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8:遥远
阙知从面试会议室出来后径直冲向了卫生间,他支撑着洗手池的边台便开始吐,水流哗啦啦地响起,他俯着身喘息,目光只剩下光洁无瑕的台面,但脑子里还在回放刚才的一幕幕。
实在是太恶心了,这一次的面试。
他是想要加入声纳未来,但从未想过声纳未来的人会是这样的,和他那面目可憎的姑父一样,充斥着中年男人无法遮掩的油味,那种味道从神态动作露出来,从语言中流出来,像是恶心又浓稠的汁水。
天知道他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忍耐,才有勇气把那些话说完的。
阙知看着自己的双手,表面之处已经留下了痕迹,指骨处更是有破了皮的印子。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结束了,声纳未来的所有面试,对他来说都结束了,可能真像一场梦,而他并不是真正该属于这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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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当真是要路昀来安慰他了,他风尘仆仆赶来酒吧坐下,先给自己灌了一杯水:“你跟面试官吵起来了?”
阙知摸着面前午夜马里亚纳的杯壁,还有一些冰冷,他垂着头应:“嗯。”
“我的妈呀你怎么做到的……”路昀感到不可思议,“你这样性格的人居然也会吵架吗?”
“他们骂深海乐队,”阙知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深深地叹息,“还骂了陈见涯。”
路昀这次没有点尼格罗尼,而是一杯新的酒:“怪不得惹得你这个锯嘴葫芦开口跟人吵架,该啊。”
“我上了声纳未来的黑名单。”阙知一口将杯中酒喝光了。
路昀叫道:“哎,你这样喝很容易醉的。”
“你上了声纳未来的黑名单有什么关系,声纳未来的招聘已经结束了,不管是音频制作人还是混音师,或者是其他公关、演出经纪岗,初面都结束了,一个黑名单而已,别太在乎。”
“那不是黑名单,”阙知继续喝闷酒,“那是可能性。”
他很轻微地摇头:“再也没有了。”
路昀看他已经连喝了三杯午夜马里亚纳了,问:“要不要试试别的?”
“不一样,”阙知已经有了些醉意,晕乎乎地说,“这三杯的味道,和上一次来时喝的那杯不一样。”
“可能是调酒的人不一样,但一般来说都差不多,”路昀看着酒单,“如果你想喝醉的话,我们喝几杯shot吧?”
阙知点头:“好。”
今天酒吧照常有表演,但shot杯端上来后都进了阙知的肚子,他后来已经喝得太多,不管路昀说什么话他都听不见,路昀看他醉得厉害,问:“我们回去吧?”
“不,”阙知说,“不回去。”
“那我去酒店开间房给你?”路昀总不可能把阙知不管不顾丢在这,他起身过去,想要去扶阙知的手臂。
阙知却躲了一下,站起来:“我自己可以。”
“别一个人乱跑,”路昀皱眉,赶紧跟上他下楼的脚步,“你喝得太多了,很危险的。”
“是他先骂深海乐队和陈见涯,我才和他们吵架的。”阙知忽然回头条理清晰地说,他的眼睛在酒吧昏暗的光照下很亮,有一种别样的神采。
“他们为什么骂深海乐队和陈见涯?”路昀问。
阙知又不说话了。
夜已经很深,酒吧里没什么人,路昀看到身后有影子一闪而过,以为是酒吧的工作人员,没多想。“他嫉妒,”阙知说,“嫉妒陈见涯能力出众、才华横溢、长相优越,是他们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路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我还以为你不会说,也罢,喝都喝醉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没有醉,我说认真的,”阙知很规矩地站在门口,认真地说,“路昀,那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那你想要的人生是什么样的?”路昀帮他推开了门,凌冽地寒风从门间吹过,不同的温度将两人的大脑都吹得更清醒了些。
阙知的目光穿过大门,看向不远处的众星文化中心,又看到更远的地方仍旧亮着的声纳未来的标牌。
他轻轻吐出几个字:“陈见涯。”
路昀有些诧异:“你希望过他那样的生活吗?”那和阙知的生活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不是,”阙知说,“是我想要和陈见涯共度人生,无论什么,那都是我想要的。”
路昀扶着大门的手不知是被冻得还是惊得,差点磕到自己,他说:“你……真敢想啊。”
他知道阙知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深海乐队了,尤其对于主唱陈见涯的关注更多,但并不知道原来他有着这么荒唐的念头。
“阙知,你知道天空和海底是有很大的差距的吗,那种差距大到装得下全人类,也许都不会是你。”路昀对于‘你们不可能’也表达的很直接,在他眼里,“这是很难完成的人生目标。”
“没关系,”阙知笑了笑,“我知道的我们差距太大了,但只要是渴望就足够了,我渴望过那样的人生。”
他没注意到路昀攥紧了拳头,很快又松开:“你真不用我送你回去吗?”
“你不是说这里很安全吗?”阙知回问他,“我想再待一会儿,醒醒酒就回去。”
在阙知三番五次地拒绝下,路昀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阙知看着他上了车,车尾已经驶出一段距离,才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烟来,靠在门口隐蔽的路灯下等眩晕过去。
他的目光仍旧执拗地盯着那栋高楼。
好遥远。
阙知伸出手指比划。
十六岁时,他隔着琴行的柜子看陈见涯弹琴,觉得那几步的距离很遥远,十八岁时,他隔着学校的铁门看被人群簇拥着的陈见涯,觉得很遥远。
二十岁、二十二岁、二十四岁……
陈见涯出道,深海乐队全平台爆火,他们的歌在大街小巷播放着,他们的广告、巡回演唱会登上了各地的大屏,海报四处张贴着,阙知会在这些地方驻足。
他二十六岁,距离越来越远。
他已经没有再去声纳未来的机会了。
今天来,也许是怀抱着同样的期待,但酒吧表演的节目换了一个,他也没有见到长发的调酒师。
他不在才是正常的。
阙知失望地对自己嘲讽一笑,觉得荒唐。
那是某种奇遇,像是在梦里或者幻觉中发生的,不可能会发生第二次。
“怎么在这里。”
一道声音忽地在他上方响起,那人手臂上挂着调酒师的衬衫,身上穿得很黑,长长的头发披下来,因为垂头的动作恰好扫在他的肩窝,惊得阙知登时就站了起来,在昏暗的路灯下,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我,我等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