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中二十一克茗染十里芜

《渡劫归尘》·<贰>

深夜,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寂静。

陌尘猛地睁开眼睛,手指已经夹住枕下的银针。又来了——自从周盼住进客房,这已经是第三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

"不……不要……别丢下我……"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从隔壁传来。

陌尘翻了个身,把被子拉过头顶。这不关他的事。周盼是个成年人,应该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更何况,他们本应是敌人。

"救命……陌尘……救……"

听到自己的名字,陌尘的耳朵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他数了十下心跳,啜泣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变得更加凄厉。

"该死。"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客房门虚掩着,月光从窗口洒入,照在蜷缩在床角的白色身影上。周盼双手抱头,全身发抖,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些零碎的词句。汗水浸透了他的白色里衣,贴在瘦削的背脊上,隐约可见脊椎的轮廓。

陌尘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按照他的性格,应该直接一针让这家伙昏睡到天亮。但看到周盼那副崩溃的样子,他的手指松开了银针。

"周盼。"他冷声叫道。

床上的人影一震,缓缓抬起头。泪水中,周盼的目光终于聚焦在陌尘脸上。下一秒,他几乎是跌下床铺,手脚并用地爬到陌尘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你……你真的在……"周盼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陌尘低头看着脚边这个瑟瑟发抖的生物,眉头紧锁。周盼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扣住他的小腿,指甲几乎陷入皮肉。

"松手。"他命令道。

周盼摇头,抱得更紧了:"别走……求求你……梦里……他们都在笑我……说我活该……"

陌尘叹了口气,弯腰抓住周盼的手臂想把他拉开,却在接触的瞬间感受到对方皮肤上异常的体温——周盼在发烧。

"你发烧了。"陌尘陈述道,语气依然冷淡。

周盼茫然地眨眼,似乎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他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眼神涣散。

陌尘啧了一声,弯腰将人抱起。周盼轻得惊人,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他本能地环住陌尘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处,滚烫的呼吸喷在皮肤上。

"别得寸进尺。"陌尘警告道,却还是把人抱回了自己房间。

他的床比客房的要宽敞许多,铺着深蓝色的被褥。陌尘把周盼放在床边,转身去拿药箱,却被一把拉住了衣角。

"别……别走……"周盼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水光,"我……我可以报答你……"

陌尘挑眉:"用什么?你现在一无所有。"

周盼的嘴唇颤抖着,缓缓松开衣角,转而开始解自己的衣带。他的手指因为高烧而笨拙,几次都没能成功解开那个简单的结。

"你干什么?"陌尘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我只有这个了……"周盼终于扯开了衣带,白色里衣向两侧滑落,露出苍白的肩膀和胸膛,"你……你不是说要我……付出代价吗……"

月光下,周盼的身体像一尊破碎的瓷器,肋骨清晰可见,腰细得仿佛一折就断。那些自残留下的疤痕在皮肤上格外刺眼。

陌尘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一把抓住周盼的手腕,制止他继续脱衣服的动作:"停下。"

周盼瑟缩了一下,却没有反抗:"你不……不喜欢吗?我……我没做过……但我会学……"

"闭嘴。"陌尘厉声打断他,扯过被子将周盼裹了个严实,"我不需要这种报答。"

周盼愣住了,眼泪再次涌出:"那……那你要什么?我一无所有……什么都不剩了……"

陌尘转身从药箱里取出退烧药,粗暴地塞进周盼嘴里:"我要你配合我研究你体内的能量。仅此而已。"

药丸很苦,周盼皱着脸咽下去,小声道:"可是……别人都说……你喜好男色……"

"别人还说你是正人君子呢。"陌尘冷笑,"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进周盼的心。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整个人仿佛又缩小了一圈:"对……对不起……"

陌尘意识到自己说得太重了。他别过脸,生硬地补充:"躺下睡觉。你发烧了,再折腾会死。"

出乎意料的是,周盼真的乖乖躺下了,还自己拉好被子,只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陌尘:"你……你会在这里吗?"

"这是我的床。"陌尘没好气地说,在床的另一侧和衣躺下,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

周盼轻轻"嗯"了一声,悄悄往陌尘的方向挪了一点,又挪了一点,直到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才停下来。

陌尘背对着他,假装没注意到这些小动作。床足够大,只要周盼不越界,他可以容忍这种程度的接近。

然而半夜,陌尘被一阵热源惊醒。周盼不知何时已经贴到了他背上,额头抵着他的肩胛骨,呼吸依然滚烫。更糟的是,周盼的手正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仿佛生怕他跑掉。

小主,

陌尘考虑过把他推开,但听到周盼平稳的呼吸声后,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继续睡。

至少,这家伙不再做噩梦了。

……

天刚蒙蒙亮,陌尘就醒了。床的另一侧空空如也,只有皱巴巴的床单证明昨晚有人睡在这里。

他皱眉起身,披上外袍走出卧室。一股焦糊味从厨房方向飘来,陌尘心头一紧,快步走去。

厨房里,周盼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拯救一锅烧焦的粥。他穿着陌尘的一件旧袍子,过大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大片锁骨。他的脸颊还带着病态的潮红,却专注地搅拌着锅里黑乎乎的东西。

"你在干什么?"陌尘靠在门框上问道。

周盼吓得差点把勺子扔出去,转身时脚下一个踉跄,扶住灶台才没摔倒:"我……我想做早餐……"

"看起来像毒药。"陌尘走近,瞥了一眼锅里惨不忍睹的"粥"。

周盼低下头:"对……对不起……我没下过厨……"

"正派的大少爷当然不用自己做这些。"陌尘讥讽道,却接过勺子,把锅里的东西倒掉,"让开。"

周盼缩到一旁,看着陌尘熟练地生火、淘米、切菜。不到半小时,一锅香喷喷的蔬菜粥就做好了。

"吃。"陌尘盛了一碗推给周盼。

周盼捧着碗,小口啜饮。粥很烫,但他舍不得放下。这是陌尘专门为他做的——这个认知让他胸口泛起一阵暖意。

"今天要去镇上买药。"陌尘突然说,"你跟我一起。"

周盼的勺子停在半空:"外面……有人……"

"所以要趁早去。"陌尘头也不抬,"吃完换衣服。"

……

小镇的清晨人还不算多。陌尘走在前面,周盼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紧跟在他身后,眼睛不停地扫视四周,生怕遇到认识的人。

药铺老板是陌尘的熟人,见到他便热情招呼:"陌大夫,早啊!这位是……?"

"学徒。"陌尘简短地回答,递上药单。

老板好奇地打量周盼:"生面孔啊。小伙子长得真俊,就是太瘦了。"

周盼低着头,手指不自觉地揪住陌尘的袖子。

买完药,陌尘又带周盼去了布庄,给他买了两套合身的衣服。周盼惊讶地看着陌尘付钱,小声道:"我……我不能要……"

"你想一直穿我的旧衣服?"陌尘反问。

周盼不说话了,乖乖接过包裹。就在这时,街对面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周……周公子?"

周盼的身体瞬间僵硬。陌尘转头,看到一个穿着华贵的年轻人正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们。

"真的是你!"那人快步走过来,"大家都说你……你怎么会和这个鼠辈在一起?"

周盼的脸色变得惨白,呼吸急促起来。他的手指死死攥住陌尘的衣角,指节发白。

陌尘冷冷地扫了那人一眼:"滚开。"

"你知道他是谁吗?"年轻人不依不饶,"周盼,周家的耻辱!他害死了自己全家,现在还有脸活着——"

"我说,滚开。"陌尘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

年轻人被他的气势震住,后退了一步,却仍不甘心:"周盼,你说话啊!你不是最看不起这种下等人吗?怎么现在像条狗一样跟着他?"

周盼的呼吸越来越快,突然,他双腿一软,向前栽去。陌尘眼疾手快地接住他,发现他全身发抖,眼神涣散,显然是惊恐发作了。

"没事了。"陌尘低声说,一手环住周盼的腰,把人半抱在怀里,"我们走。"

年轻人还在后面喊着什么,但陌尘已经带着周盼拐进了一条小巷。周盼的整个重量都压在陌尘身上,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呼吸。"陌尘命令道,手掌贴在周盼后背,"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呼气——"

周盼努力跟随他的指示,几次尝试后,呼吸终于平稳了一些。他的额头抵在陌尘肩上,轻声道:"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陌尘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能走吗?"

周盼点点头,却仍抓着陌尘的手臂不放。陌尘叹了口气,任由他靠着,慢慢往镇外走。

走到半路,天空突然阴沉下来,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陌尘从包袱里取出一把油纸伞撑开,周盼自然而然地贴近他,两人肩膀相抵,在伞下挤出一片干燥的空间。

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掩盖了周围的嘈杂,周盼渐渐放松下来。他偷偷瞥了一眼陌尘的侧脸,发现对方正皱眉看着远处的山峦,白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脸颊上。

"看什么?"陌尘突然转头,撞上他的视线。

周盼连忙低头:"没……没什么……"

沉默片刻,他突然轻声道:"我以前……确实看不起你。"

陌尘挑眉:"我知道。"

"不是……不是那个你。"周盼摇头,"是……原来的那个陌尘。他总是在暗处窥视,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以为你们是同一个人,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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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什么?"

周盼咬了咬嘴唇:"但你不一样。你会救人……会做饭……会……"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会在别人骂我的时候保护我……"

雨声填补了两人之间的沉默。陌尘看着周盼被雨水打湿的睫毛,突然问道:"那天晚上,为什么来找我?"

周盼的身体微微一僵:"我……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只有你能帮我。"

"直觉吗?"

"嗯。"周盼轻轻点头,"就像……就像黑暗中看到唯一的光,即使知道可能是陷阱,也会忍不住靠近……"

陌尘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移开视线,语气重新变得冷淡:"愚蠢。"

周盼不说话了,只是更紧地贴着陌尘。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走回家,雨水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模糊的帷幕,仿佛将世界隔成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

回到家,陌尘给周盼熬了驱寒的姜汤。周盼捧着碗,突然说:"我想学做饭。"

"为什么?"

"不能……总是麻烦你。"周盼认真地说,"我可以帮忙……打扫、洗衣、做饭……这样……我留下来就有理由了。"

陌尘看着他坚定的眼神,莫名想起清晨那锅烧焦的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随你。"

周盼似乎被这个微小的笑容鼓舞了,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那……那我能继续睡你的房间吗?昨晚……我没做噩梦。"

陌尘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不行。"

"哦……"周盼失望地低下头,小口啜饮姜汤。

窗外,雨越下越大,敲打着屋顶的瓦片,像一首无言的催眠曲。陌尘看着周盼安静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了屋子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这个认知让他既困惑又莫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