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掉的小阿枝
第八十八章坏掉的小阿枝
“母亲你知道阿枝在哪嘛?”但是除了刚才的那一句,中年女子再没有开口说话,在他们眼前变回了一尊泥塑。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那个名叫阿枝的人留下的术法失效了,这里的所有人都是阿枝用泥土做出来的。
这个阿枝一直在等他的哥哥,也就是行不落回家。
阿枝的行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过激,整体更偏向于呈现出一个想念哥哥的幼稚行为。
于是,惊于行不落有个弟弟消息平缓下来后,月江晚顺势解释,“既然阿枝用术法留下这句话,怕你回家饿了,让泥人母亲备着一碗蛋炒饭,说明他心底里确实存有一分善良。”
毕竟是亲哥哥,再怎么的,也不能翻脸不认亲弟弟。
想来想去,月江晚还是要当恶人,替行不落眼中恶贯满盈的阿枝说两句,“不落啊,或许阿枝他没有你所想那么阴狠。师兄我再说句难听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嘛。找到他就一定能找到小师侄的。”
只不过,月江晚没想到自己也有成为乌鸦嘴的一天。
同行而来的惊墨,不在乎什么阿枝小枝的,只担心圣君安危如何?
依他的立场来看,月江晚的话不无道理,“当务之急的确是找到阿枝。我需要一件阿枝的贴身物品,确定他的位置。”
阿枝的贴身物品?
阿枝从小笨笨拙拙的,衣衫几乎每日都无意间被勾烂,破洞过多母亲懒得为他补。
如今他定置办了崭新精美的衣裳,也不会再留那些破衣旧衣。
连面前盛饭碗筷皆是新的,没有缺口釉面光滑,行不落一时间竟想不到阿枝有什么贴身物品。
惊墨的脑子转得很快,立刻换个方式问,“你有没有给过阿枝什么东西?”
由于自幼跟着大人们学了些手工玩意儿,行不落在串小碎石手串时,阿枝看见小碎石亮晶晶的很喜欢,小心翼翼问他要走了。
当时,他们还是五六岁大的孩子,手腕尚细,如今长大了。那串小碎石手串,阿枝定然是戴不上了。
只是不知道阿枝会把它放在哪?
说翻就翻,惊墨翻遍了屋内角角落落,没有没有还是没有,就连母亲梳妆台里梳子匣都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
忽然间,玉玊间轻轻晃了晃剑身,剑锋小心翼翼地指了个方向,行不落顺着玉玊所指方向看去,心陡然往下一沉。
果然,当他大步迈进祠堂,擡头望着祖先牌位前燃着未尽的香火,供着的橘子里有一只被吃了一半。
而那串碎石子手串就静静放在吃过的橘子旁边。
原来哪怕没有家训罚跪,这些年,阿枝还是会给祖先上香供。只不过,没有供母亲父亲牌位罢了。
也不知阿枝在祠堂,和先祖祷告祈求些什么?
月江晚上前拿起那半个橘子,随口一说,“这个阿枝真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连给先祖的贡品都敢随便拿来吃。”
是啊,阿枝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小孩,最后却活成了亲手使得家破人亡的恶魔。
玉玊剑由碎玉锻造而成,对同为碎物的碎石手串存在感应,横飞在主人面前欣赏晶莹剔透的小石子。
有了碎石手串,惊墨很快附着在上面的残存魂魄气息,定位找到了行月枝和许奉雪坠落的那片黛湖。
黛湖早已经是风平浪静,消去激战痕迹,剩下雨水打落其中,惊墨作下结论,“魂魄味道被黛湖冲淡了,不过能肯定圣君和阿枝到过此处,确切的说是掉进此处。”
若是沉入湖底,先一步出发来寻人的燎烟和柳星霜肯定在附近,然而他们到行家村进屋再到黛湖,沿路都没有燎烟留下的踪迹。
说明他们不在这里,惊墨飞身跨过湖面,观察湖水流向,“不出意外的话圣君他们是顺水而下了。靠山吃水是仙门的不二之选,月掌门若是不便可以回避。”
月江晚自然明白他话中含义。
小师侄许奉雪是魔罗圣君,而且行不落的弟弟阿枝也非凡胎,这两个人是死是活,都万万不能落入仙门中人手中的。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圣君右使惊墨和修了魔的行不落必定会大开杀戒。
没理占三分,有理月江晚得占十三分(其实没理但不妨碍现场编个理,所以是3+10=13),“方便,没有什么不便。自家小师侄和阿枝师弟下落不明,肯定是要找的嘛,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身为仙门中人愿意对魔罗族事宜伸以援手,惊墨自要点头示意感谢。
三人沿黛湖下行,途径一座云壶寺,谷海方丈正准备今日在主持超度仪式,远远便感知他们中大多已然步入歧途与魔共途。
无奈之下特意抽身上前疏导,却在看清行不落面容时,明显得瞳孔震荡怔住一瞬,略带歉然诉说,“虽生前恶贯满盈,但终究是血脉亲缘一场,请施主节哀!”
突如其来的噩耗,令行不落一时喑哑呆滞原地,还是月江晚帮忙询问谷海方丈后,一同前去举行仪式的寺堂。
寺堂中放置着一具棺材,铺满着野百合花,与行不落如同拓印着一张面容的、身着雪白丧服之人,此时此刻闭目安躺在其中。
毒死母亲灭口父亲,为了不受行家村百姓指指点点咂舌唾骂,不惜屠城和残杀哥哥,以绝后患的行月枝就这么死了。
行月枝就这么死了!
死了!
双生子时隔十数年的重逢,成了一场死别。
痴愣望着死不足惜的行月枝,行不落心底却止不住泛滥着酸苦和痛楚。
白衫光影重叠,如梦似幻。他仿佛回到那遥远的幼时。
那时的行月枝脸上挂着纯净不杂笑容,甜甜朝着他喊,“哥哥~一起睡暖和~”明明也就比他晚半柱香时间出生罢,行为偏像是相差八九岁兄弟间似的。
“嘀嗒——”被行不落捏在手里的那串小碎石手串,绳子在指尖磋磨下断裂开,一颗颗晶莹剔透碎石滚落在地。
碎石切面印着光缓缓呈现出稚嫩孩童身影,孩童揉捏着衣角低头站在厨房门外,怯怯小声道,“阿娘……我饿……”
尚且年轻且相貌平平的女子,重重撂下刷锅碗瓢盆的丝瓜瓤。
随手挑起硬竹扫帚,狠力地打向幼年行月枝膝盖,“吃吃吃就知道吃,打油买米的钱你送给乞丐,他可怜他有的吃了。要不是阿楹聪明能干懂得卖手串换钱买来粮食,我们都得陪你一起挨饿。”
女子似是没解气,又踹了他膝盖一脚,“只会吃白饭的废物,滚去祠堂跪着。”
祠堂里点着香烛,微光拖影,幼年行月枝不懂与瘆人牌位共处的惧怕,听话跪着连揉膝盖都不敢。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熬着,眼睛则一眨不眨盯着供桌上贡品,不停咽着口水。
肚子饿得咕噜咕噜乱叫,终究抵不过饥饿啃起了贡品,“咔吱咔吱”啃着坑洼不平起皱的苹果。
心咯噔一下,一幕一幕看清碎石切面其中回忆,行不落也被拉回往昔岁月。
起夜路过祠堂时,耳边传来咯吱咯吱声。
担心是闹了贼,他轻手轻脚想去一探究竟,母亲帮着父亲收摊归家随口打断,“大晚上不睡觉,阿楹你去那里作甚?”
“我正欲起夜,碰巧听见那里有声音。”
母亲望了眼祠堂方向,不以为然作答,“许是野猫老鼠偷吃,不打紧的事,明日恰好要换新贡品的。你不是要起夜,要不要阿娘陪你?”
母亲明明就知道阿枝在挨饿受冻,却选择撒谎骗自己,甚至隔天还在欺骗自己。
有位大户人家买手串,出手阔卓没要找钱,那钱他特意买了一只鸡回来炖汤,嘱咐母亲留一个鸡腿给阿枝吃就好。
油米钱没了他想办法贴上就是,只是一点小事希望阿枝不要搁在心里难受。
隔天卖完手串回家,母亲竟从鸡汤里挑出两只鸡腿,“快吃,都是特意给我们阿楹留的。”
行不落十分震惊母亲此举,当即反问,“我不是让阿娘你给阿枝留一个,阿枝呢怎么没来吃饭?”
“阿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要去给你阿爹帮忙。这个就是阿枝留给你的,吃吧!”
怪他当初傻得天真,当真信了母亲扯谎,他最知阿枝心智还不成熟哪里懂生意经营,怎么会去帮阿爹忙活摊子。
事实证明,阿枝就一直乖乖听话跪在祠堂,饿了只能偷吃不新鲜的贡品,在与他擦肩而过的地方挨饿受冻着。
碎裂的青玉晶石里,一句冲破梦魇幻境的青涩话语,夹杂浓烈祈求语调,毫无征兆闯进行不落脑海,“哥哥,你怎么还没回来?”
画面轻转,那年凛冬暴雪难挨,母亲得了咳疾需要服用药汤,行不落他为母亲抓药回来煎药汤。
厨房烧着火很是热,他想着把伞放置好莫挨着火,阿枝则趁机溜进厨房,把药方一味药调换成整整一大包砒霜。
不出所料,母亲喝完那药猛然咳血不止,等行不落带着医馆大夫赶来时,母亲已经撒手人寰。
父亲丝毫没有怀疑负责煎药的他,而是咬定是蠢笨如猪的阿枝克死了母亲。
装傻充愣的阿枝躲过初一,没能躲十五之劫。
半月有余,野猫误食了厨房药炉附近的遗落药渣惨死,行不落猜到药出了问题,打算与收摊回家的父亲商量此事。
哪想因失去妻子打击沉重,买醉而归的父亲,上来便揪着行月枝衣襟,将人拖拽着到祠堂,狠狠摔砸他在地上。
嘴上仍然不忘言语辱骂他,“秋娘就是被你这种蠢笨如猪的东西克死的。明明活着只会浪费粮食,死掉的怎么不是你啊。”
“秋娘啊,你放心。阎王爷明理蠢人多作怪,阎王爷肯定早早没收他寿命,换你下辈子长命百岁的……”说罢,还企图摁着行月枝的头叩进供香炉里,让他给魂归大地的秋娘磕头认错。
阿枝假意顺从他进行磕头认错动作,可是在弯腰间隙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
一刀又一刀发狠不停刺进父亲身体里。
永远都冷眼旁观自己遭遇,只会借酒疯来落井下石的父亲,他行月枝不需要。
终于歇斯底里吼着笑出来,“克死她的是行月楹。是你们最疼爱的行月楹亲手下毒给你的秋娘。想要我赔命给她,你不配!你只配和她一起死!”
匆匆赶来的幼年行月楹(行不落)根本没能看见父亲借酒撒疯、趁机虐待欺辱阿枝的行为。
也来不及阻止不了阿枝在自己眼前杀害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