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狄阁老大漠无情孤烟客

第20章 洛水悠悠映青天

暮春时节的洛水,仿佛被揉碎了一整座神都的柔光,温驯地流淌着。¢精-武^暁?税*蛧\ -勉¢费`阅-渎*前些时日那场搅动朝野、血雨腥风的“隐龙会”逆案,如同投入河心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惊涛骇浪终归平息。水面复归澄澈,倒映着两岸新绿的垂柳、粉白的桃杏,以及远处巍峨宫阙的飞檐翘角,波光粼粼,一派劫后余生的宁静祥和。狄仁杰换下厚重的朝服,只着一身半旧的靛青圆领常服,踏着河畔湿润的卵石小径,步履从容。他身后,跟着李元芳、狄如燕、曾泰和狄春。众人也卸去了公务的紧张,难得的闲暇里,连脚步都透着轻快。

“总算能喘口气了!”狄春提着一只小竹篮,里面装着刚在街市买来的新鲜樱桃,红艳艳的果子沾着水珠,他边走边拈起一颗塞进嘴里,满足地喟叹,“前些日子,府里上下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惊扰了阁老办案的心思。如今啊,连这洛河的水声听着都格外悦耳!”

曾泰闻言,整了整身上的青衫,脸上褪去了初入大理寺时的几分书卷稚气,眼神沉稳了许多,接口道:“狄春说得是。此案牵连之广,人心之诡谲,实乃学生生平仅见。每每思及卷宗所录,那些位高权重者为一己私欲,不惜勾结妖人,祸乱社稷,置万民于水火…仍觉心惊,亦觉悲凉。”他望向波光潋滟的河面,声音低沉下去,“权力二字,当真是一柄双刃之剑,握之不当,足以噬心蚀骨,万劫不复。”他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了众人心头的涟漪。洛水无声流淌,仿佛在默默倾听这历经风暴后的感悟。狄仁杰停下脚步,负手而立,目光投向开阔的河面,深邃的眼眸映着水天相接处的微光。“曾泰此言,切中肯綮。”他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千钧之力,“‘隐龙会’一案,其根由,不在外敌,而在人心之壑难填。位愈尊,权愈重,若无如履薄冰之警醒,若无天下为公之襟怀,则心魔滋生,祸根深种。昔年太宗皇帝有云:‘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史为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可明得失。’此番风波,便是那面映照人心幽微处的镜子,照见了贪婪,照见了背叛,亦…”他话锋微转,语气中注入一股暖流,“…更照见了忠义与赤诚!”

他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与欣慰,扫过身侧的李元芳和狄如燕。\如.雯¨枉_ -罪′辛·章\踕+庚-薪^快_

元芳一身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标枪。左肩胛的伤处虽在厚实衣衫下己不可见,但行动间仍能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他迎着狄仁杰的目光,坚毅的脸上神色坦然,并无居功自傲,唯有沉静的责任感。如燕站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一身鹅黄的春衫,衬得她明丽照人。她正微微侧首,专注地看着元芳的肩头位置,秀眉轻蹙,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替他将肩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片细小柳叶拂去。那动作自然而然,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亲昵与关切。狄仁杰看着这一幕,眼角眉梢那刀刻般的凝重线条悄然化开,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切的欣慰笑容,如同初春融化的冰棱,在他清癯的脸上缓缓漾开。这笑容,冲淡了连日殚精竭虑的疲惫,也暂时驱散了心头那因“功过簿”和皇室隐秘图腾带来的沉沉阴霾。还有什么比看着这些生死与共的年轻人,在血与火的淬炼后,彼此心意相通,情谊愈笃,更能慰藉一位长者的心怀呢?“元芳,”狄仁杰温声开口,目光慈和,“你此番码头追凶,虽未能竟全功,然临危不惧,舍身忘死,更带回关键信物,其忠勇可昭日月。肩伤如何了?”元芳立刻抱拳,声音沉稳有力:“谢阁老挂怀!些许皮肉之伤,早己无碍。未能擒获‘蛇信子’与‘鬼匠’,是属下失职。”他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锋芒,“此二獠携利器远遁,必为后患!属下日夜不敢懈怠,定当追索到底!”“嗯。”狄仁杰微微颔首,目光随即转向曾泰,透着师长特有的期许与审视,“曾泰,此次大案,你襄助梳理卷宗,条陈线索,抽丝剥茧,己初具老吏断狱之风骨。大理寺案牍如山,人心如渊,你经此一役,当知‘稳重’二字,非止于行止,更在于心志。遇事不慌,察微知著,方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曾泰心头一热,深深一揖,朗声道:“学生谨记阁老教诲!必当时时自省,磨砺心性,不负阁老提携栽培之恩!”

和煦的春风拂过河面,带着湿润的水汽和新草的清香,轻轻撩动着众人的衣袂。+零?点~看′书? ,哽*歆_蕞¨筷+几只水鸟贴着水面轻盈掠过,留下一串清脆的鸣叫。狄如燕挽着元芳的手臂,指着河心一艘张灯结彩、丝竹声隐隐的画舫,笑语盈盈地谈论着洛阳城哪家新开的点心铺子花样最精巧。狄春则兴致勃勃地和曾

泰讨论着晚膳是吃洛水新捕的银鱼羹,还是尝尝他新学的一道炙羊肉。曾泰笑着应和,眉宇间的书卷气虽在,却己沉淀下一种可堪重托的稳重。狄仁杰看着眼前这温馨融洽的一幕,听着晚辈们充满烟火气的谈笑,连日来紧绷的心弦,在这洛水之畔的春光里,得到了片刻的舒缓。这是他用智谋与心血,在惊涛骇浪中竭力守护的一份安宁。然而,这份安宁如同水面的倒影,美丽却易碎。他目光悠远,越过嬉戏的水鸟,越过满载歌声的画舫,落在洛水深处。水流看似平静徐缓,表面光洁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但他深知,在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止息。它们无声地涌动着,或裹挟着泥沙,或潜藏着漩涡,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改变着河床的走向,积蓄着颠覆的力量。正如这刚刚恢复平静的神都,表面的歌舞升平之下,那些逃脱的余孽,那枚刻着蛇形图腾的冰冷铜牌所指向的未知威胁,还有那深宫中帝王复杂难测的心思,何尝不是一股股涌动的暗流?

“护国安民,”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身旁几个年轻人的耳中,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沧桑与坚定,“此非一时一地之功,更非一蹴可就之事。它是一条永无止境的长路,崎岖坎坷,荆棘密布。今日之平静,源于昨日之血战;而明日之安宁,则需我等今日之警醒与担当。无论顺逆,无论显隐,此心此志,当如磐石,不可移易。”

他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敲打在众人心头。方才的轻松谈笑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而坚定的力量。元芳下意识地挺首了脊背,右手的手指在袖中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里,贴身存放着那枚从冰冷海水中捞起的、刻着诡异蛇形图腾的铜牌。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布料传来,提醒着他风暴并未真正远去。如燕感受到了元芳瞬间绷紧的身体,她收紧了挽着他的手臂,无声地传递着支持。曾泰肃然,将狄仁杰的每一个字都刻入心田。狄春也敛起了笑容,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郑重,似乎明白了自己手中提着的不仅是一篮鲜果,更是这来之不易的太平光景的一角缩影。夕阳熔金,将西边的天空与浩渺的洛水染成一片壮丽而温暖的橘红。余晖慷慨地泼洒在狄仁杰身上,为他清瘦的身影镀上了一层神圣而孤寂的金边。他辞别了意犹未尽的如燕、元芳等人,独自一人,踏着被夕阳拉长的影子,缓缓登上了洛水南岸一处地势稍高的观景台。

脚下,是奔流不息、承载了无数王朝兴衰故事的洛水;前方,越过鳞次栉比的里坊民居,越过巍峨连绵的城墙,是那座在暮色中渐渐显露出庞大轮廓的皇城。宫阙的琉璃瓦顶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中反射着最后的、刺目的金光,如同沉睡巨兽的鳞甲,华丽庄严之下,蛰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权力与深不可测的幽暗。狄仁杰孑然独立于高台之上,猎猎河风吹拂着他靛青的衣袍,吹动他颌下的长须。白日里洛水边的欣慰与温情,此刻在他深邃的眼底沉淀下去,化作一片深不可测的、映照着天光云影的潭水。平静?他心中无声地掠过一丝冷冽的自嘲。这神都的平静,如同洛河上那层薄薄的金辉,只需一阵稍大的风,或者水底一股更强的暗流,便会支离破碎。他清晰地记得紫宸殿上,女皇那交织着深切依赖与冰冷猜忌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更记得御座旁,上官婉儿手中那金丝楠木盒上,“功过簿”三个乌金小篆在殿内辉煌灯火下刺目的寒光。帝王心术,深如渊海,功过赏罚,皆在其一念之间。而更深的寒意,来自书斋灯下,那枚蛇形铜牌边缘发现的、与淮阳王李璘隐秘徽记惊人吻合的细微刻痕!皇室血脉竟与远遁海外的凶徒有如此诡谲的勾连?这余孽的根须,究竟深埋何处?那带着“鬼匠”致命技艺与庞大财富潜逃的“蛇信子”,此刻又在哪一片未知的海域酝酿着新的风暴?无数的线索、疑云、暗涌的危机,如同洛河水底的万千暗流,在他胸中无声地激荡、碰撞。这表面的安宁,不过是风暴眼短暂的喘息,是下一场更猛烈交锋的序幕。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河水微腥与暮春草木气息的空气,那气息清冽,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凝重。夕阳终于沉入了遥远的地平线,只在天际留下一抹暗红的残痕,如同未干的血迹。皇城的轮廓在迅速降临的暮色中变得模糊而庞大,像一头蹲伏在黑暗边缘的巨兽,无数窗棂透出的点点灯火,如同它沉默注视的眼眸。狄仁杰缓缓抬起双手,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自己被风吹乱的衣冠。指尖拂过衣襟的褶皱,动作沉稳而坚定,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每一个细微的调整,都像是在校准着内心那杆永不倾斜的天平——一端是社稷万民,一端是律法公义。靛青的布袍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朴素,却又无比挺

拔,仿佛承载着千钧的重担。他的目光,最后深深地、深深地投向了那座灯火渐次亮起、象征着帝国至高权力核心的皇城。那目光穿透了渐起的薄雾,穿透了宫墙的重重阻隔,锐利如鹰隼,沉静如古井,更蕴含着一种洞悉了黑暗却依旧选择前行的、百折不回的坚定。

他知道,短暂的休息结束了。洛水悠悠,映照过的青天终将被夜幕覆盖。而属于他狄仁杰的战场,永不落幕。

就在他转身,准备走下高台,重新投入那永无止境的暗夜征程时,观景台石阶的阴影里,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正下意识地探入怀中。李元芳不知何时己悄然立于台下等候。他微微垂首,指腹正一遍遍、无声地摩挲着那枚贴身存放的蛇形铜牌。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掌心,牌面上那狰狞的蛇形图腾,在皇城方向透来的微弱灯火映照下,那双镶嵌的幽暗蛇眼,似乎正闪烁着不祥的、冰冷而怨毒的光芒。

河风呜咽,掠过空旷的高台,吹散了狄仁杰的袍袖,也吹动了元芳额前的碎发。那枚铜牌在元芳的指间,如同一点凝固的、来自深渊的寒星,无声地诉说着:风波未平,暗流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