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模具厂总共分为三个区，大门正对左侧是办公区，右侧往后几排都是重机械流水线制造区，段炤焰给装甲车调了个方向，斜对着离大门最远的货运区，地图显示整块区域一共有四个门，利用得好叫四面通达，利用得不好就会是十面围城。

“办公区搜完了，没有异……常，还是联系不到n3，另外…这里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听……得清吗？”

喻邢站在门边，转了几个方向，杂音还是很重。

段炤焰的回复存在零点几秒的延时：“可以，保持节奏，我…这边……也无异常。”

双方挂断通讯，段炤焰简单扫视窗外，远处的烟尘又近了一点，乌云撵着黄土缓慢逼近，他已经确定那是沙尘暴。

喻邢扬起手，两指并拢朝前摆，顾铭远和温璨顺着他的指示先行穿过主路，两人拿探测器试完，顾铭远食指合为零示意安全，随后和温璨兵分两路顺着楼栋的外墙探。

喻邢眼睛紧紧观察着周围的情况，随时准备掩护，有栖川沐背靠着他监测后方情况。

很快，温璨示意找到了入口，几人从破损的玻璃窗上翻入，里面很安静，流水线旁的机械手臂横七竖八，喻邢从远处窗外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不论怎样都应该进去排查。

“喻邢，这里。”

温璨招手，喻邢走近看，机床一角沾着不少黄色黏液。

顾铭远也擡了手，指着嵌在机床上的弹孔，又分别指向三米外的地面和他附近一圈的机器，说明好几处都有丧尸活动过的痕迹。

他们往左边方向看，有不少倒地的丧尸尸体和血迹。

喻邢皱了皱眉，仔细嗅空气里的味道，丧尸的腐臭浓度一般，由于遗留的体液本身就带有味道，不好确定它们是否离开已久，他再环视了一圈，发现厂房深处有个废料池，带着人往那边去。

有栖川沐脚步忽然一滞，曲了曲膝盖，似乎有什么发现，但他犹豫了几秒，没有蹲下去，垂下眸子瞥了眼弱光照射下机床投射出的阴影，很快便保持常态跟上了喻邢。

在喻邢停下脚步转身，正想下指令，有栖川沐朝后比了个手势，喻邢顿了顿，指着废料池说：“都进池，往里面走，脱模剂往身上抹一点，尽快。”

随着他们这边微微水声响起，不远处机床区传出了细微动静，有栖川沐紧紧盯着，地面的光线渐渐出现变化，有一个淡色的人形轮廓从机床的方角影子一边延伸出来。

有栖川沐没有猜错，机床下藏了丧尸，而喻邢并不诧异，说明也想到了这一点，那么为什么刚才不从大门撤离？

喻邢看了他一眼，没作解释，四个人停下涉水动作，静如死灰，丧尸的存在已经确认，他们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通道的光被遮住，随后又透了几缕出来，沉闷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阴影中走出来，温璨手心出汗，他第一次在如此平静的氛围下正视一只丧尸。

几人都握着手枪，枪口擡高五十度，直指它的心脏，但它只是被声音吸引过来，漫无目的地站了片刻，不再前进。

废料池的气味足够强大，掩盖了一切能让它发狂的活物气息。

喻邢朝顾铭远使了个眼色，顾铭远动作有点僵硬地拿出探测仪，屏幕上一片漆黑。

在丧尸和他们的距离如此接近的时候，探测仪没有亮起该亮的颜色。

喻邢的眼神沉了下来，而有栖川沐终于明白他的意图。

为了测试丧尸再度异变的程度，喻邢选择进行这种对峙，或许不够稳妥，但这是最快得到答案的方式。

思考间，丧尸忽然又往前走了几步，喻邢是最晚进池的人，所以也是离边缘最近的人，丧尸离他只剩一米，他正面对着丧尸，岿然不动，肌肉保持着最活跃的状态，却并不紧绷，有栖川沐暗叹，如果这个人没和段炤焰在同一个队，那另一支有他参与的队伍安定系数一定很高，同时他们n1小队也不会经常有个体型庞大的男人急哄哄地拖着自己的手，表情堪比哭唧唧，画面太过违和。

丧尸又停留了一段时间，才刚转过身去，就被喻邢拿消声手枪崩死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喻邢把枪插回腰侧：“还以为是个智化的，不敢轻举妄动，吓得半死，结果观察半天，发现就是只落单的弱鸡。”

“你吓得半死？我才吓得半死行嘛！”

温璨低声喊：“我想队长了，队长肯定不会像你这样冒险。”

“他会的。”

喻邢的语气静下来：“我们时间不多，越早摸明白情况对我们越有利，现在，所有人，警惕性提到百分之两百，探测仪已经测不出丧尸了，它们已经发展到没有体温的地步。”

顾铭远叹了一声：“我得找找看有没有新的探测方式，这些丧尸的进化速度差不多是十年内从猿猴变成现代人，感觉我的小命岌岌可危。”

喻邢拍他的肩膀：“有哥在，帮你挡着，死不了。”

顾铭远投去拒绝的眼神：“你替我死了，我还有脸见队长？”

喻邢笑出一口白牙：“别死来死去了，赶紧完事我好回去看老婆，从刚刚地上那些痕迹的凌乱程度和遗留的弹头来看，这里应该是有过一场混战。”

三人点头表示同意，喻邢继续：“我想这附近也许有地道。”

顾铭远说：“同感，n3的音频有回声，还有滴水的声音。”

有栖川沐提出疑问：“不会逃往外面么？也许其他区域有漏水情况，或者货运区空间广阔，都有可能存在这些声音。”

“不排除。”

喻邢跨出废料池：“但从嵌在机床的几颗子弹来看，方向是这边”他指了指空间靠里的位置，又指向窗外：“朝这边。”

几人边说边回到大门附近，温璨顺着他的方向观察弹孔，又找到了几处擦痕：“擦痕也是由浅到深。”

“那么方向就是一致了，两种可能，一，n3被大批丧尸追杀至此，破窗逃入寻求躲避场所，失守后逃亡更深的暗处。”

喻邢摊开手，有条不紊：“二，他们在此处聚集，被部分丧尸发现，被逼得没办法，周旋后从窗户逃往其他地方。”

“了解。”

“好，散开看看有没有通道。”

几分钟后，有栖川沐在四号废料池和五号废料池之间发现了临时防空避难所入口，铜门上面有撞击凹痕，而目前是崩开的状态。

喻邢手搭上门边缘，使力缓缓将其完全掰开，里面吹出凉风，裹挟着阴冷潮湿的霉味，冲得人直想掉头就走。

喻邢打头阵，顾铭远殿后，几人呈梭状进入地道，中途段炤焰接通了一次通讯，预告了沙尘暴的大致抵达时间，让他们在那段时间尽量不要到露天的地方。

地道很长，四通八达都是下水道空层，搜寻起来难度很大，光线不强，可视度也低，条件不允许他们分散搜索，在穿过三条分支通道后，喻邢再次尝试联系n3，仍旧没有结果。

是否还有人生还，这个疑虑在每个人心里逐渐扩大。

未知的黑暗不断给心底的恐惧加码，越走越沉默。

前方的喻邢忽然擡手握拳，所有人脚步骤停。

呼吸声。

破风机一样的残喘。

停顿。

而后是竭尽全力的咳喘。

喻邢开了手电筒，惹眼的光打向前方，照到了一具魁梧的身体，黑色军靴，军裤，再往上是野战马甲，皱眉闭着的双眼。

有栖川沐在确认身份的那一刻利索地冲了过去，放下药箱，探脉搏，拿出小灯撩开他的眼皮观察瞳孔，随后动作停了一下，低声略带疑惑：“没有明显的伤……”

喻邢凑近蹲下扫了一眼：“欧阳巡…”

“你认识？”

“嗯，以前训练和我同宿舍的”

有栖川沐点点头：“他的瞳孔没散，暂时没发现什么大伤。”

“好。”喻邢说完起身：“你们别走散，注意周围，前面可能还有丧尸残留，我去看看情况。”

有栖川沐扶住欧阳巡的肩膀，看到了n3的队徽，他正打算把人翻过去查看伤情，欧阳巡猛然睁开了眼，才不过转瞬就把有栖川沐压倒在地。

哗啦一声，有栖川沐的背擦着地面，被来自上方的巨大推力压入了一旁的地下水道，头先入水，冰冷肮脏的水流倒灌进鼻腔，刺骨的酸痛透过毛细血管传到身体各处，他被激得眼前失去清明，寒毛倒竖。

抵抗几乎是本能的，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竟动不了欧阳巡分毫，那份泰山压顶正在试图撕裂他的身体，隐约间听到有人在叫喊，他极力拖延身上的人，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分析眼下的变数。

从水里挣扎出来时，身上忽然一轻，他看见顾铭远双手握着步枪，长长的枪杆横向梗在欧阳巡大张的口腔前，将他的脑后抵在自己自己大腿上，拖着疯狂扭动的身躯迅速后退，同时朝有栖川沐吼：“跑远点！他尸变了！”

温璨扑上去压住欧阳巡的双腿，拼死不让他有机会站起来，欧阳巡一直抓着枪，企图把压制着自己的枪杆取下，顾铭远手臂青筋毕露，跟这种丧尸级的巨力较量，他很明白自己撑不了多久。

喻邢闻声赶回来时，三人正纠缠难分，他喊了一声欧阳巡的名字，但欧阳巡没给出任何反应。

他不好开枪，咬紧了牙冲过去，但欧阳巡在他赶到之前松了手，本来在掰枪的手肘部发力往后捅，指爪也伸去，直捣顾铭远的心窝，顾铭远瞳孔一缩，却不敢放下枪，毕竟温璨就在欧阳巡的正前方，他屈膝一顶欧阳巡的后脑勺，而后躬起身往后撤了一步，丧尸一个重心不稳被拖躺下去，手却持续发狂地往后胡乱抓。

喻邢终于接近混战区域，从侧面猛击欧阳巡的头部，顾铭远和温璨默契地同时松手跃到一旁，欧阳巡动作极为迅疾，完全不给喻邢压制他的机会，被踹翻在地后快速弹起，有栖川沐近距离观察了几秒，大声道：“已经完全尸变！没有回旋余地了！”

喻邢张开双臂把顾铭远和温璨挡在身后：“他何止尸变，已经智化了！看他的动作！”

欧阳巡左退右进，正在寻找进攻时机，喻邢全部精力都集中在面前的怪物身上，枪在掌心紧紧握着，却不忍心扣下扳机。

欧阳巡对他来说，是故人，是舍友，是战友，更是曾经的朋友。

手掌逐渐渗出汗，喻邢双眼发红。

所有人都枪口都对着欧阳巡，但没有人开枪。

眼前的人穿着和他们一样的军服，在灾难暴发后，他也一路浴血奋战过来，救过人，扶持过一支队伍，顾铭远一开始不直接开枪杀他，是因为敬重，也是因为还留有那么一丝希望，而现下的僵持希望无存，平白蒙上一层惨淡。

欧阳巡对枪支有所忌惮，没有一味向前扑，动作变得迟疑。

忽然，顾铭远捂住肋骨下方脚步一晃，尽管他很快稳住，欧阳巡还是发现了破绽，矮身晃动，离弦箭一般位移到离几人不到两米的距离，喻邢假意躲避，绕至后方，温璨一枪开在欧阳巡面前以作警示，然而欧阳巡不为所动。

顾铭远忍不住咳了几声，勉力撑着不倒下，拿枪的手都在发抖，他的嘴角慢慢涌出些暗红的液体，连珠成线砸在衣服上。

欧阳巡受到血腥味的刺激，更加凶恶，有栖川沐扶着顾铭远步步后退，温璨不得已把子弹送进欧阳巡的膝盖，喻邢在他被射中的那一瞬间终于抓住时机从后方将其扑倒在地，他反剪欧阳巡的双手，膝盖重重戳在他的脊背上，伏底身体重复他的名字。

但欧阳巡再也不会回应了。

他的反应只剩嘶吼和蹿咬。

喻邢闭了闭眼，朝他的心脏开枪。

一切归于寂静。

直到有栖川沐扶着顾铭远靠墙坐下，顾铭远的咳嗽声才把喻邢拉回现实世界，几人把顾铭远团团围住，顾铭远笑了一下，用手背把嘴角抹干净，低喘道：“他力气太大了，我怀疑自己内脏大出血。”

他在笑，眼里却没有笑的影子。

有栖川沐把声音放得很轻：“想吐吗？”

顾铭远点点头，又摇头：“刚刚想，现在还好。”

有栖川沐把手放在他捂着的地方：“让我看看。”

顾铭远仰起头，阖上眼睑，不等有栖川沐再说话，他轻轻吐息：“我可能……受伤了。”

温璨抹他的额头：“你当然受伤了，有栖在，没事的。”

顾铭远却疲惫地摇了摇头。

忽然，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什么。

有栖川沐张了张口，发现声音居然出不来，他咽下唾沫，稳住声线：“哪里？”

顾铭远不动。

喻邢急了：“哪里？说话铭远！”

顾铭远撩起眼皮：“凶得很，我说不定都要死了你还凶我。”

他低下头，曲起腿卷起裤脚，鞋子上现出四道深深的裂痕。

有栖川沐急匆匆帮他脱掉鞋子，里面的袜子已经被欧阳巡的指爪撕破，有栖川沐有点颤抖，擡起头：“我现在帮你脱掉袜子，看一眼，不会有事。”

顾铭远盯着他的眼睛，冷汗岑岑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攥着有栖川沐的手臂，即便他知道，如果是感染，那眼前这个人哪怕是大罗神仙也无法挽救他，但他别无选择，有栖川沐的眼睛很深邃，印着手电筒的光，有些斑驳，冷清中携带了名为在意的情绪，许久，他僵笑了一下，偏开头：“有栖医生屈尊降贵给我脱鞋袜，我可得好好享受。”

有栖川沐不再说话，轻轻握着顾铭远白皙的脚踝，褪下袜子，正打算继续脱，顾铭远忽然挡住他的手：“等等，如果我确实伤到了，那你们能不能给我个痛快，我不想变成丧尸。”

没人回答他，有栖川沐使了点力隔开顾铭远的指，几道浅浅的淡红色痕迹露了出来，有栖川沐仔细看了半晌，伸手蹭过，在光下撚了撚指尖，几秒后，他松了口气，肩膀耷拉了一下，半天才说话：“蹭破了表皮，没刺进去，你命大。”

顾铭远只觉得毛孔忽然如泉涌，身上瞬间湿透，一大片冷汗，他强撑不住，脱力地往前软，也不管眼前这个人一直以来多嫌弃他，直接把头顶在这人胸膛上。

有栖川沐的心脏跳动得有点快，但温度在源源不断地传递给他，四肢骨骸都渐渐活过来，顾铭远叹了口气：“原来我这么怕死。”

旁边传来咚的两声，喻邢和温璨一屁股跌在地上，喻邢暴力搓了一把自己的脸，又发泄一般揉顾铭远的头：“靠，你小子。”

温璨一声不吭，憋着气憋着泪。

顾铭远缓了缓神，松开手擡起头，可下一秒，他的呼吸消失了。

掌心一片血色，是温的。

他猛然擡头看有栖川沐，有栖川沐显然也是才意识到，偏头看向自己血流不止的右臂，衣料已经被撕碎，伤口赫然暴露在空气中，刚刚混战之中他都来不及感觉疼痛，现下倒是疼得收不住了，指尖发凉。

“有栖，你…”

“……杀了我，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