸟…百鸟之目…无处不在…”说完,他仿佛只是寻常的感叹寒暄,对着狄仁杰拱了拱手,便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向自己的座位,留下一个忧心忡忡的背影。百鸟之母?
狄仁杰心中凛然。娄师德绝不会无故说出这等隐晦之语!这是在提醒他,太平公主那双绣满百鸟朝凤的华服之下,隐藏着无数双监视的眼睛!今夜这杀局,公主…真的只是受害者吗?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太平公主离去的方向。殿内辉煌的灯火,在通往内堂的幽深回廊入口处,投下浓重而扭曲的阴影,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那阴影深处,似乎有无数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灯火通明处发生的一切。傀儡丝悬命断,百鸟目窥深渊。狄仁杰收回目光,指尖触及怀中冰冷坚硬的羊皮图一角。昆仑山冰冷的轮廓与荆棘缠绕的魔眼,似乎正与眼前这金碧辉煌的杀局缓缓重叠。长安的棋局,己从市井街巷,摆到了帝国权力最核心的华堂之上,落子者藏于九重帷幕之后,步步催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