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铁棺远航

江城三号,像一头疲惫而衰老的钢铁巨鲸,用它锈迹斑斑的身躯,迟缓地分开大洋的波涛。`l^u_o¢q`i\u.f_e?n¢g~.¢c^o¢m′

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

在这间被焊死的铁棺材里,唯一的计时器,是水手每天一次送来的、能维持最低生存所需的淡水和硬面包。

他从不说话。

只是推开门上一道狭小的投食口,将食物和水塞进来,然后再次关上。

那道铁片的撞击声,是林临和工匠在这无尽航程中,唯一能用来划分时间的刻度。

工匠似乎完全适应了这种环境。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

借着马灯昏黄的光,他将那些破碎的、黯淡的钥匙残骸,一件件摆放在冰冷的铁板床上,如同一个正在整理骸骨的入殓师。

那团从“律者”身上剥离的“秩序之核”,就静静悬浮在残骸之上。

它像一颗微缩的中子星,不断有肉眼难以捕捉的、由纯粹逻辑构成的符文在其中生灭。

它散发出的不是光,而是一种“概念”。

一种“万物归于其本位”的、绝对的秩序感。

在这种秩序感的笼罩下,整个船舱似乎都变得更加“安静”了。~1/7/k^a^n¢w·e?n~x,u¨e..~c·o′m/

连空气中那些躁动的、令人作呕的分子,都仿佛被强行约束,变得井然有序。

工匠拿起一柄造型奇特的、尖端细如发丝的黄铜探针。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探针的尖端,从那团“秩序之核”的边缘,轻轻“挑”出了一缕比蛛丝还要纤细的金色光线。

那光线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在他的探针上微微颤动,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如同唱诗班合唱般的嗡鸣。

然后,他将这缕金光,轻轻点在了一块巴掌大小的、锈蚀最严重的钥匙残骸上。

没有剧烈的声光效果。

只是一场无声的、却又无比震撼的“湮灭”。

那块残骸上的铁锈、污渍、以及岁月留下的所有斑驳痕迹,并非被清除,也不是被净化。

它们,是被“修正”了。

就像一段代码中错误的字符,被更高权限的管理员,首接修改成了正确的样子。

铁锈的“混乱”状态,被修正为钢铁的“有序”状态。

污渍的“无序”附着,被修正为与主体“分离”的初始状态。^兰~兰`文`茓! *首\发¨

短短几秒钟,那块残骸就恢复了它最原始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模样,仿佛它从未经历过破碎与腐朽。

工匠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种在概念层面上进行的“修复”,对他精神的消耗,远超任何精密的物理操作。

他放下探针,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而在这整个过程中,林临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旁观者,看着这一切。

他的眼神,是空的。

那股从他决定献祭自我开始,就不断加深的抽离感,在这与世隔绝的航行中,己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他时常会陷入长时间的失神。

有时候,他会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他只能感觉到脚下船体的震动,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但这一切,都像是在收听一个遥远的广播,与他本人毫无关系。

记忆,正在变成一堆被打乱的、褪色的照片。

他还能想起王建国那张疲惫的脸,但想不起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次次把他拖入深渊。

他还能想起桃子那个冰冷的笑脸符号,但想不起自己是带着怎样的信任,将后背完全交给那个网络中的幽灵。

情感的锚点,正在被一个个斩断。

剩下的,只有最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事实。

“你在清理画布。”

林临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一个活人。

工匠擦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不。”

工匠沙哑地回答。

“我只是在准备颜料。”

他指了指那堆被初步“修正”过的钥匙残骸。

“这些是‘秩序’,是‘混乱’,是‘邪恶’……它们是世界上最顶级的颜料。”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林临的身上。

“而你,才是那张画布。”

“一张…

…必须被清理到绝对干净,才能承受这些颜料的画布。”

林临沉默了。

他理解了工匠的意思。

工匠并非在修复钥匙。

他是在“拆解”钥匙,将构成它的三种顶级概念,重新还原到最纯粹的“颜料”状态。

而这些颜料,最终,都将被绘制在林临这张名为“自我”的画布上。

他们要做的,不是重铸一柄武器。

他们要做的,是创造一个全新的……“神”。

一个以林临的“空白”为基底,承载了“秩序”、“混乱”与“邪恶”三种矛盾神性的、活着的“悖论之神”。

而【弑神之钥】,将不再是武器的名字。

它会是这个新神的名字。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战栗,从林临的脊椎深处升起。

那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窥见了终极疯狂之后,所产生的、混杂着兴奋与敬畏的颤抖。

他终于明白,自己要走的,是一条比无面者更加彻底、也更加疯狂的道路。

无面者试图用“空白”去挑战“存在”。

而他,将要用一个“矛盾体”,去挑战那个制定了所有“逻辑”的……最终存在。

林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再去试图回忆任何事。

他主动地,将自己沉入了那片正在吞噬他的、名为“空白”的温暖海洋。

工匠看着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

然后,他重新低下头,拿起了探针,继续他那枯燥而神圣的工作。

铁棺材,在漆黑的大洋上,继续着它孤独的航行。

无人知晓它的目的地。

也无人知晓,它腹中正在孕育的,究竟是希望,还是一个更加深沉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