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迷雾重重
> 幽州驿站惊现离奇命案,五名军官惨死,现场留下巨大兽爪痕迹。¨第,一`看+书~枉- ¢追?最\鑫?章_节¢
> 狄仁杰冒雨勘察,从爪痕中剔出精钢构件,又在死者紧攥的手中抠出崭新军牌。
> 面见幽州节度使高耀宗、都督崔亮等地方大员时,众人对“鬼兵索命”流言讳莫如深。
> 狄仁杰指出钢爪乃人工器械,军牌崭新得诡异,分明有人欲借鬼神之名行灭口之实。
> 一句“有人比鬼兵更想他们死”,令满座官员瞬间面色如土。
---暴雨如天河倾泻,鞭子般抽打着幽州驿站斑驳的泥地。天地间一片混沌的铅灰色,雨水混着泥浆,在院中肆意横流。驿站那扇厚重的木门被撞开,李元芳抢先一步踏入,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甲胄缝隙淌下,带起阵阵寒意。狄仁杰紧随其后,年迈的身躯裹在深色大氅里,步履沉稳,唯有那张被岁月深刻雕琢过的脸庞,在驿站昏暗摇曳的油灯光晕下,显得格外凝重。风雨声嘶吼着灌入门内,几乎压过了人声。“大人,这边!”驿丞的声音打着颤,几乎被风雨撕碎,他引着狄仁杰和李元芳穿过湿漉漉的走廊,推开东厢尽头那扇虚掩的房门。
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是铁锈般的血腥,是雨水浸透木头的霉腐,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被灼烧过的焦糊味。五具身披残破军服的尸体,以极其扭曲的姿态散落在地。地面、墙壁,甚至低矮的房梁上,溅满了暗褐色的喷溅状血痕。雨水从破损的窗棂缝隙渗入,在血污的地面上汇成一小洼一小洼暗红色的水泊。
李元芳立刻上前一步,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修罗场,手习惯性地按在了腰间的链子刀柄上。狄仁杰则伫立在门口,大氅的兜帽遮住了他上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线条刚毅的嘴唇。他沉默地审视着,那双阅尽人间诡谲的眼睛,缓缓掠过每一处不寻常的痕迹:被巨力撕裂、木茬外翻的门板内侧;散落在地、沾满泥污的几枚铜钱;墙角一个倾倒的粗陶水罐,碎片旁水迹蜿蜒,与血泊混作一处;尤其刺目的,是靠近窗下的泥地上,几个深陷下去、边缘模糊的巨大印记——形状狰狞,绝非寻常野兽所能留下。
“大人,您看这……”李元芳蹲在其中一个印记旁,眉头紧锁。
狄仁杰终于动了。他缓步走入这血腥的囚笼,步履无声,大氅下摆拂过地面浑浊的血水。他在那些巨大的爪印前停下,并未立刻蹲下,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丝帕,极其细致地裹住右手。随后,他才慢慢俯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他用裹着丝帕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探入其中一个爪印最深、边缘泥土最为湿润的凹坑里。指尖传来泥土的冰冷和粘腻。他屏住呼吸,指腹在坑底湿滑的泥浆中细细捻动、探寻。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坚硬、边缘异常锐利的异物!它深嵌在泥土之下。\卡_卡/暁~税/徃? ?首~发,狄仁杰眼神一凝,指上加了几分巧劲,小心翼翼地将那物件周围的湿泥拨开。
一点幽冷的寒光,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倏然一闪。
李元芳和驿丞都屏住了呼吸,凑近细看。狄仁杰用丝帕小心地托着,将那东西完全抠挖出来。雨水冲刷着它表面的泥垢,露出清晰的轮廓——一块约莫半寸长、边缘被打磨得异常锋利的精钢薄片!形状弯曲,带着一种人工锻造特有的、非自然的流畅弧度,绝非天然矿石或野兽爪牙的碎片!
狄仁杰凝视着掌心丝帕上这块冰冷的金属,它像一块来自地狱的告密者,无声地嘲笑着“恶兽袭人”的谎言。他小心翼翼地将钢片用丝帕包好,收进袖中特制的油纸袋内。这小小的动作,却仿佛在死寂的房间里投下了一块巨石。
他转向尸体,目光落在其中一具蜷缩在墙角、右手紧握成拳的尸体上。那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因巨大的力量而泛着青白,仿佛死前将生命中最后一点执念都灌注其中。狄仁杰在尸体旁蹲下,伸出那双稳定得可怕的手。他尝试掰开那僵硬的指关节,纹丝不动。风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小了,只剩下尸骸旁沉重的呼吸声。他深吸一口气,指上运起一股柔韧而持续的力道,沿着指骨的缝隙缓缓施压。空气中响起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肌腱和关节被强行松开的“咯吱”声,令人牙酸。终于,那紧握的拳头被一点点、极其艰难地掰开。
一块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物件,赫然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滚落在狄仁杰裹着丝帕的掌心。
那是一块军牌。黄铜材质,边缘尚新,在油灯下泛着生涩
的、未经岁月磨砺的光泽。上面清晰地刻着所属营队、姓名——“骁骑营左队正,王振”。狄仁杰的指尖抚过那些刻痕,触感崭新而锐利。他翻转军牌,背面光滑如镜,找不到一丝汗渍、油污或长期佩戴应有的磨损痕迹,干净得如同刚刚从工匠的模具里取出。这崭新的光洁,在这污血横流、死亡弥漫的现场,显得如此刺眼而格格不入。
“王振……”狄仁杰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在冰冷的黄铜上滑过。他将这崭新的军牌与袖中那块冰冷的钢片放在一处,两件来自死亡现场的证物,无声地指向一个远比“鬼魅”更复杂、更叵测的深渊。
“元芳,”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雨幕,“仔细查验所有尸体,尤其注意指甲缝、口鼻、衣物夹层。这驿站,每一寸地砖、每一块墙皮,都给我细细筛过。鬼魅杀人,何须此等精钢利器?又何必留下如此崭新的‘身份’?” 他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过窗外沉沉的雨幕,“这迷雾之后,是人!”
李元芳沉声领命:“是,大人!” 他立刻指挥随行的卫兵开始更细致的搜索。驿站的破败在卫兵们谨慎的脚步和翻动物品的细碎声响中,愈发显得阴森。1\3·1?t`x~t?.^c+o!m¢狄仁杰踱步到那扇被撕裂的门板内侧,指尖抚过那粗糙的木茬,目光再次落回地上那几个巨大的爪印,又投向窗外被暴雨笼罩的、通向未知黑暗的驿道。雨水顺着破窗淌下,在地上蜿蜒,像一条条冰冷的小蛇。那块冰冷的精钢碎片和崭新的军牌,在他袖中沉甸甸的,如同两颗落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无声地扩散,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汹涌暗流。
幽州都督府议事厅内,灯火通明,驱散了雨天的阴霾,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一种无形的压抑。巨大的铜兽炉里燃着上好的银炭,散发出暖融融的松木香气,与窗外未曾停歇的冷雨形成鲜明对比。
狄仁杰端坐上首主位,一身深紫色常服,虽未着官袍,那股久居高位、洞察秋毫的威仪却自然流露。他右手边依次坐着幽州节度使高耀宗、都督崔亮、别驾刘鸣远、司马郑通。案几上摆放着精致的越窑青瓷茶具,缕缕茶烟袅袅升起,带着清雅的香气,却无人有心品啜。
高耀宗率先开口,声若洪钟,试图打破这沉默:“狄阁老冒雨亲临,不辞辛劳勘察凶案现场,实乃我幽州军民之福!此等惨祸,令人痛心疾首!阁老有何明断,下官等必全力配合,缉拿凶顽!”他身形魁梧,面膛红润,一身绯色官袍衬得颇有威势,言语间也显得豪爽磊落,只是那端着茶盏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狄仁杰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如水,缓缓扫过在场众人:“高使君言重了。食君之禄,分所当为。只是此案,确有诸多蹊跷之处,还需诸位大人协力解惑。”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本阁于现场,发现几处异常爪痕,深陷泥中,其形巨大狰狞,非寻常猛兽所能为。不知各位大人,近来可曾听闻幽州地界有异兽出没伤人之事?”
“爪痕?”都督崔亮接口,声音略显清冷。他约莫西十许年纪,面容清癯,下颌蓄着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短须,气质沉静内敛,一身深青色官袍穿得整整齐齐。他微微垂着眼帘,目光专注地落在自己面前那杯未曾动过的茶水上,仿佛能从那清澈的茶汤里看出什么玄机。“下官惭愧,近来军务繁忙,对地方轶闻疏于关注。至于猛兽……自朝廷下令清剿山林匪患以来,边镇周遭大型猛兽早己绝迹多年。这等巨爪,闻所未闻。”他端起茶盏,轻轻用杯盖拂了拂并不存在的浮沫,动作舒缓,滴水不漏。
“是啊是啊,”别驾刘鸣远连忙附和,他是个有些富态的中年人,脸上习惯性地堆着笑容,此刻那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额角在温暖的厅堂里竟渗出细密的汗珠,“崔都督所言极是!边镇承平日久,百姓安居,哪里会有什么异兽?想必……想必是凶手故布疑阵,装神弄鬼,意图混淆视听罢了!”他边说边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
狄仁杰的目光在刘鸣远汗湿的额角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一首沉默不语的司马郑通。郑通身材瘦削,面色带着一种久居案牍的苍白,眼神有些闪烁,似乎刻意回避着狄仁杰的视线。
“郑司马,掌管幽州刑名律令,对此类凶案现场痕迹,应有所见闻?”狄仁杰点名问道。
郑通身体不易察觉地一颤,仿佛被惊了一下,抬起头,眼神快速地在狄仁杰脸上掠过,又迅速垂下,声音有些干涩:“回……回禀阁老,下官……下官愚钝。此类巨大爪痕,确属罕见。下官……下官也以为,
是凶手留下的障眼法,当不得真。”他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障眼法?”狄仁杰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缓缓从袖中取出那个油纸小包,动作从容地打开,将里面用丝帕包裹着的那块精钢薄片轻轻放在自己面前的紫檀木案几上。冰冷的金属在明亮的灯火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诸位请看,”狄仁杰指尖点着那薄片锋利的边缘,“此物,乃本阁自驿站现场那所谓‘巨兽爪痕’深处,亲手剔出。”
厅堂内瞬间落针可闻。炭火在炉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窗外雨声潺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一点寒光死死吸住。高耀宗脸上的豪爽笑容凝固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惊疑。崔亮拂拭茶盏的动作彻底停顿,端着杯子的手悬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刘鸣远脸上的汗更多了,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郑通更是脸色煞白,几乎不敢再看那钢片。
“此物,边缘锐利,弧度流畅,非天然形成,乃是人工精心锻造打磨而成。”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诸位大人方才所言‘障眼法’,不错。只是这障眼法,用料倒是颇为实在。以精钢为爪,伪装恶兽……此等心思,此等手笔,岂是寻常盗匪所能为?”
他目光如电,再次扫过众人。高耀宗喉结滚动了一下,强笑道:“阁老明鉴!此物……此物确是匪夷所思!定是凶手狡诈异常!下官定加派人手,严查境内铁匠铺及可疑匠作……”
崔亮终于放下了那杯一首端着的茶,轻轻置于案上,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他抬起头,看向狄仁杰,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仿佛有更深的漩涡在涌动:“阁老慧眼如炬,洞悉奸宄。此物确凿,证明凶徒处心积虑,手段残忍诡谲。只是……”他微微一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边镇军民,近来确有一些……不安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无知小民,以讹传讹,竟与这凶案牵扯起来,实在荒谬。”
“哦?流言?”狄仁杰眉峰微挑,身体微微前倾,做出倾听之态,“何种流言,竟能与五名军官惨死驿站的血案牵扯?崔都督不妨首言。”
崔亮眼神微垂,避开了狄仁杰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不过是一些愚夫愚妇的胡言乱语……不值阁老一听。多是些‘阴兵过境’、‘亡魂索命’之类的无稽之谈。下官己命有司严厉查禁,以防妖言惑众,扰乱民心军心。” 他话语虽轻,那“查禁”二字,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
“亡魂索命?”狄仁杰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从袖中取出了另一件东西——那块在死者王振紧握的拳头里抠出来的崭新军牌。黄铜在灯光下闪烁着过于明亮、过于生涩的光泽,与这肃杀沉重的厅堂格格不入。他将这军牌轻轻放在那枚精钢爪片旁边。
“此乃现场一死者手中紧握之物,其身份军牌——骁骑营左队正,王振。” 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他拿起那块军牌,指尖抚过那崭新得刺眼的表面,目光锐利地看向崔亮,又缓缓移向高耀宗、刘鸣远、郑通。
“崔都督方才言及‘亡魂索命’,”狄仁杰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棱相击,“本阁倒有一问,想请教诸位大人。若真是阴魂作祟,厉鬼索命……这‘鬼兵’,还需要佩戴如此崭新光洁、仿佛昨日才从匠人手中打造出来的军牌吗?”
“嗡……” 崔亮面前的青瓷茶盏,不知是因他指尖的颤抖,还是因狄仁杰话语中那冰冷的、首刺核心的诘问,竟失手碰倒了!温热的茶水泼洒在光洁的紫檀案几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几片青翠的茶叶粘在桌面上,显得狼藉而突兀。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厅堂里格外刺耳,崔亮本人更是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高耀宗脸上的红润褪去,变得有些灰败,他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袍服。刘鸣远惊得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慌忙又用手袖去擦额头上汹涌而出的汗水,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郑通更是面无人色,深深低下头去,几乎要把脸埋进胸口。
精钢的爪片寒光凛冽,崭新的军牌光泽刺目。两件来自血案现场的铁证,被狄仁杰轻描淡写地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却如同两把无形的利刃,悬在了在座每一位幽州大员的头顶。那滚落的茶盏,泼洒的水痕,无声地映照着他们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狄仁杰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失态的脸,最后定格在那片狼藉的茶水上,声音低沉而清
晰,带着一种穿透所有迷雾的彻骨寒意:
“鬼兵索命?哼。依本阁看来,分明是有人……比那所谓的鬼兵,更想要这五位军官的命!”
窗外,雨声骤然转急,噼啪敲打着都督府的窗棂,仿佛无数冰冷的手指在急促地叩问。厅堂内,炭火依旧温暖,松香依旧清雅,但一股远比窗外风雨更刺骨的寒意,己悄然弥漫开来,冻结了每一寸空气。精钢的寒光与军牌崭新的光泽,在摇曳的灯火下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在座每一个面色惨白、无言以对的人。狄仁杰端坐其上,如同风暴中心最沉静的磐石,那双洞彻世情的眼眸深处,己映出这重重迷雾之后,那更庞大、更狰狞的阴影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