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温璨提着饭盒走在漆黑的医院走廊上,脚步虚浮,还懵懵地撞到了长椅,痛得龇牙咧嘴才清醒一点。
他和其他几个身体状况还算良好的队员已经连轴转了六天,段炤焰一直没能醒过来,各项指标徘徊在警戒线边缘拉不上去,他们轮流昼夜守着,生怕人一不小心就没了,而比段炤焰情况更糟的是顾铭远,砸在他肩膀上的铁块最终引发了破伤风,进医院那天浑身都已经开始抽搐,呼吸极度困难,眼看着就要救不回来,温璨还记得有栖川沐给顾铭远插完喉管以后,坐在床边一夜没动。
他们没法走下去了,这两个人现在根本离不开医院的各种器械和药物,只能向中央申请延期回去,可是他们的武器也没剩多少,只能步步小心,夜里连灯都不敢开,生怕招惹祸患。
忽然,顾铭远所住的重症监护室传出刺耳的仪器警告声,温璨一个激灵,撒腿就往前跑,到了房间外,透过玻璃看到有栖川沐正跪在床上拼命按压顾铭远的胸腔,一下又一下,像要把全身力气都送入顾铭远体内,而心电图上已经没有顾铭远的心跳了。
温璨喉头一窒,扔下饭盒赶紧下楼去找赵小鸡,由于重症监护室这层大多数病房都遭到过破坏,功能不全,段炤焰只能被错开安置在楼下的病房,由有栖川沐和赵小鸡轮流值守。
赵小鸡赶到的时候,顾铭远的心跳还没有恢复,有栖川沐却已经汗如雨下,手下力气越来越弱,他拉开有栖川沐:“换我。”
有栖川沐几乎是滚下病床的,他太久没有休息了,全身心都挂在段炤焰和顾铭远身上,如今眼前发黑,扶着床沿喘气,晕眩间他下意识牵住了顾铭远白被下的手,不敢用力,只颤抖着虚握他的指尖,勉强擡眸定在显示屏上。
在持续十几分钟的心脏复苏后,顾铭远总算被抢救回来,赵小鸡也累得够呛,趴在床边休息,温璨瘫坐在监护室外面,光是看着就出了一身虚汗。
过了几分钟,赵小鸡站起来绕过床尾拍了拍有栖川沐的肩膀:“没事了,别紧张别紧张。”
有栖川沐擡起头,表情有些复杂。
赵小鸡莫名地看着他:“怎…怎么了?”
有栖川沐盯了他一会儿,判定他刚刚那句话只是单纯的安慰后,才朝他点点头:“辛苦了。”
赵小鸡笑笑:“没事儿,你脸色好差啊,先吃点东西吧,璨璨还在外面等呢,我看你这几天觉都不睡,你要是倒了,病人怎么办?就我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有栖川沐清浅叹了口气:“谢谢,我不饿,你们先吃。”
赵小鸡也不多说,有栖川沐性子冷,待一起这么多天除了必要的交流就没见他说过其他话,俩人本身就不热络。他和呼噜没有选择先回屏障,也只是出于担心n1现在的状态,想留下来帮帮忙。
温璨见赵小鸡出来,拍了拍旁边的座位:“来坐,先吃东西。”
赵小鸡看了眼身后:“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为什么?我们在这看着,万一铭远又出问题也好帮忙。”
赵小鸡去拉他的袖子:“走一起走,有栖肯定想和铭远独处,我才不和你一起当电灯泡。”
“啊?”
温璨摸不着头脑,被他扯着往前走,半天才回过味来,勒着赵小鸡的领子,满脸惊恐:“你说啥?啊?有栖……想和铭远独处?你的意思是他俩在…在一起了吗?”
“啊?”
这下轮到赵小鸡丈二和尚了:“他们没……没公开?”
温璨挠挠头蹲到地上,又站起来转圈圈,口中念念有词:“对啊,对啊!我怎么一直没往这方面想呢!你真聪明!”
赵小鸡这下算明白了,原来有栖川沐和顾铭远搞的是地下情!这下被他一棍子给捅了出来,那不得遭暗杀啊!他飞快捂住嘴,眼珠子转了转又去捂温璨的嘴:“我什么也没说,没说啊,你不要乱想!”
温璨挣脱开,傻笑:“明明就是,我说怎么回事呢,我每次和铭远勾肩搭背有栖就盯着我,一直盯着的那种,他以为我没看见,我其实都知道啊,只是我以为他嫌弃我们吵而已。”
赵小鸡八卦之心蠢蠢欲动,但还是更想要保命:“没有,没有,他们什么都没有,你瞎说什么。”
温璨把饭盒往他怀里一送,勾住他的肩膀:“你不懂,我和你说啊,之前我和铭远一起做菜,就随手喂了他一口让他帮我尝尝味道,可能被有栖看到了吧,那天中午就非抢铭远喜欢的那个菜,还怼他说他做菜的时候早就偷吃饱了,把铭远气得差点把筷子扔到他脸上。”
赵小鸡搓手,听得起劲,嘴也开始管不住了:“诶诶我跟你说,就那天抢救,气管一直插不进去的时候,有栖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不骗你!”
“哇真的嘛!”
温璨吼了一声,四下张望又捂住嘴,小小声:“我还没见有栖哭过,诶好像笑也没有……我天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居然没见他笑过!哦不对,偷笑有过,不过他一般都是在笑铭远嘿嘿嘿。”
赵小鸡更来劲了:“你们有栖军医笑起来一定很好看!说真的我没见过他这么好看的军医,又高大又俊,我感觉我同事大多和我差不多,很不起眼,听说是为了在战场上不引人注意。”
温璨立刻满脸骄傲,和赵小鸡越说越来劲,一起勾勾搭搭跑走廊尽头吃饭去了。
监护室里,有栖川沐拧了条毛巾给顾铭远擦洗身上的冷汗,小心翼翼托起他的脖子时,借着月光近距离看到他那细小的耳洞,想起当初看见他的耳钉还特别反感,现在却算是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耳垂上薄薄一层绒毛在月色下也显得乖顺极了,就和此刻的顾铭远一样,那张总是难闭上的嘴此刻微阖起来,颜色浅淡,嘴角延伸得很细致,这人连睡着都是让人心悦的模样。
有栖川沐抹了抹他的额头,拂开他的碎发,弯腰看他。
顾铭远很白,白得亮眼。当初从武直上下来,有栖川沐其实第一眼就看见了他。在武直的强光直射下,顾铭远擡起手微微挡住眼睛,鼻尖和下巴尖都浮上一层细腻的乳色,这在经过无数日晒雨淋洗礼后的军人里面是很少见的。有栖川沐没忍住很轻很轻地捏了捏他的下巴:“别死了,嗯?”
他转而擦顾铭远的手,顾铭远的手心很粘腻,想是刚刚被折磨狠了,有栖川沐抓着他的手,微暖的触感让他不太想放开。
顾铭远其实不太会传授技艺,教他开枪的时候总是动不动就上手指点,没什么章法,但耐心却出奇的好。有栖川沐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被他触碰的烦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内心的悸动,有时候目光落在他粉肤色的指节上,会希望能一直握住他的手。
他最终在他的指缝间落下一个若即若离的吻。
是喜欢的,很喜欢。
喜欢到一想到救不回他,烂熟于心的心脏复苏手法都险些崩溃,明明要用全力按下去,却偏偏失去坚定,怕他痛,怕损坏了他一分一毫,怕自己那一按依然没法重新让他的心跳响起,所以害怕,所以满身是汗,浑身发软,一呼一吸间有颤抖。
初尝这种滋味,还真是累得很。
楼下,段炤焰病房,呼噜靠在床边值班,视线却落在坐在段炤焰床边的军人身上。
军人叫付珏,听温璨说,就是他带来了抑制剂,并协助机组人员把接受了注射的喻邢凌空拉上了武直。
但他的面相看上去却和温良善意扯不上半点关系,甚至比有栖川沐还冷上一个度,自从进了医院,目光就一直是锁在段炤焰身上的,其他人在他眼里都是空气。
温璨和赵小鸡小道交流完毕,小声进了房间,刚进来就看见付珏把手放在段炤焰隆起的肚子上,眉间沉郁。
“你干什么?”
温璨警觉上前。
付珏擡眼一撇,冷笑了声,主动问出这几天来的第一句话:“这孽种多大了?”
呼噜最受不了这种阴阳怪气的人,对他的感激早就在这几天怪异的相处中散了个七八分,当即驳斥他:“你说话干净点。”
付珏当做没听到,直勾勾看着温璨:“嗯?”
温璨拉开他的手:“你别乱动。”
付珏举起手打量他:“行行,小家伙倒还挺认真。”
温璨皱着眉,把另一只手里拿的东西递了一份给呼噜,又给他一份,不想继续话题:“吃饭吧,我守着队长就好,你很久没休息了。”
付珏不领情,把饭盒拿过搁在大腿上,撑着下巴看他:“喻邢是种马吗?想害死炤焰吗?你们也不知道管管他,这种时候搞出个孩子……呵,也怪炤焰太纵容喻邢。”
“你和队长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温璨咬咬牙:“不许这样说喻邢,我们军医说过孩子是援救前就有的,这怎么能怪喻邢。”
付珏点点下巴,轻佻道:“哦,也是,新婚呢。”
呼噜烦他得很,低吼了一声:“闭嘴行吗?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
付珏瞥他一眼,自顾自说:“当初炤焰要是不和喻邢在一起,也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温璨忍不住站了起来:“你一口一个炤焰烦不烦。”
赵小鸡一言不发地拉了拉温璨的袖子:“行了大家都别吵,段队需要安静,有什么事等段队醒了再说。”
付珏的态度却忽然强硬起来:“你是军医?能做引产吗?”
赵小鸡额角一紧,这是遇到了个什么人物啊。
“你们放任这家伙在他肚子里长,就是在耗他的命,什么营养液什么药物都是狗屁,这东西一天不除,炤焰一天没得好过,你们还好意思说什么关心他?我看,不过是喻邢想要自己的种罢了。”
温璨话都没听完,一拳就往付珏命门上揍过去,付珏擡手轻巧地包住他的拳头,歪歪嘴角:“想打我?你够格?”
温璨才不管这狗嘴里吐什么混账话,蛮横地一扫腿把人从凳子上扫了下去,付珏也不惊讶,扶着床还是一副睨着人的样子:“啧啧,炤焰怎么会带出你这种暴躁的小家伙,还认真了。”
温璨逼到他前面,一字一句:“队长和喻邢的孩子怎样,你没有说话的资格,你要想害队长,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付珏不气反笑,伸手勾了勾温璨的下巴,示意温璨低头看,一把军刺已经不知不觉抵在了他的小腹旁。
“横冲直撞,死得很快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