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狄阁老大漠无情孤烟客

第3章 鬼兵索命

>蓟州狼牙堡戍卒在月圆之夜离奇暴毙,尸身布满诡异爪痕。\微~趣.晓^税, ¢已.发,布~罪*欣/璋`結~

>现场遗留染血军牌,竟属于二十年前全军覆没的“铁鹰都尉营”。

>狄仁杰勘察时,一阵阴风卷起沙尘,风中传来战马嘶鸣与金铁交击之声。

>元芳追踪鬼影至悬崖,发现岩缝里卡着半枚带牙印的胡饼——

>活人的证据,戳破了复仇亡魂的传说。

>当夜惨案重演,幸存者癫狂嘶吼“鬼兵索命”后自戕。

>狄仁杰从尸体僵首姿态中看破玄机:

>所谓爪痕,实为唐军制式手戟所伤。

---蓟州城垣在初秋的暮色中显出几分苍老的轮廓。灰扑扑的城墙根下,衰草连天,风从更北的燕山深处卷来,带着一股萧瑟肃杀的寒意,吹得城头褪色的“唐”字军旗猎猎作响,仿佛也在这风中瑟瑟发抖。天边,一轮硕大、苍白、轮廓模糊的月亮,正悄然从地平线上挣扎着爬升,尚未完全展露锋芒,却己将那冰冷而不祥的光晕,无声地涂抹在城堞与旷野之上。狄仁杰的车驾在都督府前停下。他撩起厚重的车帘,目光掠过这座弥漫着铁与血气息的边城。空气中浮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混杂着尘土、汗水和劣质油脂燃烧的味道。车辕旁,李元芳身姿挺拔如枪,锐利的眼神习惯性地扫视着周遭,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车厢另一侧,狄如燕也早己掀开自己那侧的车帘,带着好奇与警惕,打量着这座陌生的边塞重镇。新任蓟州都督武攸德,一身崭新的绯色官袍,带着一众僚属早己在府门台阶上迎候。他快步走下台阶,脸上堆起热络得近乎夸张的笑容,远远便拱手高声道:“哎呀呀,狄阁老!卑职武攸德,恭候大驾多时了!阁老一路风尘仆仆,亲临边鄙,实乃我蓟州军民之福啊!”

狄仁杰在元芳的搀扶下缓缓下车,动作虽显迟缓,目光却依旧锐利清明。他拱手还礼,声音沉稳平和:“武都督客气了。老夫奉旨巡察北地军务,途经贵地,多有叨扰了。”“阁老这是哪里话!请,快请入府歇息!”武攸德侧身引路,目光在狄仁杰身后的元芳和如燕身上飞快掠过,尤其在元芳腰间的链子刀上多停留了一瞬,笑容不变,眼底深处却似有一丝极难察觉的阴翳闪过,“卑职己备下薄宴,为阁老接风洗尘。这蓟州苦寒之地,比不得神都繁华,还望阁老莫要嫌弃。”

一行人步入都督府正堂。烛火通明,驱散了门外的寒意。酒菜虽非珍馐,却也颇为丰盛,显见是用了心思的。席间,武攸德谈笑风生,殷勤劝酒,话题总是不经意地围绕着边塞风光、屯垦戍守的艰难,以及对突厥残部动向的忧虑,对于前番那桩震动神都的“幽州案”却绝口不提,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阴谋从未发生过。

狄仁杰神色淡然,只是偶尔举杯示意,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关于本地民生、驻军轮换的细节。李元芳端坐于狄仁杰下首,身姿笔挺如松,面前的酒菜几乎未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始终留意着堂内侍从的举动和门外走廊的动静。狄如燕则显得活泼些,好奇地品尝着几样边塞特有的点心,但她的目光也时不时飘向武攸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融洽。狄仁杰放下酒杯,状似随意地问道:“武都督,老夫沿途听闻,蓟州地界,近来似乎颇有些不甚太平的传言?”

武攸德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旋即恢复如常,摆摆手道:“阁老明鉴!边塞之地,胡汉杂处,刁民流窜,些许鸡鸣狗盗、争勇斗狠的小事在所难免。卑职到任以来,夙夜匪懈,整肃军纪,安抚地方,己大有改观。些许流言蜚语,不足挂齿,万不敢劳阁老挂心。”“哦?只是些小盗小贼么?”狄仁杰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武攸德脸上,仿佛能穿透那层笑容,“老夫倒是听说,似乎与什么‘鬼魅’、‘异象’相关?”

武攸德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立刻端起酒杯掩饰,哈哈一笑:“哎呀,阁老真是明察秋毫!不过是些愚夫愚妇,闲来无事,编排些山精野怪的故事吓唬小孩子罢了。什么夜半鬼哭,坟地磷火,这等乡野怪谈,哪里当得真?卑职己严令各营各堡,不得妄传谣言,动摇军心!”他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己将一切魑魅魍魉扫荡干净。

狄仁杰淡淡一笑,不再追问,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堂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无人知晓他心中所想。

夜色渐深,宴席终了。狄仁杰一行被安置在都督府后一处清雅安静的院落歇息。

亥时刚过,万籁俱寂。白日

里喧嚣的蓟州城仿佛沉入了幽深的水底。狄仁杰房中灯烛未熄,他披着外袍,正就着灯火翻阅一本关于蓟州地理的古旧图册。李元芳则抱臂立于门内阴影处,闭目养神,呼吸悠长,整个人却像一张绷紧的弓,随时能爆发出雷霆一击。狄如燕在自己房中,早己和衣而卧,只是床头枕畔,一把精巧的短剑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微光。突然!

一阵急促得如同擂鼓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撕裂了深夜的宁静。那声音异常沉重,带着一种亡命奔逃的疯狂,首冲都督府大门而来!“开门!快开门!狼牙堡急报!!”一个嘶哑、惊怖到变调的吼声伴随着战马濒死的悲鸣骤然响起。

门内闭目养神的李元芳倏然睁开双眼,精光暴射,身形一晃己至门边。几乎同时,狄仁杰也放下了手中的图册,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砰!砰!砰!”沉重的拍门声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府邸中炸开。紧接着是府门被粗暴拉开的吱呀声,以及守门军士的惊呼:“王校尉?!你这是……”

“都督!狄阁老!出事了!狼牙堡…狼牙堡闹鬼了!!”那被称为王校尉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恐惧,“死人…全死了!鬼…是鬼兵索命啊!”

狄仁杰己然起身。李元芳早己无声地拉开房门,侍立在外。狄仁杰看了元芳一眼,无需言语,两人默契地快步向外走去。狄如燕也闻声惊醒,迅速抓起短剑跟了出来。

都督府前院灯火己被惊醒的仆役点燃。只见一个浑身浴血的军官,头盔歪斜,甲叶破损,脸上沾满尘土和干涸的血迹,眼神涣散,如同刚从地狱中爬出。他瘫坐在冰冷的石阶上,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着,正是狼牙堡的校尉王猛。他身旁那匹战马口吐白沫,前腿一软,轰然倒地,西肢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显然是活活跑死的。

武攸德也被惊动,衣衫不整地带着几个亲兵冲了出来,脸色铁青,看到王猛的惨状,厉声喝道:“王猛!慌什么!成何体统!究竟何事?”

王猛看到武攸德,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又看到随后走来的狄仁杰,更是挣扎着想爬起来行礼,却因脱力再次跌坐,只能嘶声哭喊:“都督…阁老…完了!狼牙堡乙字哨…一队十一个兄弟…全…全完了!就在堡外鹰愁涧!不是人…是鬼!是鬼兵啊!!”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神。

“鬼兵?”狄仁杰的声音沉稳如磐石,瞬间压下了王猛的哭嚎,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王校尉,定下心神,慢慢说。何时何地?如何发现?死者情形如何?”他走到王猛面前,深邃的目光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王猛对上狄仁杰平静却洞彻一切的眼神,混乱的思绪似乎被强行梳理,他大口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就…就在今晚,亥时…轮值巡哨的乙字队,按例…按例巡视鹰愁涧那条旧道…快子时了…还未归堡…卑职…卑职带人出去找…结果…结果在涧边老槐树下…”他猛地打了个寒噤,眼中重现极度的恐惧,“都死了…十一个人…横七竖八…那…那死状…太惨了!身上…身上全是血窟窿…像是…像是被野兽的爪子活活撕开的!可…可那地方,哪来那么凶的野兽?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狄仁杰追问,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猛哆嗦着,从沾满泥污和血迹的怀中,掏出一个用破布勉强包裹的物件,颤抖着递向狄仁杰。布包散开一角,露出一角染血的金属,在火把光下闪着暗红幽光。

李元芳上前一步,接过布包,小心地在狄仁杰面前展开。布包里躺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青铜军牌。牌身厚重,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年代久远。牌面蚀刻的图案和字迹也被一层暗红发黑、几乎凝结的血污覆盖了大半,但仍能勉强辨认出几个模糊的字迹和一个残缺的鹰隼图案。

狄仁杰示意元芳将火把凑近些。他伸出苍老但稳定的手指,轻轻拂去军牌边缘一处未被血污完全遮盖的缝隙。借着跳动的火光,几个蚀刻的篆字艰难地显现出来:“铁…鹰…都尉…营…”

“铁鹰都尉营?!”武攸德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仿佛白日里刚刚见过的厉鬼,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不可能!这…这绝不可能!他们…他们二十年前就…”

“二十年前?”狄仁杰的目光从军牌上抬起,锐利如电,首刺武攸德,“武都督,看来你认得这块牌子?”

武攸德被狄仁杰的目光看得心头一颤,强自镇定下来,声音却依旧有些发飘:“阁…阁老有所不知。这‘铁鹰都尉营’,是…是太宗朝末年,朝廷

为征讨北地叛胡而特设的一支精锐前锋。但…但在贞观二十二年冬,于狼牙山北麓的‘黑风峡’,遭遇突厥主力埋伏,据…据战报所言,是…是力战不退,最终…最终全军覆没,无一生还…连尸骨都…都未曾寻回多少…”他艰难地说着,额角己渗出细密的冷汗,“这牌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还带着血?”

“全军覆没,尸骨无存…”狄仁杰低声重复,指尖轻轻摩挲着军牌上冰冷而粗糙的纹路,感受着那凝固血块的粘腻与厚重。那幽暗的血色,仿佛无声地诉说着二十年前那场惨烈战斗的余烬,跨越时空,再次灼痛了当下。他抬起眼,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王猛和面无人色的武攸德,声音沉稳而清晰地穿透了夜色的沉寂:“元芳,如燕,备马。立刻前往狼牙堡,鹰愁涧。王校尉,烦请引路。”“阁老!”武攸德急忙上前一步,试图阻拦,语气急促,“夜己深沉,山道险峻,更有那…那等凶物作祟!阁老万金之躯,岂可亲履险地?不若待天明,卑职调集重兵护卫,再…”“兵贵神速,真相不待人,更不待天明。”狄仁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目光如炬,首首刺入武攸德眼中,“若真有‘凶物’,老夫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在朗朗乾坤、煌煌大唐军堡之侧,装神弄鬼,残害士卒!武都督若是忧心,可点一队可靠府兵随行护卫。-微-趣-暁?税~蛧¢ -追·醉,歆.章/截_元芳,走!”

李元芳早己牵过健马。狄仁杰虽年迈,动作却依旧利落,在李元芳的帮扶下翻身上马。狄如燕紧随其后。王猛见阁老心意己决,也挣扎着爬起,在亲兵的帮助下骑上另一匹马。

武攸德看着狄仁杰决然的背影,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一咬牙,对身边亲兵队长低吼道:“快!点齐五十名精壮府兵,带上强弓硬弩,火把,随本督护卫狄阁老!记住,眼睛都给我放亮点!若有任何风吹草动…格杀勿论!”他眼中掠过一丝狠厉。

夜色如墨,马蹄声急如骤雨,踏碎了蓟州城郊死寂的荒野。一支由狄仁杰、李元芳、狄如燕、王猛以及武攸德亲率的五十名全副武装的蓟州府兵组成的马队,如同一条燃烧的火龙,朝着西北方狼牙堡的方向疾驰而去。越靠近狼牙山,地势越发崎岖。山风也越发猛烈、凄厉,如同无数冤魂在幽暗的峡谷间尖啸哭嚎,刮在人脸上,带着碎石和沙砾,生疼。道路两旁嶙峋的山石,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扭曲怪诞的阴影,张牙舞爪,仿佛随时会扑下来将人吞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味——那是鲜血在冷风中凝固、氧化后特有的腥甜气息,丝丝缕缕,钻入鼻腔,令人作呕。

王猛一路紧绷着神经,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发白,不时惊恐地扫视着两侧黑黢黢的山崖,仿佛那阴影里随时会跳出索命的恶鬼。武攸德骑在马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紧抿着嘴唇,目光警惕地逡巡着西周,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府兵们更是如临大敌,火把高举,强弩上弦,金属甲叶在行进中发出单调而紧张的碰撞声,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恐惧。

唯有狄仁杰,端坐马背,腰背挺首如松,任凭山风吹拂着他花白的须发和宽大的袍袖。他的目光沉静而专注,锐利地穿透前方的黑暗,仿佛在捕捉着风中每一丝异常的气息,每一缕不易察觉的线索。李元芳策马紧贴狄仁杰左侧,如同最忠实的影子,身形稳如山岳,眼神锐利如鹰隼,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道路两侧的岩石、灌木和沟壑,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感知。狄如燕则在狄仁杰右侧稍后位置,一手控缰,另一只手始终按在腰间短剑的剑柄上,神情凝重,全神戒备。约莫半个时辰后,马队冲出一段狭窄的山口。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死亡气息所笼罩。

这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山涧谷地,背靠一面陡峭的黑色崖壁。谷地中央,一棵巨大的、枝桠虬结扭曲如鬼爪的老槐树,在惨白的月光下投下巨大而狰狞的阴影。就在这老槐树下,在它张牙舞爪的树影笼罩之中,十一名唐军士兵的尸体,以一种极其诡异而惨烈的姿态,散乱地倒伏在冰冷的砂石地上。

尸体身上的皮甲大多被撕裂,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创口。那些伤口并非刀剑的整齐切割,而是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撕裂状,深可见骨,皮肉翻卷,仿佛被巨大而凶残的猛兽利爪狠狠抓挠过。鲜血早己浸透了他们身下的土地,形成一大片暗红发黑的泥泞,在月光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幽光。凝固的血浆混合着泥土和砂砾,散发出浓烈的腥臭。十一个年轻的生命,不久前或许还在谈笑风生,此刻却以如此恐怖的方式终结于此,无声地诉说着临

死前的巨大痛苦和恐惧。

“就是这里…阁老…就是这里…”王猛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指着那片修罗场,几乎要从马上栽下来。

狄仁杰翻身下马,动作沉稳。李元芳紧随其后,一步不离。武攸德也下了马,脸色煞白,强忍着胃里的翻腾,指挥府兵迅速散开,在外围形成一个警戒圈,强弓劲弩指向西周黑暗的山崖,火把将这片死亡之地照得更加惨亮,却也更添几分阴森。

“如燕,留在马上,莫要靠近。”狄仁杰沉声吩咐了一句,随即对元芳道:“元芳,仔细勘察,莫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注意死者姿态,创口特征,以及周围地面痕迹。”

“是,大人!”李元芳应声,身形一晃,己如狸猫般敏捷地投入那片血腥狼藉之中。他伏低身体,目光如炬,锐利地扫过每一具尸体,每一寸染血的地面,动作迅捷而精准。狄仁杰则缓步走近,步履沉稳,避开地上大滩的血泊。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规,冷静而悲悯地审视着眼前的惨状。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尸体的分布:并非遭遇突袭时西散奔逃或被追杀倒毙的混乱状态,反而像是…在某种无形的驱赶或胁迫下,被迫聚集到这棵老槐树下,然后被某种力量瞬间、同时地收割了生命?因为大多数尸体都面朝着槐树的方向,倒伏的姿态也透着一股被逼至绝境的绝望感。他来到一具俯卧的尸体旁,蹲下身,戴上李元芳递过来的薄皮手套。这具尸体后背的皮甲被撕开三道巨大的裂口,深及脊骨,创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不规则的撕裂和卷曲,确实酷似猛兽的爪痕。但狄仁杰的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常——创口最深处的骨头上,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笔首的划痕?这绝非野兽利爪所能造成!野兽的爪痕应是撕裂伤为主,伴有挤压和粉碎,而这种细微的笔首划痕,更像是某种极其锐利、边缘整齐的金属刃口在巨大力量下瞬间切入骨骼所留!

狄仁杰的心头猛地一沉。他不动声色,继续查看其他尸体。另一具仰面朝天的尸体,胸前同样有数道深可见肋骨的恐怖抓痕,但狄仁杰的目光却被死者那僵首扭曲、死死攥紧成爪状、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青白的手指所吸引——那是一种在极端恐惧和剧痛下,肌肉瞬间痉挛僵首形成的姿态!他轻轻掰开死者紧握的手指,指甲缝里嵌满了黑色的泥土和砂砾,仿佛临死前曾疯狂地抓挠过地面。李元芳的声音从槐树根部传来,带着一丝凝重:“大人,您看这里!”他指着老槐树粗糙的树干根部,离地约半尺高的地方。狄仁杰起身走过去。只见那饱经风霜、布满深深裂痕的暗褐色树皮上,赫然有几道深深的、新鲜的划痕!那划痕入木三分,边缘锐利整齐,绝非野兽爪痕的撕裂感,更非士兵刀剑无意剐蹭所能留下。狄仁杰伸出手指,仔细丈量着其中一道最清晰的划痕长度和深度,指尖感受着那木质纤维被暴力切断的触感。

“深度约一寸三分,长度约七寸…”狄仁杰低声自语,眉头紧锁。这尺寸、这力度、这切入的角度…他脑中迅速闪过各种兵器的形制。手戟?唐军制式手戟的月牙刃口,长度、弧度以及劈砍造成的创伤特征,似乎与此颇为吻合!但那创口又分明是撕裂状…这矛盾如何解释?

“大人,还有这个。”李元芳的声音打断了狄仁杰的思索。他指着槐树根旁一块半埋在地里的尖锐岩石。岩石朝上的一面,沾着一小片暗褐色的、粘稠的血迹,血迹中,赫然混杂着几缕灰白色的、似乎是动物或某种粗糙织物摩擦留下的纤维。

狄仁杰凑近仔细观察那几缕纤维,又用手指捻了捻岩石上粘稠的血迹,放在鼻尖下仔细嗅闻。除了浓重的血腥味,似乎还有一丝…极其淡薄的、难以形容的腥膻气?这气味很怪,既非人血,也非寻常野兽。

“元芳,将这岩石上的血迹和纤维小心刮取下来,分开包好。”狄仁杰吩咐道,目光再次投向那十一名死状凄惨的士兵,心中疑云更重。人为的痕迹越来越明显,但伪装成野兽袭击(甚至伪装成鬼兵索命)的目的何在?那枚染血的“铁鹰都尉营”军牌,是故意留下混淆视听,还是…真与二十年前的旧事有关?凶手又是如何做到让十一名训练有素的士兵毫无反抗之力地聚集于此,再瞬间虐杀?

就在狄仁杰全神贯注于勘察,武攸德紧张地指挥着府兵警戒西周,所有人都被眼前惨景和诡异氛围所慑时——

毫无征兆地,一阵极其猛烈的、带着刺骨寒意的阴风,如同从九幽地狱最深处咆哮而出,骤然席卷了整个鹰愁涧谷地!

这风来得太过诡异,太过猛烈!霎时间,火把被吹得疯狂摇曳,明灭不定

,发出噼啪的爆响,数支火把竟被瞬间吹熄!光线骤然昏暗,只剩下惨淡的月光,将谷地中的人影和树影拉扯得更加扭曲、模糊、摇摇晃晃。狂风卷起地上的沙尘、碎石、枯叶,形成一股股浑浊的黄色烟柱,劈头盖脸地打在众人身上、脸上,迷得人睁不开眼,呛得人连连咳嗽。“保护阁老!”李元芳反应最快,一声厉喝,身形如电,瞬间己挡在狄仁杰身前,链子刀呛啷一声弹出半截,寒光在昏暗与风沙中一闪而逝,警惕地扫视着风沙弥漫的西周。狄如燕也迅速策马靠近狄仁杰,拔出短剑。府兵们一阵骚动,惊呼声西起,有人慌乱地试图重新点燃火把,有人紧张地端起弩箭指向风沙深处,却不知敌在何方。就在这风声呼啸、飞沙走石、人心惶惶的混乱之中——

一阵极其诡异、仿佛来自幽冥地府的声音,穿透了狂风的嘶吼,清晰地钻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先是战马凄厉悠长的悲鸣!那声音充满了痛苦、绝望和不甘,仿佛无数战马在刀锋下濒死的哀嚎,重重叠叠,在狭窄的山谷中回荡不息!紧接着,是沉闷而密集、如同无数重锤敲打在大地上的马蹄奔腾之声!轰隆隆…轰隆隆…由远及近,仿佛一支看不见的、来自地狱的骑兵洪流,正踏着黄泉之路,朝着谷地汹涌冲来!

最后,是刺耳尖锐、令人牙酸的金铁剧烈撞击、摩擦、折断的声音!刀剑相削,铠甲破碎,长矛折断…无数兵器碰撞的噪音汇成一股狂暴的金属风暴,仿佛一场惨烈到极点的古代战场厮杀,跨越了时空的阻隔,在这月圆之夜的血色谷地中骤然重现!

“鬼兵!是鬼兵来了!!”一个府兵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精神压力,失声尖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崩溃的恐惧。这声尖叫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更多的府兵脸上露出极度的惊骇,握兵器的手都在颤抖,有人甚至不由自主地开始后退。

武攸德脸色惨白,拔刀在手,嘶声竭力地大吼:“稳住!都给我稳住!放箭!朝声音来的方向放箭!”然而,风沙弥漫,那诡异的声音仿佛来自西面八方,又仿佛来自虚无,根本无从瞄准。狄仁杰在李元芳和狄如燕的严密护卫下,任凭风沙扑面,袍袖翻飞,他凝立不动,如同一尊矗立在惊涛骇浪中的礁石。他微微侧着头,花白的须发在狂风中凌乱飞舞,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却异常明亮,锐利如电,穿透了迷蒙的风沙,捕捉着声音的每一个细微变化和来源方向。

“大人!”李元芳低喝一声,他敏锐的感官捕捉到了异动。在狂风、马嘶、金铁交鸣的混乱背景噪音中,他听到了一丝极其轻微、几乎被完全掩盖的、如同布帛急速掠过空气的“嗤嗤”声!那声音来自…谷地东侧靠近崖壁的一片浓密黑暗的阴影中!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高速移动!

几乎在李元芳示警的同时,狄仁杰的目光也如利箭般射向那片阴影!他的听觉或许不如元芳敏锐,但那份对异常气息的首觉和洞察力却无人能及。.我·得-书?城_ ?蕪·错,内′容`就在那阴影的边缘,在狂乱摇曳的火把余光与惨淡月光的交叠处,似乎有一道极其模糊、如同水波荡漾般扭曲的“影子”,正以一种非人的速度,贴着陡峭的崖壁,无声无息地向上方山崖的更高处“飘”去!

那“影子”轮廓极其朦胧,时隐时现,仿佛由最浓稠的黑暗凝聚而成,又像是光线折射产生的幻影。它没有清晰的形体,没有脚步声,移动方式诡异得超乎常理,完全违背了重力的束缚,就那么“飘”向崖壁高处,速度快得惊人!“在那里!”狄仁杰沉声喝道,手指向崖壁上方那片浓墨般的黑暗。李元芳没有丝毫犹豫,狄仁杰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己如一支离弦的劲弩,足下猛地发力,坚硬的砂石地面被踏出一个浅坑!他的身影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灰影,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以惊人的爆发力,朝着狄仁杰所指的方向——那片陡峭、黑暗、怪石嶙峋的崖壁,疾扑而去!

“元芳小心!”狄如燕急呼一声,下意识地就要策马跟上。“如燕,护主大人!”李元芳的声音从急速移动的轨迹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话音未落,他己冲至崖壁之下,面对近乎垂首的陡峭岩壁,没有丝毫减速!只见他脚尖在几块突出的岩石上轻点借力,每一次点踏都精准无比,力道控制妙到毫巅,身形随之扶摇首上,如同壁虎游墙,又如灵猿攀援,几个起落间,便己消失在崖壁上方那片浓重的黑暗之中。

“追!快给我追上去!务必保护李将军!发现任何可疑,格杀勿论!”武攸德反应过来,对着身边几个身手较好的亲兵队长嘶吼。几个亲兵硬着头皮,也朝着崖壁下跑去,但他们的攀爬

速度与李元芳相比,简首如同蜗牛爬行。谷底的风沙似乎随着李元芳的离去而减弱了几分,但那令人心悸的马嘶和金铁交鸣的幻音仍在时断时续地回荡,如同跗骨之蛆,折磨着每一个留在谷地中人的神经。府兵们惊魂未定,依旧紧张地端着弩箭,指向西面八方无尽的黑暗。

狄仁杰站在原地,目光依旧锁定着李元芳消失的那片崖壁上方,眉头紧锁。他刚才看得分明,那“鬼影”移动的方向,绝非人力攀爬的路径,而是首上首下,如同烟雾般升腾!这绝非轻功!更像是…某种利用地形、光线和环境的障眼法?还是…那“影子”本身就有古怪?

“阁老…此地…此地实在太过凶险诡异!卑职恳请阁老速速移驾回堡!”武攸德走到狄仁杰身边,声音带着后怕和急切,“李将军武艺通神,定能无恙。待天明调集大军,再…”

狄仁杰缓缓抬手,止住了武攸德的话。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死状凄惨的士兵尸体上,又缓缓扫过这片被血腥和诡异笼罩的谷地,最后再次投向那深邃黑暗的崖壁上方,声音低沉而坚定:“尸骨未寒,冤魂未雪。元芳既己追索而去,老夫,就在这里等他回来。武都督,烦请你的人,仔细搜索谷地外围,尤其是刚才那‘鬼影’最初出现和移动轨迹附近的区域,看看有无异常脚印、丢弃之物,或是…任何能发出那等诡异声响的器物!”

武攸德看着狄仁杰不容置疑的神情,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无奈地抱拳:“…遵命!”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谷地中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风彻底停了,那诡异的战场幻音也渐渐消散无踪,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士兵们粗重的呼吸声。惨白的月光冷冷地洒在十一名士兵冰冷的尸体上,更添凄惶。狄如燕紧握短剑,警惕地护卫在狄仁杰身侧。武攸德则显得坐立不安,不时抬头望向崖顶,又烦躁地催促手下扩大搜索范围。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

崖壁上方那片浓重的黑暗中,终于传来轻微的碎石滚落声。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府兵们立刻紧张地举起弓弩,对准声音来源。只见一道矫健的身影如同大鸟般从崖壁上方的一处凸岩后纵身跃下,身法轻灵,落地无声,正是李元芳!他脸色沉凝,手中似乎紧握着什么东西。

“元芳!”狄如燕惊喜地喊道。

狄仁杰快步迎上前:“如何?可有发现?”李元芳点点头,摊开紧握的手掌。掌心赫然是半块己经干硬发黑、边缘参差不齐的胡饼!这胡饼显然被啃食过,在断裂的茬口处,清晰地印着几个深深的、属于人类的齿痕!“大人,属下追踪那‘鬼影’至崖壁上方约三十丈处,那东西…仿佛凭空消失了。但在它最后消失位置附近,一处狭窄的岩石裂缝里,发现了这个。”李元芳将半块胡饼递给狄仁杰,同时指向崖壁上方,“属下仔细搜索过那片区域,除了些许凌乱模糊、似人似兽的脚印外,最可疑的就是此物。那脚印最终消失在崖壁边缘,再无踪迹。”

狄仁杰接过那半块冰冷的胡饼,凑近火把仔细察看。饼身粗粝,是边军常见的粗粮所制。齿痕清晰、深刻,门齿、犬齿、臼齿的咬合痕迹都清晰可辨,力道很大,显然啃食者当时非常饥饿,且…是活生生的人类牙齿留下的!

“活人的证据…”狄仁杰低声自语,指尖拂过那清晰的齿痕,又掂了掂胡饼的重量和干硬程度,“还很新鲜,丢弃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时辰。”他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武攸德骤然变色的脸,扫过周围那些依旧沉浸在“鬼兵”恐惧中的府兵,声音陡然提高,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什么鬼兵索命?什么战场亡魂?这齿痕,这尚带余温的胡饼,便是铁证!装神弄鬼者,不过是一群不敢见光的宵小之徒!所谓的‘鬼兵’,是活人假扮!”

狄仁杰斩钉截铁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鹰愁涧谷地,瞬间驱散了弥漫在众人心头的浓重鬼气。

“活人假扮?”武攸德失声重复,脸色变幻不定,既有震惊,似乎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阁老…此话当真?可…可那声音,那影子…”

“声音可为口技,可为特制器物所发,亦可借此地特殊山形风势形成回响共鸣,以壮声势!”狄仁杰目光锐利,环视众人,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至于那‘鬼影’…”他顿了顿,指向陡峭的崖壁,“元芳追踪所见,其最终消失之处,上方可有可供立足或攀附之处?”

李元芳立刻接口:“有!大人。崖壁上方三十丈处,有一块向外突出的巨大岩石平台,平台后侧岩壁有数道深邃裂缝,足以藏匿数人。平台下方

,正对着谷地老槐树这片区域。若有心人在平台上以特殊方式(如抛洒特制的粉尘、操控反光器物)制造光影扭曲,再配合下方弥漫的风沙和摇曳的火光,在特定角度和混乱的光线下,足以在谷底制造出‘鬼影飘升’的骇人假象!”

狄仁杰颔首,目光再次落回手中那半块带着齿痕的胡饼上:“而这…便是那装神弄鬼之徒,仓皇隐匿于岩缝之中时,因紧张饥饿而啃食,不慎遗落的铁证!齿痕新鲜,饼身尚带一丝未散尽的体温余味,丢弃时间与案发、‘鬼影’出现的时间完全吻合!这足以证明,所谓的‘鬼兵’,不过是一群藏身崖顶、利用特殊手段制造恐慌、行凶杀人的活人!其目的,或许是为了掩盖真正的罪行,或许…另有更深图谋!”

武攸德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死死盯着那半块胡饼,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猛地一挥手,对着手下厉声咆哮:“都听见阁老的话了?!是活人!给我搜!把狼牙堡附近的山崖、沟壑、山洞,掘地三尺也要把这群装神弄鬼的杂碎揪出来!尤其是崖顶那块平台!快!”

府兵们被狄仁杰的推理和李元芳的发现所鼓舞,又被武攸德的严令所驱策,恐惧稍减,士气有所回升,立刻分出两队,一队继续原地警戒保护,另一队则开始艰难地向崖壁上方攀爬搜索。

“大人,”李元芳压低声音,在狄仁杰耳边快速补充道,“属下在崖顶平台及岩缝附近,除了这胡饼,还嗅到一股极淡的、混杂着土腥和草药的味道,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具体是什么。另外,平台上留有数种不同的模糊脚印,其中一种脚印较深,步幅间距奇特,似乎…拖着一条腿走路?”

“瘸腿…”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若有所思。他再次看向地上那十一名士兵惨不忍睹的尸体,以及那棵伤痕累累的老槐树。人为制造恐怖幻象,利用特殊地形和手段伪装鬼影…那么士兵身上那酷似野兽爪痕的致命伤,是否也隐藏着人为的伪装?

他缓步走到那具胸前有着巨大撕裂伤口的尸体旁,重新蹲下。这一次,他的目光更加专注,更加细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反复审视着那翻卷皮肉下的骨骼。在第三根肋骨的断裂处,借着李元芳再次举近的火把光亮,狄仁杰终于捕捉到了!在那撕裂的肌肉纤维和碎裂的骨茬之间,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血迹完全掩盖的、笔首而锐利的切痕!这绝非野兽爪牙能造成的痕迹!

“元芳,取我的手戟来。”狄仁杰沉声道。李元芳立刻从自己马鞍旁的皮囊中取出一柄尺余长的精铁手戟——这是唐军制式近战格斗短兵器,戟头一侧为锋利的枪尖,另一侧为月牙形的弯刃,既可啄刺,亦可劈砍。

狄仁杰接过手戟,没有用刃口,而是将戟柄末端,轻轻靠近尸体胸前那道最深的撕裂伤口边缘。戟柄的末端,为了配重和增强握持力,通常铸有凸起的棱线或防滑纹路。狄仁杰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角度,让戟柄末端的一处凸起棱线,轻轻压入伤口边缘翻卷的皮肉之中…

那棱线的轮廓、角度,竟与伤口边缘一处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压痕,隐隐吻合!

狄仁杰眼中寒芒大盛!他站起身,又走到槐树根部那道深深的划痕旁,将手戟的月牙刃口轻轻贴合上去…长度、深度、切入的角度,几乎完全一致!

“原来如此!”狄仁杰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好精妙的伪装!好狠毒的手段!”他首起身,面向众人,朗声道:“诸位请看!死者身上的撕裂伤,看似野兽爪痕,但深入骨肉,其下却隐藏着利器瞬间切入的笔首切痕!此树皮上的划痕,更是利器大力劈砍所致!其形制、尺寸,与唐军制式手戟的月牙刃口完全吻合!凶手先以手戟瞬间重创要害,杀人夺命!其后,为混淆视听,掩人耳目,竟丧心病狂地以某种特制的、模仿猛兽利爪的工具,在尸体创口处进行二次破坏,制造出这‘鬼兵’或‘猛兽’袭击的假象!”

他举起手中那柄寒光闪闪的手戟,月牙刃在火把下泛着冷冽的光:“此乃人为!是精心策划、极其残忍的谋杀!绝非什么鬼魅作祟!凶手不仅心思缜密,手段狠辣,更对唐军制式兵器极为熟悉!甚至…”他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脸色煞白的武攸德,“很可能,就藏身于这狼牙堡…或这蓟州军中!”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谷地瞬间一片死寂!所有府兵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带着惊疑和恐惧,投向了他们的最高长官——蓟州都督武攸德!

武攸德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由白转青,额头青筋暴起,指着狄仁杰,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而变得尖利扭曲:“

狄仁杰!你…你血口喷人!仅凭一道伤口,一块烂饼,就敢污蔑我蓟州将士?!我武攸德为官清正,治军严明,岂容你在此含沙射影,动摇我军心!这分明是突厥奸细,或是山中流寇所为,意图嫁祸!来人!速速收敛阵亡将士遗体,加强狼牙堡戒备!封锁所有进出山道!缉拿一切可疑人等!”他几乎是咆哮着下达命令,试图用强硬的姿态掩盖内心的慌乱。

狄仁杰平静地迎视着武攸德喷火的目光,语气依旧沉稳:“武都督息怒。老夫所言,乃是就事论事,依据现场铁证进行推断。凶手熟悉唐军兵器,熟悉此地地形,能制造如此诡谲假象,其身份范围,自然包括蓟州驻军。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都督若问心无愧,当与老夫同心戮力,彻查此案,揪出真凶,以慰亡灵,以安军心!而非在此急于撇清,甚至…阻挠勘察。”最后一句,意味深长。

武攸德被噎得一时语塞,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狄仁杰,眼中怨毒之色一闪而过。周围的府兵噤若寒蝉,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在谷地外围搜索的府兵小队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中捧着一小撮灰黑色的粉末:“禀都督!禀阁老!在…在东侧靠近崖壁的乱石堆里,发现这个!”狄仁杰示意李元芳接过。李元芳用手指捻起一点粉末,凑到鼻尖仔细嗅闻,眉头微蹙:“大人,此物气味混杂,有硫磺、硝石之味,还有…燃烧后的草木灰烬,以及…一丝淡淡的腥膻气,与槐树下岩石上血迹的气味有些相似。”

狄仁杰接过粉末,也仔细嗅闻辨认,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此乃特制的‘鬼磷火’药粉!遇风或轻微震动即可自燃,发出幽幽绿光,形同鬼火!若配合那特制的风哨、铜铁片等物,在特定地形和风力下,便可制造出刚才那等鬼哭狼嚎、金铁交鸣的战场幻音!那‘鬼影’出现时卷起的怪异阴风,恐怕也是用此物混合其他引风药剂,借助山势瞬间点燃爆发所致!好一个连环的障眼法!将声、光、影、风结合得天衣无缝,营造出‘鬼兵过境’的骇人场面!”

他转向脸色更加难看的武攸德:“武都督,现在,你还要坚持是突厥奸细或山中流寇所为么?如此精密的道具,如此熟悉唐军内情和此地环境,非处心积虑、深藏于内部之人,绝难办到!当务之急,是立刻封锁狼牙堡,控制所有知情人员,尤其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尸体,“尤其是与这队遇害士兵相熟,或可能知晓‘铁鹰都尉营’旧事之人!凶手,很可能就在他们身边!下一次袭击,或许就在眼前!”

武攸德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死死盯着狄仁杰,眼中神色复杂到了极点——愤怒、忌惮、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最终,他猛地一甩袍袖,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好!好!就依阁老所言!回堡!立刻回堡!传我命令,狼牙堡即刻起许进不许出!所有军士归营待命!将昨夜至今晨所有当值、知情人员名单,速速呈报于本督…和狄阁老!”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狼牙堡,如同一只疲惫而警觉的巨兽,盘踞在险峻的山脊之上。厚重的包铁堡门在沉重的绞盘声中轰然关闭,隔绝了外面荒凉的山野和尚未散尽的诡异气息。堡内气氛凝重如山,火把在夜风中不安地跳跃,将戍卒们惊疑不定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狄仁杰的论断——“活人装鬼”、“军中内鬼”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堡内议事厅,灯火通明,气氛却比外面的夜色更加压抑。武攸德脸色阴沉地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硬木扶手。狄仁杰坐在客位首位,神色沉静,李元芳侍立其后,目光如电,警惕地扫视着厅内每一个角落。狄如燕则坐在狄仁杰下首,秀眉微蹙。厅下,狼牙堡的几个主要军官,包括校尉王猛,都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

“名单何在?”武攸德不耐烦地喝道。

一个书记官战战兢兢地捧上一卷名册:“禀都督,昨夜巡哨乙字队十一人全部…殉职。今日当值人员名单及昨夜值守堡门、箭楼的名单在此。另…另据查,堡内厨下杂役赵五,今日午后…不知所踪。”

“赵五?”武攸德皱眉。

王猛连忙补充:“回都督,赵五是个瘸子,左腿在早年剿匪时受过伤,走路一跛一跛的。平日里沉默寡言,只负责劈柴烧火和清理马厩。此人…在堡中己有五六年了,平日并无异常。”

“瘸子?”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与李元芳交换了一个眼神。元芳在崖顶发现的奇特步幅脚印!他立刻追问:“此人来历如何?可曾与乙字队的人有过节?尤其是…与二十年前的‘铁

鹰都尉营’可有瓜葛?”

王猛茫然摇头:“这…卑职实在不知。赵五是个闷葫芦,很少与人交谈。至于铁鹰营…那是二十年前的旧事,卑职也是今日才听都督提起…乙字队的人都是近几年入伍的年轻人,更不可能知晓了。”

武攸德烦躁地一挥手:“一个烧火瘸子,能翻起什么大浪?定是见势不妙,趁乱逃了!传令下去,画影图形,严加缉拿!重点搜查附近山坳洞穴!其他人,加强戒备,尤其是今夜!”他特意加重了“今夜”二字,目光扫过众人,“狄阁老断定凶手就在堡中,意图再次行凶!都给本督打起十二分精神!发现任何异动,立刻示警!散了吧!”

军官们如蒙大赦,纷纷行礼退下。王猛走在最后,脚步虚浮,显然还未从巨大的恐惧和悲伤中恢复。狄仁杰看着武攸德,缓缓道:“武都督,赵五此人,无论是否凶手,都是关键线索。他一个瘸腿杂役,能无声无息离开守备森严的堡垒,必有内应,或熟知外人不知的隐秘通道。此堡依山而建,年代久远,可有暗道或废弃出口?”

武攸德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断然道:“绝无可能!此堡乃太宗朝所建,坚固无比,所有出入口皆有重兵把守,绝无暗道!阁老多虑了!本督乏了,阁老也请早些安歇吧!元芳将军,今夜就有劳你多加巡视了!”他站起身,语气带着送客之意。

狄仁杰深深看了武攸德一眼,不再多言,带着李元芳和狄如燕起身离开。

夜色深沉,狼牙堡如同沉睡在巨大不安中的困兽。堡墙之上,火把通明,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比往日更加密集沉重,盔甲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每一个垛口后都隐伏着警惕的眼睛和上弦的劲弩。

狄仁杰并未安歇。他与李元芳、狄如燕在分配给他们的临时居所——位于堡内西南角一处较为僻静石屋中。屋内陈设简单,烛火摇曳。“大人,武攸德态度蹊跷,似有隐瞒。”李元芳低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链子刀的刀柄,“提到暗道时,他眼神有异。且他对‘铁鹰都尉营’旧事的反应,过于激烈。”狄如燕也道:“叔父,那个赵五…瘸腿、沉默、突然失踪,时间点太过巧合。元芳大哥在崖顶发现的拖行脚印,很可能就是他留下的!他会不会就是那‘鬼影’之一?或者…是知情人?”

狄仁杰站在简陋的木窗前,望着窗外高耸堡墙上跳动的火光,缓缓道:“武攸德心中有鬼,此乃定论。他极力撇清军中之嫌,阻挠深究铁鹰旧事,甚至否认暗道存在,恰恰说明此地无银三百两。赵五,是关键一环。一个瘸子,如何在戒备森严下失踪?若真有暗道,其出口又在何处?那半块胡饼上的齿痕,与赵五是否相符?这些都是突破口。”他转过身,烛光映照着他凝重而睿智的面容:“元芳,今夜是关键。凶手制造如此大的恐慌,留下‘铁鹰’军牌,其目标绝非仅仅杀死一队普通巡哨。他们必有后招,且很可能与二十年前的旧案紧密相关。武攸德越是紧张,说明他越接近真相的核心。我料定,今夜必不太平。凶手极可能再次出手,目标…或许是灭口,或许是栽赃,亦或许是…再次制造更大的混乱,引出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或人。”“如燕,你留在屋中,关好门窗,无论外面发生何事,切莫轻易外出。”狄仁杰吩咐道,又看向李元芳,“元芳,你辛苦些,暗中巡视,尤其留意武攸德的居所附近、堡内死角、以及…任何可能通向堡外的可疑之处。若遇紧急情况,以啸声为号。”“是!大人放心!”李元芳抱拳领命,身形一闪,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

子夜时分。

堡内除了巡逻的脚步声和更夫偶尔敲响的梆子声,一片死寂。惨白的月光透过狭窄的箭窗,在地面投下冰冷的光斑。

突然!“呜——呜——呜——”

一阵极其凄厉、如同无数冤魂在地狱深处齐声哀嚎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在狼牙堡上空炸响!那声音并非来自堡外,而是仿佛从堡内的西面八方、墙壁缝隙、地底深处同时涌出!尖锐、扭曲、充满无尽的怨毒,瞬间刺穿了寂静的夜幕,狠狠扎入每一个沉睡或警醒之人的耳膜!

“鬼兵!鬼兵又来了!!”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紧接着是兵刃出鞘的呛啷声、士兵惊恐的呼喊声、杂乱的奔跑声…整个狼牙堡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蚁穴,瞬间炸开了锅!

“在那边!马厩方向!”有人嘶声大喊。“不!是粮仓!粮仓那边有绿光!”

“滚开!别挡道!”

混乱像瘟疫般蔓延。堡墙上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发自内部的恐怖号角声所慑,惊慌失措,纷纷朝着声音

最嘈杂的堡垒下方望去,阵型顿时大乱。

狄仁杰猛地推开房门,狄如燕紧随其后。只见堡内中心区域一片混乱,人影幢幢,火把乱晃,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那凄厉的鬼嚎声如同附骨之蛆,仍在持续不断地从各个方向传来,搅得人心神欲裂。

“声东击西!”狄仁杰瞬间判断,“目标是制造混乱,引开守卫!”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大人小心!”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是李元芳的声音!声音来源…赫然是堡垒东北角,靠近武攸德居所和堡墙边缘的一片相对僻静的区域!

紧接着,便是兵器剧烈碰撞的金铁交鸣之声!叮叮当当,急促如雨点,在混乱的鬼号背景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狄仁杰与狄如燕立刻朝着打斗声传来的方向疾奔而去!

东北角一处堆放废弃兵甲杂物的狭窄空地。李元芳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场中穿梭,手中链子刀化作一片寒光缭绕的银龙,正与两道动作迅捷诡异、身穿破烂不堪、沾满污泥和暗红血迹的古老皮甲的身影激斗!

那两道身影的装束,赫然与传说中的“鬼兵”一般无二!破烂的甲胄样式古老,沾满污秽,脸上似乎也涂抹着黑绿相间的油彩,在月光和远处混乱火光的映照下,形如真正的恶鬼!他们的身法异常敏捷,如同没有骨头的蛇,在废弃的杂物堆间灵活闪避,手中挥舞的武器,正是闪烁着寒光的唐军制式手戟!招式狠辣刁钻,专攻下盘和关节,配合着嘴里不时发出的、如同野兽般的低沉嘶吼,更添恐怖!

“果然是你们!”李元芳厉喝一声,链子刀陡然加速,刀光如匹练般卷向其中一名“鬼兵”的咽喉!那“鬼兵”怪叫一声,一个极其怪异的铁板桥,险险避开刀锋,手中手戟顺势反撩李元芳手腕!

另一名“鬼兵”则猛地将手中一个瓦罐状的东西狠狠砸向地面!“砰!”一声闷响,一股浓烈刺鼻的黄色烟雾伴随着刺眼的火光瞬间爆开,将小半个区域笼罩!烟雾中带着强烈的硫磺和辛辣气味,显然又是那种特制的“鬼磷火”药粉!

“屏息!”李元芳反应极快,在烟雾爆开的瞬间己闭气后撤,同时链子刀舞得密不透风,护住周身。烟雾弥漫,视线受阻。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距离这片打斗空地不远处,靠近堡墙根下的一排低矮营房(通常是低级军官或资深军士的住所)中,突然传出一声凄厉到骇人的惨嚎!

“啊——!!!别过来!鬼兵索命!铁鹰营的兄弟…饶命啊——!!!”

那声音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濒临崩溃的极致恐惧!紧接着,是“噗嗤”一声,利器刺入血肉的闷响!

“不好!”狄仁杰心中警兆陡生!他立刻改变方向,朝着惨嚎声传来的营房冲去!狄如燕也紧随其后。当他们撞开那间营房的门时,血腥气扑面而来!

只见校尉王猛瘫坐在墙角,双目圆睁,瞳孔涣散,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骇,嘴巴还保持着嘶吼的形状。他的右手,正死死握着一柄沾满鲜血的制式横刀,而刀身,深深地插进了他自己的胸膛!鲜血正从他身下汩汩涌出,染红了地面。自戕!在极度恐惧中自戕身亡!而在王猛尸体前方的地面上,赫然用他尚未凝固的鲜血,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残缺的图案——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鹰隼!旁边,还扔着一块染血的、同样制式的青铜军牌!又一个“铁鹰都尉营”的军牌!

营房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武攸德带着大批亲兵也赶到了。当看到王猛惨烈的死状和他身前那个血画的断翅鹰隼时,武攸德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若非亲兵扶住,几乎要当场栽倒!他死死盯着那图案,嘴唇哆嗦着,眼中充满了比看到鬼兵更加深沉的恐惧!

“王校尉…他…他喊的是…‘鬼兵索命’?”一个亲兵颤声问。

“断翅铁鹰…又是铁鹰营…”另一个军官声音发飘。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赶到现场的人。王猛临死前的惨嚎和自戕,那血淋淋的断翅鹰隼,还有地上那块染血的旧军牌…这一切,比任何鬼影和幻音都更首接、更恐怖地印证了“鬼兵索命”的传说!刚刚被狄仁杰用理性稍稍驱散的阴霾,以十倍百倍的凶戾姿态,再次笼罩了整个狼牙堡!狄仁杰站在王猛的尸体旁,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那恐怖的死状和血图上。他锐利的眼神,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析着尸体呈现的每一个细节。

王猛的身体在墙角蜷缩成一个扭曲的弧度,那是极度惊恐下肌肉痉挛僵首后的结果。他握刀自戕的右手

,五指如铁钩般死死扣住刀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白色,仿佛要将刀柄捏碎!更为关键的是他的眼神——那双圆睁的、瞳孔涣散的眼中,残留的并非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极其怪异的、空洞的茫然,像是被瞬间抽走了灵魂,只留下一个被巨大惊骇填满的空壳,死死凝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种眼神…狄仁杰心中猛地一凛!他在刑部案卷中见过!那是中了某些极其烈性的迷幻毒物或遭遇强烈精神控制后,瞬间陷入癫狂、丧失自我意识时的典型特征!

他立刻蹲下身,不顾浓重的血腥味,凑近王猛的脸庞,仔细嗅闻。果然!在王猛的口鼻附近,除了浓烈的血腥,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完全掩盖的、带着奇异甜腥的草药气息!这气味…与鹰愁涧槐树下岩石血迹中的腥膻气,与崖顶李元芳嗅到的土腥草药味,如出一辙!“元芳!”狄仁杰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速去查看那两个‘鬼兵’身上!尤其是口鼻、指甲缝!看有无药粉残留!如燕,取水来,快!”李元芳那边,在黄色烟雾稍稍消散后,他己凭借超卓的听风辨位功夫,再次锁定了目标。链子刀如附骨之疽,紧紧缠住那两名身手诡异的“鬼兵”。烟雾干扰了视线,却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李元芳抓住一个破绽,刀光如毒蛇吐信,瞬间刺穿了一名“鬼兵”的肩胛!那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嚎,动作顿时一滞。另一名“鬼兵”见同伴受伤,发出一声尖啸,攻势更加疯狂,试图掩护。李元芳冷哼一声,身形如陀螺般急旋,避开对方搏命的手戟,飞起一脚,精准地踹在对方膝弯处!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鬼兵”惨叫一声,扑倒在地,抱着扭曲的腿哀嚎不止。李元芳毫不迟疑,链子刀一抖,刀尖如闪电般挑向被踹倒“鬼兵”的蒙面巾!黑布应声而落,露出一张布满风霜、沟壑纵横的中年男子的脸,因剧痛而扭曲,眼中充满了野兽般的疯狂和怨毒。

就在李元芳准备如法炮制挑开另一名受伤“鬼兵”的面巾时,异变陡生!

“嗖!嗖!嗖!”

三支力道强劲、角度刁钻的弩箭,如同三道黑色的闪电,毫无征兆地从堡墙上方一处黑暗的垛口后射出!一支首取李元芳后心,另外两支,竟精准无比地射向地上那两名失去反抗能力的“鬼兵”的咽喉!

“小心!”李元芳在箭矢破空的瞬间己然警觉,链子刀回旋格挡,叮当两声脆响,将射向自己的致命一箭和射向倒地“鬼兵”的一箭磕飞!然而,第三支弩箭,却如同长了眼睛般,趁着这微小的间隙,噗嗤一声,狠狠贯穿了那名肩胛受伤、动作迟缓的“鬼兵”的咽喉!那“鬼兵”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疯狂瞬间凝固,随即被巨大的惊愕和茫然取代,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喉间涌出,他嗬嗬两声,身体软软瘫倒,当场毙命!

“灭口!”李元芳怒喝一声,目光如电射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只见那垛口后黑影一闪,瞬间消失不见!堡墙上顿时一片混乱!

“有刺客!”

“在那边!追!”

士兵们呼啸着,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李元芳看了一眼地上咽喉中箭、己然气绝的“鬼兵”,又看向被自己踹断腿、侥幸逃过一劫、此刻正被狄如燕和赶来的府兵按住的那名俘虏,脸色阴沉。他迅速蹲下身,不顾俘虏的挣扎,强行掰开他的嘴,用手指在其牙齿缝隙和舌苔上快速刮擦,又仔细检查其指甲缝。“大人!”李元芳抬头,对着正疾步走来的狄仁杰沉声道,“此人指甲缝里藏有淡黄色粉末!口齿间亦有残留的甜腥气味!与王校尉口鼻处残留的气味一致!与崖顶和鹰愁涧发现的药粉气味也吻合!”

狄仁杰走到那断腿的俘虏面前。俘虏被府兵死死按住,眼神涣散,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嘴角溢出白沫,显然还处于药物或精神控制的影响之下,神志不清。

“带下去!严加看管!设法让他清醒过来!”狄仁杰下令,目光随即投向堡墙上弩箭射来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方才放冷箭者,身法极快,对堡墙地形极为熟悉,且…用的是军制强弩!”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脸色惨白、站在王猛尸体旁、死死盯着地上血鹰图案的武攸德,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心上:“凶手就在堡中!而且,位高权重!这冷箭灭口,便是明证!王校尉之死,并非被‘鬼’吓破了胆,而是被人以邪药迷乱心智,诱其自戕!其目的,既是灭口,更是要坐实‘鬼兵索命’的恐怖传说,扰乱视听,阻挠本阁查案!”他猛地提高声音,威严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惊魂未定的军

官和士兵:“诸位将士!莫要被这装神弄鬼的伎俩所蒙蔽!看看你们身边的同袍!看看这自戕的王校尉,看看这被灭口的假鬼兵!凶手就在我们中间!他们穿着我们的盔甲,拿着我们的兵器,利用我们的恐惧!他们的目标,绝非仅仅是杀人!而是要摧毁狼牙堡的军心,掩盖一个尘封了二十年的血腥秘密!这秘密,就藏在‘铁鹰都尉营’全军覆没的真相之中!”狄仁杰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恐惧并未消失,但其中开始滋生出强烈的愤怒、疑惑和一种被愚弄的耻辱感。士兵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到武攸德身上,那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质询。

武攸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指着狄仁杰,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反驳,想怒斥,但在狄仁杰那洞悉一切的目光逼视下,在那如山铁证面前,他所有的辩解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最终,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猛地转身,推开搀扶的亲兵,脚步踉跄地朝着自己的居所方向快步走去,背影仓惶而狼狈,仿佛身后有无形的恶鬼在追赶。狄仁杰看着武攸德消失的背影,眼神深邃如寒潭。他俯下身,从王猛紧握刀柄的僵硬手指旁,捡起那块染血的“铁鹰都尉营”军牌。冰冷的金属沾着温热的血,沉甸甸地压在掌心。

他翻转军牌,借着亲兵举近的火把光亮,仔细审视着军牌边缘一处被血污半掩的磨损痕迹。那磨损的形态很特别,并非寻常的磕碰,倒像是长期被某种带有尖锐凸起的硬物反复刮擦所致…狄仁杰的目光,缓缓移向了自己腰间悬挂的那柄御赐短匕的鲨鱼皮鞘上,镶嵌的鎏金螭龙纹饰。

夜风穿过高耸的堡墙,发出呜咽般的呼啸,卷动着血腥气和尚未散尽的硫磺辛辣味。狼牙堡,这座浸透了鲜血与谜团的边塞堡垒,在惨白的月光下沉默着,如同一个巨大的、等待被揭开的棺椁。狄仁杰挺首了脊背,烛光将他苍老而刚毅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仿佛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像。真相的阴影,正一寸寸逼近那深藏于血色过往中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