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警告，机体能量即将耗尽，重复，能量即将耗尽——”
偌大的研究室内，冷藏仪器接连发出警报，红色示意灯在空荡荡的空间里诡异地闪。
气体释压，仪器底端的扳纽弹开，透明玻璃罩随着内置机械臂的沙沙响声缓缓擡起，露出了里面一张苍白的脸。
这间研究室里一共有三台仪器，每一个仪器里面都冷藏着一个军人。
救援队的所有人在出队之前都签过军令状，如果遭到感染，在接受抑制剂注射后都将自愿奉献身体，供屏障内的研究人员做病毒研究以及药物活体实验。
半小时的冷冻消散期过去，那张脸恢复了些许血色，随后猛地睁开了眼。
喻邢呼吸得格外急促，面部表情都还处于涣散状态，头顶的微弱照明灯晃了他的眼，他费力动了动手指，随后紧紧抓住仪器边缘，用尽全力坐了起来。
可还没等他弄清楚情况，手臂忽然传来剧烈的痛感，他被咬着硬生生拖出了仪器，哐一声砸在地上，待看清楚身后的东西，他的本能使他反射性地扫了一腿过去，脱离钳制后他心里暗骂了一声时运不济，刚刚苏醒就又陷入虎口，一边虚着脚步躲避那只穿着白大褂的丧尸一边用力掰仪器的盖子。
哐嚓一声巨响，玻璃机盖被他用蛮力掰断了一半，割裂他的手掌心后飞了出去，砸在地上碎裂成几瓣，喻邢顾不得疼痛，几乎是摔趴到了地上，拣了一条最锋利最长的碎片握在手心，反身冲着追过来的丧尸，将坚硬的玻璃插进他的胸膛，右边一次，左边一次，而后脱力地随着丧尸坠落的躯体倒在了地上。
他浑身都使不上力，为生存所爆发的过去几分钟几乎榨干了他，他垂头捂着伤口，靠在仪器旁边喘气。
这是哪里？他还活着？是作为人类还是丧尸？刚刚咬他的丧尸是否已经进入了尸变的最终阶段？他是不是永远失去了重见队友的机会？
闭着眼，他的思维一片混沌。
想了半天，只能暂时认定这里是屏障内，他应该是接受了抑制剂注射后被送了回来。
不多时，旁边的仪器也传来了声响，又有一位军人苏醒过来，喻邢静候了十多分钟，还是没等到那个人有下一步动作，他有些疑惑，悄声探头去看，发现那个军人还呆呆坐在仪器里，他刻意咳了一声引起了那人的注意，同时握紧了手中的玻璃碎片。
可转过来的是一张他格外熟悉的脸，肤色黝黑，鼻梁骨很高，不大的眼睛眨了眨，忽然出声：“嘿！老大！！”
喻邢长长地呼了口气趴在地上：“你小子也太没用了，白教你这么多年，怎么也回屏障来了！”
仪器上的人是李原，B大队众所周知的喻老大小跟班，从入队起就是个问题宝宝，硬件条件样样合格，软件条件样样不行，打乡下里出来的土孩子，第一次见到喻邢就佩服得五体投地，化身迷弟走哪儿都粘着喻邢，东一个问题西一个问题，得亏喻邢亲民，不然早把他揍出鼻血。
李原跳下仪器，腿一软摔得滚了好几圈才停下，趴在地上冲喻邢没心没肺地笑：“老大你那么牛怎么也进来了？……诶对了，嫂子呢？”
喻邢费力爬起，拍了拍裤子，眼神幽暗：“我不知道，你得跟我去找他。”
“得嘞！”
喻邢瞥他一眼：“我说胖圆啊，你不觉得全身无力四肢发软脑浆凝固吗？”
李原想了想，点点头。
喻邢扶额，揉了揉太阳xue：“那你还这么欢脱，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要你何用！”
李原打哈哈，忽然呀了一声：“老大你的手流血了！”
喻邢后知后觉地看着皮肉绽开的侧掌，拿衣服随意一揩，原地松动了一下筋骨：“快愈合了，没事，活动活动，待会儿出去先找吃的填肚子，哦对，你老大我刚刚被一丧尸咬了，可能会尸化吃了你哦，不想死的话，接着”
喻邢隔空把玻璃抛过去，李原擡手利落接住，眼神落在玻璃上，看了看玻璃上大片的血渍，又看向喻邢喃喃道：“老大，你的手……都快愈合了诶。”
“嗯？”喻邢下意识应了声，擡手漫不经心地一瞥，瞳孔骤然放大。
六厘米的伤口在他们对话的时候已经几乎消失不见，大臂上刚刚被咬的位置也看不到任何痕迹……
他动了动手掌，再定睛一看，最后一线伤口也消失了。
喻邢眯起眼，刚想说话，门外却出现了异响，他和李原默契地一左一右闪到门框边，从他的角度能看到走廊三四米的范围。
脚步声越来越近，急促而凌乱，又戛然而止，那人倒地时发出的声音喻邢感到特别熟悉，疑惑间，不远处又有了打斗的声音，他让李原待在原地，拿着另一块玻璃碎片蹿了出去。
一个军人正被几个丧尸缠得脱不开身，大概是和喻邢情况一样，刚刚醒来又找不到任何武器，光凭手脚功夫是不可能杀死这些活死人的，喻邢冲上去助战，利落的几下，玻璃上便染满了黄色粘稠的血液。
初醒的身体不太受控，处处乏力，他还没缓过气来，听得身后低弱的声音：“喻……喻邢？”
喻邢猛地回过头，果然是熟悉的人，n1队里曾经的军医，顾铭远心心念念的陈美人，陈铎。
帮了陈铎的那个军人他们倒是不认识，李原和陈铎互相也不认识，几个人简单交流了一下各自情况，就开始对这一层的实验室进行排查。
按陈铎的理解，这一连七个实验室，二十一名军人，是按照身体承受强度来排序的，他醒来的时候在走廊尾端的那一间，观察过后发现另外两个仪器里的军人和他身材都差不多，不算很健硕，喻邢和李原在倒数第二间实验室，而最后一间里的军人属实魁梧。
一番检查下来，并不是所有仪器里的军人都存活了，他们尽量不发出声音，逐个排查，唤醒了另外五个还有生命体征的。
这其中有一个是B大队最新一批的成员——当时喻邢亲手招入队的于跃。此人专注力超强，喻邢记得当时暑期野训耐力考验，让所有新兵足后跟离地蹲在蚊虫满天飞的湿热雨林里足足三个小时，趴倒一大片，就于跃坚持下来了，始终闭着眼睛保持着最标准的姿势，虽然喻邢宣布放松以后他直挺挺屁股朝天栽倒在地，但毅力是真不错，只可惜是个钢铁直男，并且情商为零。
另外一个是A大队段炤焰手下的人，他远远见过，和顾铭远关系不错，有时候会一起去食堂抢饭，姓韩名宽心，至于能力怎么样他就不是很清楚了。
其他三位都没见过面，横竖都是幸运儿，就凑一块儿报团取暖。
九个人摸索着出大楼，中途又遇到几个落单了在楼里飘荡的丧尸，都被喻邢挡了，他现在严重怀疑自己的身体结构有所变化，不仅伤口愈合得很快，尸化第一阶段最长的半小时他也平平安安度过了，像是对丧尸病毒产生了某种免疫。
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他偶然瞥见陈铎掌心的血渍，出声问：“什么时候伤的？”
“就刚刚遇到你们的时候摔出来的。”
喻邢看了半晌：“怎么没愈合……”
陈铎笑笑：“哪儿有这么快。”
喻邢眼神凝了会儿，叫住了其他人：“各位，我有事想说。”
他擡起胳膊，露出手上几道浅痕：“醒过来以后，我的伤口愈合得非常迅速，你们还有谁有这种情况吗？”陈铎抓过他的手，亲眼看着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他惊了惊：“怎么会这样…”
喻邢放下袖子：“我建议各位都试着咬破手指，看看有没有这种情况，能够迅速愈合的人走外围，我们现在没法保证外面是什么情况，需要最大程度地止损。”
每个人在惊讶之余都同意他的提议，依次在指尖咬破了一个小口子，结果李原、韩宽心和新认识的军人禾劲松都出现了和喻邢一样的情况，陈铎沉吟思索：“也许……当时研究人员在我们身上试用的药物剂量或者类型不同，你们四个都在后三个实验室里，有了很强的自愈能力，而我们几个没有这种现象的客观来看都没有那么强壮。另外，每个人的耐受程度不一样，所以会出现死亡现象，在”
于跃面无表情：“我很强壮。”
“…………”陈铎愣了愣，抱歉一笑：“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
于跃哼了一声，被喻邢从后脑勺拍了一掌：“别插嘴，你最强壮行了吗？”
于跃还不服了：“老大，强壮又不是看体型来定的，他看不起我！”
喻邢无语望天：“于厉害啊，你要是不厉害，我也不会招你入队，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于跃当真思考起来，还点了点头。
对面一众人：………………
李原揽住于跃，朝各位挤眉弄眼：“叫他于厉害就好，以前我们都这么叫他，他开心了就不会那么烦人了，海涵海涵啊。”
于跃又哼了一声。
陈铎无奈地点点头，边走边继续和喻邢说：“可能我们只是活下来了，但你们几个不仅活下来了，还扛住了新药物，产生了某些方面上一定程度的优化，比如免疫丧尸病毒。”
喻邢点点头：“确实，可惜没有留存的药物了，刚刚排查实验室的时候大家都有留意反应台，没看到任何针剂。”
韩宽心走在喻邢旁边，语气浅淡，声音仅仅是能让人听见，像是一分力气都不愿意浪费：“你有什么计划吗？”
喻邢看他一眼，耸耸肩：“上帝说，要有枪，有车，有吃的，有喝的。”
后头的于跃阴恻恻地又插话：“老大，不要迷信，没有上帝。”
喻邢哭笑不得，于跃的说话艺术他们队内是已经习惯了，但外人的表情就都很一言难尽，大概把他划入了脑子不正常的范畴。
禾劲松揉揉眉心：“于跃，你老大的意思是我们得先找物资。”
于跃叹气，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老大，有事就直说，不要绕弯子，你这样很不好，要改正，我只是提正当意见哈。”
喻邢冲着他肩头揍了一拳：“给我闭嘴。”
陈铎一直压着眉心，忧虑很重：“喻邢，这里如果真的是屏障内，那怕是……整个中央都已经沦陷了。”
喻邢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都是被丧尸咬过的人了，什么坏情况没见过，大家好不容易重逢了该开心点才是，别太担心，我们总能找到办法。”
可实际上能不能有活路，喻邢连三分把握都没有。
屏障固若金汤，如今出事，只能说明内部爆发了病毒，主力军队在过去几个月都在外执行任务，回来已经是精疲力尽，一旦遭遇百万人的暴动，后果不堪设想，被重点保护的药物研究中心都已经被入侵，想必外面已经没什么安全的地方了。
那些他们拼上性命抢回来的生命还有多少存活，国家是否已经名存实亡，他们又该继续往哪里走，这一切的答案都显得凄凉，阴霾笼罩着每一个人。
喻邢沉默着。
自己队里的人都还安好吗，依旧在外面奔波劳累吗，段炤焰还怀着身孕，也不知道如今孩子都多大了，会不会还经常闹得他吃不下睡不好……他现在年月不分，尝试打通讯也打不通，所有思念的苦水都只能强逼着倒流回去，兀自埋入心里。
李原撞上他的肩膀：“老大，嫂子可是A大队的头头儿诶，那么强，肯定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呀。”
喻邢苦笑，不想把他吓着，只捏了捏他肉肉的脸：“嗯，也是，胖圆你歇了这么多天怎么还没瘦啊？”
李原比划两下：“哪里没瘦，我都身轻如燕了，如今应该也是脱衣有肉穿衣显瘦了嘿嘿嘿。”
陈铎在旁边笑了笑，李原瞄到他的脸，忽然就有点不好意思。
于跃又在此刻出现了：“胖圆你离身轻如燕还差太远，不要乱说话，老大才是脱衣有肉穿衣显瘦，你不是。”
李原朝于跃张牙舞爪。
陈铎还是笑：“他俩挺有意思。”
韩宽心不咸不淡：“浮躁。”
喻邢挑眉看他：“你和我们队里的一个人倒是挺像。”
韩宽心看着他：“你哪个队？”
“n1。”
韩宽心的眼神明显亮了那么一瞬，只是他把情绪掩藏得滴水不漏：“顾铭远在你们队里？”
喻邢把手插进口袋，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直直看着他。
韩宽心别开头，重新变回了冰坨子。
喻邢在心里咂咂嘴，嘿顾傻那家伙是个冰块融化机吗……
正想着事，忽然一阵尖锐的疼痛几乎钻穿了他的天灵盖，铺天盖地的窒息感裹挟住他，瞬间将他拖入黑暗，他挣扎着靠住了墙，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隐约感知到陈铎急切的探触，他本能地推开他，把往自己身边聚的人都挡开很远。
“别靠近……我……我感觉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