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库尔班帅不?”

顾铭远走在彭曦旁边,枪架在后颈上,偏过头问。

彭曦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一时没回话。

顾铭远笑了下:“我就是没话找话,想让你多开开口嘛,你看我们都走了这么久了,你给我的回答无非就嗯、对、我也觉得,你不尴尬么?我还以为问他你能多说几句。你信我,开口说话心情会好很多。”

彭曦扯扯嘴角:“你们队里不嫌你吵?”

顾铭远噎住,随即叹了口气:“你对我就这态度?待会要是有丧尸追你我可撂挑子不管了啊。”

“……你其实现在就可以撂挑子的。”

“那可不行,队长不让。”

顾铭远说完,恨恨又低下头:“该死的石头剪刀布,璨璨那家伙肯定看宝宝看得爽呢。”

彭曦笑笑,微微垂眸,语气有些落寞:“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一团阴影罢了,你不用太介怀。”

顾铭远擡起头,似乎捕捉到了些什么,神色复杂地看向彭曦,又急忙撇开视线装聋,没敢多问,彭曦留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倒是坦然:“我们曾经有过孩子,出了点意外,现在……倒是庆幸。”

顾铭远嘴唇动了动,擡手摸他的背,又琢磨着力度上下拍了几下。

彭曦笑出来:“你就是这样安慰别人的?刚刚不是还挺能说的吗?”

顾铭远窘迫道:“我嘴上没门把,我自己其实知道,要是说错了什么话,你不得更难受……”

彭曦摆摆手:“谢谢,我早就没事了,那段时间很难熬,但什么坎都会有过去的一天。”

顾铭远于是没再说话,却在俩人即将上楼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一跃挡在彭曦面前:“你最近头晕吗?想不想吐?会肚子疼吗?我想想我想想,还有那个……会吃不下饭吗?”

彭曦愣住,又摇头,挡开顾铭远自顾向前,语气轻飘飘的:“我不可能有孩子了,那次意外对我的身体伤害挺大,现在就不用问我这些了吧。”

顾铭远急切跟上,亦步亦趋地解释:“我是在想,今天下午他们去的那片区域,是这个城市我们还未搜救的最后一片,按我们队长的路子,检查完肯定顺带着会把任务也做了,如果还是没有发现生还者,我们大概明天就得启程去下一个地方,你……如果有孩子,是不是就会为了孩子跟我们走?”

彭曦脚步迟滞了一瞬,最终却只是苦笑:“你想得也挺多,但是这种可能性真的不会存在,我会一直在这里陪库尔班,对我来说,这片土地和他就是归宿。”

顾铭远盯着地面,心头苦涩。

就在他专心致志数台阶时,彭曦又说话了:“倒是你刚刚提到的那些,如果你们队长全占了,那你们得看顾周到些,因为真的会很难受,是旁人体会不到的难受。不过我看你们队长和库尔班就是一路人,多大苦也只会说一句没事,活生生要把人气死,你知道他以前受了枪伤是怎么说的吗?他说他被马蜂咬了一口。马蜂能咬他的腹股沟?什么变态嗜好。”

顾铭远见他有意宽慰,用力闭了闭眼睛,该被宽慰的明明是彭曦自己。

他换了个话题,问彭曦手里的定位仪是哪里来的,又说等今天回去有些东西要给他,彭曦的应答从起初出发时的应付慢慢变得走心,在守着库尔班的这几个小时,顾铭远再没有提及让他离开的话题,寻常又带着百无聊赖的闲侃里,曾经那种将人吞噬的巨大无望似乎能稍稍褪去,以致于彭曦的眼里除了楼下库尔班的身影,竟然还能撒入些许阳光。

晚阳从不爆戾,哪怕在最炎热的夏天。

而秋天的此刻更显和暖,在这栋稍稍高出周围楼栋的建筑上,天台少有阴影,灰色隔热层水泥地面被镀上一层橙黄,凹凸不平的地面仿若粗糙麻布,却显出不寻常的干燥舒适。

彭曦趴在水泥墩栏边,微风不时吹起他的额发,侧脸宁静。

顾铭远看着,心里想,爱情这种东西,或许是他这辈子无法参透的物事,而这种在他眼里复杂的情感,对此刻的彭曦来说与其说是牵绊,不如说是安宁。

彭曦已经对这件事消化得足够完全,波澜不惊,孤身一人四处奔波也是担惊受怕,现在这样的状态,或许是最适合他们的。

两队再度汇合的时候,喻邢像是丢了魂,几乎成为了段炤焰的影子,温璨兴高采烈地拿着b超图给顾铭远介绍:“看,大的叫包子小的叫qq糖。”

顾铭远盯着图片里两团小小的阴影,面部一抽:“……你认真的吗?”

“对啊,队长也同意了,你不觉得很像吗?”

“明明是你想吃。”

温璨白了他一眼,抽回图片:“白眼狼,亏我还让有栖给打印出来带给你看看,你可以滚了。”

顾铭远当即一爪子勾回来,抵住温璨的额头:“别抢!我还没仔细看,嗯……是有点像哈,诶璨璨,你是如何说动那块傻逼冰雕的?传授传授?让哥好好治一下他。”

温璨抱着臂倪他:“简单,因为我不叫顾铭远。”

“你找打!”

温璨被顾铭远追着跑的时候,段炤焰刚从卫生间出来,喻邢迎上前:“怎么样?”

段炤焰摇摇头:“没出血,你别太紧张。”

喻邢的神情依旧介于在医院那时的惶然与愤怒之间,仔细去看,其实是一种心疼的委屈:“有栖是不是骗我,出血怎么会是正常情况呢。”

段炤焰牵过他的手,安抚捏着:“只是前期,过段时间就没事了。”

他心底挺感激有栖川沐,没有把其他可能发生的凶险公之于众,而他自己的担心和顾虑,早在感知腹部柔软的过程中弥散着埋入心底。

无论如何,他都想尽力一试。

喻邢见他安慰自己后又要下楼,一刻不肯停歇,从后面拥住他,避开他的腰,微微使力把人箍在了身前,段炤焰没有防备,肩背跌进喻邢肌感熟重的胸膛间,刚想说什么,喻邢的双手已经下滑,指尖停在他的小腹上。

喻邢的掌心常年如同燃着几簇火苗,虽然夏季拥抱会让人难耐,但在冬季,他能够暖洋洋地融化一切,而他自己深谙这一点,在段炤焰此刻最温软的腹地上下轻轻蹭了蹭。

亲昵触感隔着衣服蔓延开来,传过段炤焰皮肤的每一处,每一丝汗毛的尾端,寸寸酥痒。

段炤焰没动弹。

或许是怀孕的缘故,喻邢觉得他整个人比从前更随和了些,嘴角勾了勾,靠进他的肩窝,声音低沉中带着些黏糊劲:“我不是故意气你的,我也不想和你吵架,只是你真的……对我太重要了。”

段炤焰缓缓擡手,扣住喻邢的手腕,轻声回应:“我知道。”

“所以你也理解我对不对?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你也为包子和qq糖想想。”

段炤焰闻言笑:“你叫得倒是顺口,饿么?”

喻邢一时没出声。

段炤焰的笑并不浓墨重彩,但却轻描淡写得让人移不开眼,水墨染过一般的睫随着微微弯起的眼尾延展出一抹弧度。

此刻四下安静,屋内没有开灯,身后卫生间的白光和楼下暖黄的廊灯交汇在段炤焰的前额和鼻尖,光线交错,融化成一汪鹅绒奶白。

俩人贴得很近,段炤焰微微偏头,眼睫掀垂,气息温润,喻邢看着看着,眼前闪过什么画面,忽然艹了一声。

无意识又刻意压低,黯哑隐忍。

段炤焰在被他猛然松开的一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喻邢没给他多问的机会就转身跑回了厕所。

段炤焰识时务地没进去过问,喻邢蹲在地上死憋,暗中观察了半天,见门外黑影终于离开,捶起了墙。

丢脸也不带这么丢的!看看都能起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个雏,喻邢食指曲起挠在墙缝,感觉在老婆面前失了雄风,转念一想又为自己扼腕,他这还不是为老婆的身体着想,老婆的味道他怕是好几个月都没得尝了,简直人生憾事。

段炤焰下了楼,顾铭远正擦着手出厨房,没缘由地问了句:“队长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段炤焰一时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嗯?”

顾铭远狐疑地往楼上看,没见喻邢跟下来,又说:“喻邢干什么去了?”

段炤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面部表情还未调整好,偏头咳了一声:“他上厕所。”

顾铭远见段炤焰难得不自在,一脸八卦地要继续挖料,却被温璨叫回了厨房,段炤焰看向沙发上的俩人,朝彭曦点了点头,双方没有交谈,段炤焰随后踱步去了门口。

有栖川沐正给彭曦换药,彭曦关切问:“你们队长的腰伤怎么样?”

有栖川沐拿起纱布卷看了看,估摸着余量所能支撑的次数,分神回答:“万幸,没伤到里面。”

“那就好。”

彭曦点点头,从心而发地浅笑。

有栖川沐看了他几眼,问他:“真的不和我们走吗?”

彭曦摇头:“铭远都劝我一下午了,你就不用再费神了。”

有栖川沐已经料到这样的结果,只是他没想到顾铭远也会在这一点上花心思,彭曦瞥他,又说:“铭远话挺多的。”

“话痨,绝症。”

有栖川沐回得很快。

彭曦觉得有趣,继续试探:“但是是很温暖的男孩子,长得也干净又帅气,你们难道不觉得?”

有栖川沐一脸看神奇动物的表情,不过也就那么一瞬就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漠,拒绝接茬:“我们可能今晚就要离开了。”

彭曦表情僵了僵,垂下眸子:“嗯,我知道,所以铭远提前给了我这个。”

有栖川沐看到他手上的识别探测仪,拿来仔细检查了一下:“不是我们队里那个,可能是他新做的,你在我们走之前试一下,不然可能会爆炸。”

“?”

“他做事没谱。”

“我觉得还挺…”

“没谱。”

“……”

“要我教你怎么用吗?”

“铭远教过,他还…”

“哦。”

“……”

彭曦算是明白了,这个一脸正经,腿长一米八碾压全场还自带空调特效的军医确实不喜欢顾铭远,但只要遇上顾铭远这三个字,就会由于某种不知名的化学反应变成蹲在地上玩泥巴那一挂的兔崽子。

“开饭开饭。”

温璨端着几碗垒得平实的饭放在餐桌上,朝有栖川沐和彭曦招招手。

喻邢正好也出门下楼,捂着额头眉间纠结,顾铭远擡头一看乐了:“上个厕所都能跌跟头,你行不行啊?”

段炤焰也往这边看过来,喻邢不好意思和他对视,别扭地别开头,一句话也不说。

他刚刚憋不住,脱了衣服急着冲水,头也不擡去扭花洒开关,力气大了点不小心把老旧的圆环掰了下来,心里一急猛地擡起头想查看情况,结果直接撞在金属水管上,额头都红了一片,水一淋,沦落成大写的落汤熊,唯一的好处就是痛软了,自己都不知道该哭该笑。

几人围着桌子落座,喻邢扯过段炤焰的手盖在额头上,还是不肯说话,段炤焰敷衍地给他揉了揉:“做事别太莽撞了。”

顾铭远趁机呼喻邢的头:“没事洗什么澡啊,平白撞得鼻青脸肿还浪费水。”

喻邢瞪他一眼,这小子明明就猜透了发生了什么,还在这说风凉话。

顾铭远翘起二郎腿心情愉快,嘚瑟过头不小心把有栖川沐的腿给踢了,当即条件反射放下脚,咚一声。

温璨往嘴里塞了一口饭,疑惑道:“发什么神经。”

顾铭远硬着头皮撑面子,在有栖川沐如有实质的注视下又擡起了腿,挑衅一般又用脚尖踢了踢有栖川沐的裤腿,下一秒脸色就不大对劲了,有栖川沐把他放地上的那只脚给踩了,还专踩脚趾尖。

最毒军医心。

顾铭远端得大方得体,没和有栖川沐计较,筷子夹向有栖川沐视线所落之处,快速塞进自己嘴里的同时把腿缩了回去。

段炤焰无奈笑:“都好好吃饭。”

彭曦也笑。

他们没说太多告别的话,没必要太悲情。

都是个人选择,不后悔就好。

饭后,有栖川沐把路上搜集的药物都给彭曦仔细讲了一遍,温璨还把路上拿到的一些补血的药材一股脑塞给他,走之前还给彭曦温了一盅红枣枸杞汤。

“好好活下去。”

彭曦的眼眶一下就热了,用力点了一下头。

顾铭远直接把人搂怀里擦眼泪:“同志后不后悔?我们可以暂时忘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和我们走?”

彭曦吸鼻子,推开他笑:“男男授受不亲,我可是有家室的。”

顾铭远摸摸鼻尖:“这不是不想看你哭么,你别难过,也许过段时间疫苗出来了,我托关系给你搞俩,把库尔班重新变成大帅哥,把你们一起带回去,到时候让库尔班去我们军区考核一下,分进我们队怎么样?”

喻邢踢他脚后跟:“你哪里来的关系托?我托还差不多。”

顾铭远嫌弃道:“你个穷小子,说队长托关系我还相信。”

喻邢朝彭曦笑出一口白牙,附在他耳边指指顾铭远:“那小子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军部总司令的孙子。”

也不知道喻邢是不是开玩笑的,但彭曦就是不想再哭了,很幸运能认识这群人,也很期待再次相见,虽然希望渺茫如同天地间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但他宁愿去相信。

他会守着库尔班,一直一直陪伴下去,等到希望降临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