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裂隙之眼
暮色被海水揉碎时，潜航器的螺旋桨搅开最后一层浪。
顾舟贴着观察窗，看见裂隙之眼的墨色漩涡正像活物般吞吐——那些翻涌的黑浪里，偶尔浮出半截灰白骸骨，或是闪着幽蓝磷火的珊瑚残枝，像极了被碾碎的星辰。
“深度三千丈。“林娜的声音从通讯管传来，带着金属震颤的嗡鸣，“外围海流稳定，我把警戒艇锚在漩涡边缘。“她顿了顿，短铳上膛的脆响清晰可闻，“要是有触须冒头，我保证先崩掉它的眼珠子。“
顾舟松开攥着操作杆的手，掌心全是冷汗。
合成台在识海发烫，青铜纹路随着潜航器舱壁的暗金符文同步跳动，像两根被拨动的琴弦。
他想起老渔夫昨天深夜塞给他的破羊皮卷，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裂隙封九灾，眼开神不归“——此刻那些字突然在视网膜上燃烧，烫得他瞳孔发疼。
“共鸣信标需要三枚月光藻。“红衣女子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指尖捏着三枚幽蓝藻团，发尾垂落的珊瑚坠子碰在金属控制台，叮咚作响，“你说过这东西能引动封印共鸣？“她眼尾上挑的红痣随着呼吸轻颤，像滴凝固的血。
顾舟接过藻团时，指腹擦过她手背——冷得惊人，像刚从冰棺里捞出来的尸体。
他想起李姐说幽影会的人都用特殊魔药维持体温，喉结动了动：“放进去。“
信标槽弹出的瞬间，整艘潜航器突然剧烈震颤。
顾舟踉跄撞在座椅上，观察窗外的海水骤然翻涌成墨色龙卷，无数半透明的触须从漩涡深处钻出来，刮擦着金属外壳发出刺耳的尖叫。
红衣女子的珊瑚坠子“啪“地崩断，蓝珊瑚珠子滚了满地。
“怎么回事？“张浩的声音从外部通讯器炸开，“我和刀哥刚把防御网铺开，海面上突然冒出来好多黑影！
像...像被剥了皮的海蛇！“
“稳住。“顾舟咬着牙爬起来，合成台的热度已经烧到后颈，“林娜，外围警戒艇的火药弹准备好！“他转向红衣女子，后者正弯腰捡珊瑚珠，发间的银簪在震动中滑落，露出耳后一道新月形疤痕——和大祭司密室里那面青铜镜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信标启动了。“红衣女子突然说。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盖过了所有噪音。
顾舟猛地抬头。
舱壁符文正在疯狂流转，暗金色光芒穿透金属，在海水中织成一张光网。
那些刮擦外壳的触须突然缩了回去，漩涡中心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下方黑黢黢的岩礁——岩礁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洞里都嵌着拇指大的珍珠，正随着符文节奏明灭。
“那是...源质结晶？“顾舟瞳孔骤缩。
他在合成台里见过类似的能量体，纯度却比这些低了十倍不止。
识海里的老渔夫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看到那些孔洞了吗？
千年前诸神战场的封印钉，被堕落海皇拔了九成。“
话音未落，整座岩礁突然发出闷雷般的轰鸣。
最中央的孔洞裂开蛛网纹，一团漆黑雾气从中涌出，瞬间裹住潜航器。
顾舟眼前一片混沌，只能听见红衣女子的喘息声近在咫尺，还有合成台的青铜方台在识海里疯狂旋转——那是合成失败前的预警。
“海皇残影！“老渔夫的声音拔高，“它在吸收源质结晶复苏！
快用星芒珍珠！“
顾舟手忙脚乱去摸腰间的木匣，指尖却触到一片潮湿。
他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被冷汗浸透，连腰带都滑到了胯骨。
星芒珍珠在掌心发烫，他想起三天前合成它时，源质耗尽到差点昏死——此刻这颗珍珠正顺着指缝渗出金液，像在回应某种召唤。
“合成！“他在心里嘶吼。
识海里的青铜方台突然迸出万千光屑，金液与珍珠、还有信标里残余的月光藻被卷成漩涡。
顾舟眼前闪过实验室的催化塔，闪过采珠时被海妖撕碎的同伴，闪过林娜举着短铳说“我信你“时的笑容——所有碎片在意识里炸成烟花，最后凝成一支幽蓝药剂。
“星核镇定剂。“老渔夫的声音带着欣慰的颤音，“快注射到源质结晶里！“
顾舟抓起药剂冲向观察窗。
金属外壳已经被黑雾腐蚀出几个凹痕，他咬着牙掰开防护盖，将针头扎进最近的孔洞。
药剂入体的瞬间，整座岩礁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黑雾突然松开潜航器，退向漩涡深处，露出其中隐约的身影——那是个戴王冠的男人，半边脸腐烂成白骨，另半边却俊美得不像凡人，正用空洞的眼窝盯着顾舟。
“共鸣者...“腐烂的嘴唇开合，声音像指甲刮玻璃，“你体内的...是他的残魂...“
顾舟突然头痛欲裂。
识海里的合成台突然浮现出另一幅画面：青铜方台旁站着个穿月白长袍的男人，正将半块序列碎片按在台面上。
他的面容与顾舟有七分相似，眉间却多了颗金色星芒。
“初代领航者...“老渔夫的投影突然清晰起来，手里举着本烧焦的古籍，“当年就是他用共鸣之血封印了海皇。
顾舟，你体内的金色身影，是他留在合成台里的残魂！“
潜航器突然安静下来。
观察窗外的黑雾彻底退去，源质结晶重新开始规律明灭。
红衣女子不知何时捡起了银簪，正慢条斯理地别回发间，耳后的新月疤痕在暗金光芒中泛着淡红：“看来，我们的交易要重新谈了。“
“先解决外面的麻烦。“顾舟抹了把脸上的冷汗，通讯器里突然传来张浩的惊呼：“刀哥！
左边！
那些黑影在啃防御网！“
他抓起通讯器时，听见小刀低沉的笑声：“正好，老子新磨的鱼叉还没开刃。“金属碰撞声混着海浪声涌进来，还有某种黏腻的撕裂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扯成了碎片。
顾舟望着观察窗外重新平静的漩涡，突然摸到胸口的避心螺。
那枚螺壳正反常地发烫，螺口处渗出一滴淡金色液体，和他识海里初代领航者的星芒，一模一样。
海平线上，最后一丝天光彻底消失。
而在潜航器之外，小刀的鱼叉刺穿黑影的闷响，正与张浩的呐喊，一起淹没在越来越大的浪声里。
潜航器金属外壳传来的震动突然加剧，顾舟攥着通讯器的手青筋暴起。
张浩的喊杀声里混着一丝变调的熟悉嗓音：“张兄弟，快退到左舷！“那声线像被泡在海水里的顾舟本人，尾音还带着他惯常的沉稳。
“刀哥！“张浩的喘息声带着惊惶，“那黑影...它刚才学顾兄弟说话！“
小刀的鱼叉撕裂皮肉的闷响突然顿住。
顾舟仿佛能看见那男人眯起的眼睛——他总说自己在黑市混了十年，最擅长听声辨鬼。“小浩，往右挪三步。“小刀的声音压得极低，“等它再喊顾舟的名儿，你就朝声源左边两尺刺。“
通讯器里传来黏腻的滑腻声，像是某种软肉擦过金属网。
下一刻，张浩的短刃刺入血肉的脆响与小刀的冷笑同时炸响：“操，还真敢学？
老子的鱼叉认声不认人！“
顾舟松开通讯器，额头抵着冰凉的观察窗。
识海里的青铜方台仍在发烫，初代领航者的虚影正凝视着他，月白长袍上的星芒纹路与他胸口避心螺渗出的金液共鸣。“这是海皇残影的精神污染。“虚影开口时，顾舟的太阳穴跟着抽痛，“它能窃取目标最熟悉的记忆，模仿声形扰乱心智。“
“所以小刀他们...“
“他们足够机敏。“虚影抬手，指尖拂过顾舟眉心，“你的同伴，比你想象中更值得信任。“
潜航器突然剧烈颠簸，顾舟撞在操作台上，通讯器里传来张浩的欢呼：“刀哥！
那东西被咱们逼到漩涡边缘了！“小刀粗重的喘息混着海浪声：“震荡弹在防水袋第三层！
顾兄弟说过这玩意儿能搅乱源质流动——老子倒要看看它能扛几发！“
顾舟盯着识海里的虚影，喉结动了动：“您说我是...初代共鸣者的转世？“
虚影的面容逐渐清晰，与顾舟有七分相似的眉眼间多了份岁月沉淀的温和：“千年之前，我以共鸣之血封印海皇，却被背叛者刺穿心脏。
残魂附在合成台里，等的就是与我同频的共鸣者。“他抬手点在青铜方台上，无数光屑腾起，“你的化学知识、采珠时的敏锐、甚至面对死亡时的坚韧，都是共鸣的钥匙。“
“所以避心螺里的金液...“
“是我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缕源质。“虚影笑了，“现在，你需要用它，和裂隙里的源质结晶合成'封印之钥'。“
顾舟的手掌按在胸口，避心螺的热度透过衣物灼着皮肤。
他想起合成星芒珍珠时的眩晕，想起老渔夫说“源质越纯，合成越险“，喉间却涌上滚烫的战意。“需要什么材料？“
“共鸣信标残留的月光藻，星核镇定剂的余韵，还有...“虚影的目光穿透潜航器，落在裂隙中心的源质结晶上，“你体内的共鸣之血。“
顾舟咬开食指，鲜血滴在合成台上。
青铜方台瞬间爆发出刺目金光，月光藻的幽蓝、镇定剂的银白、源质结晶的暗金在光中纠缠，像极了实验室里催化塔的反应物。
他想起穿越前站在反应釜前的自己，总说“完美的合成需要精准的配比“，此刻却觉得，命运才是最精妙的催化剂。
“成了！“虚影的声音带着欣慰。
顾舟睁开眼时，掌心里躺着一枚菱形钥匙，表面流转着与裂隙岩礁同频的暗金纹路。
观察窗外，堕落海皇的残影正被震荡弹炸得扭曲，腐烂的半边脸裂开更大的缺口，露出
它空洞的眼窝突然转向潜航器，腐烂的嘴唇开合：“共鸣者...你不该...唤醒他...“
“封印之钥，启。“顾舟将钥匙插入最近的源质结晶孔洞。
整座岩礁发出轰鸣，暗金符文如活物般窜向裂隙深处。
海皇残影发出刺耳的尖叫，触须疯狂拍打金属网，却在触及符文的瞬间化为黑灰。
顾舟看见它腐烂的面容逐渐清晰——那竟是张与虚影有三分相似的脸，喉间突然泛起腥甜。
“你...回来了。“残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最后一丝黑雾融入岩礁。
识海里的虚影终于完全凝实，他望着顾舟，目光里有千年的沧桑：“真正的敌人，是当年背叛我的...他们。“
话音未落，潜航器的观察窗突然蒙上一层白雾。
顾舟抹开雾气，瞳孔骤缩——深海尽头的黑暗中，一道模糊的身影正凝视着他。
那身影笼罩在黑雾里，唯余一双眼睛泛着幽绿，与幽影会大祭司密室青铜镜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顾兄弟！“林娜的声音从通讯器炸开，“裂隙漩涡在缩小！
封印要稳住了！“
顾舟握紧封印之钥，掌心的热度透过皮肤烧进血脉。
他望着深海尽头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喉间滚出低笑——十年采珠生涯教会他，越危险的暗流，越藏着最珍贵的珍珠。
而这一次，他要亲手捞出藏在黑暗里的真相。
海面上，林娜的警戒艇升起胜利的火号。
潜航器外，小刀拍着张浩的背大笑，血污的鱼叉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而在更深的海域，那道模糊身影的位置，一枚青铜耳坠正随着暗流轻晃，坠子上的新月刻痕，与红衣女子耳后的疤痕，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