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冰

坚冰

第二日清晨,丰祈生醒得极早,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房间。

身旁的人却是陌生且不怀好意的人。

他立刻坐起身,想穿好衣服离开。

可他刚一动,便被冯生紧紧从背后抱住。

后者声音低哑,疲倦中带着哀求:“别走了……你答应我的,留在我身边,陪我睡,我就不动徐泽坎。”

丰祈生动作一顿,僵在原地,却也没再挣扎。

他沉默了一瞬,还以为冯生又要对他做出什么不堪的事。

可意外的是,耳边只传来平稳均匀的呼吸。

他侧耳听了片刻,确认对方真的睡着了,便轻轻掀开被子,打算悄悄溜走。

可刚一动身,又被对方一把箍紧了腰。

炙热的呼吸扑在耳侧——

“求求你了……小苗儿。”

丰祈生微微低头,沉思了片刻,没再动了。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留下,是为了徐泽坎忍辱负重,而不是出于可怜或心软。

只是他始终弄不明白,为何徐泽坎身上的味道,会出现在冯生身上。

他们之间的悲剧开端,正是因为这点。

如果不弄清真相,他便无法摆脱这些纠缠。

思绪翻涌间,丰祈生渐渐感到倦意袭来,缓缓低下头,轻阖双眼,陷入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划破宁静,惊醒了睡梦中的两人。

冯生猛地睁开眼,迅速摸索着手机。

擡手一看,是秦文楼打来的。

他稍作思忖,将手机贴在耳边接起——

“你特么把人带去哪了?!”

冯生瞥了眼身旁尚在迷糊中的丰祈生,语气平稳:“带回家了。”

“交出来!”

冯生顿了顿,唇角含笑:“他自己跟我回来的。”

“你威胁他了?”

冯生摇了摇头,否认道:“你可以自己问他。”

说罢,他便将手机递给了丰祈生,起身去了浴室。

洗漱间内,他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蓬乱的头发与肩头那道被咬出的牙印,不禁怔住,擡手轻抚,叹了口气,还是将白衬衣穿好,不想再添别人的烦。

洗漱完后出来,丰祈生把手机递还给他,随即又恹恹地窝回沙发上坐着。

冯生看着那副疲惫模样,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更多的,是自责与悔意。

他走出阳台,顺手拉上玻璃门,靠在栏杆边点上一支烟。

一根接着一根,烟雾缭绕间,却怎么也压不住心头翻腾的烦闷与苦涩。

他们之间,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难道真的,已经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了吗?

直到将整包烟抽尽,冯生依旧想不清未来的方向。

他重新回到屋内,瞥了丰祈生一眼,低声问道:“小……咳,中午想吃点什么?”

丰祈生缓缓擡头,望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把脸埋进双膝间,像是要把整个人藏起来。

冯生轻叹一口气,耐着性子柔声道:“不为我,为了徐泽坎也吃点东西,好不好?乖宝。”

丰祈生轻轻擡眸:“你带什么,我就吃什么。”

冯生点头笑道:“小乖,那我一个小时内回来。”

终于,丰祈生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出门前,冯生倾身,想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还未靠近,便见丰祈生猛地一缩。

他一怔,旋即垂下眼,偏头避开,不再勉强,转身离去。

走出门外,他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仿佛屋内的沉重氛围令他快要窒息。

情绪奔涌间,他朝墙壁狠狠砸了一拳,墙皮轻裂,血渗了出来。

冯生实在压抑不住内心的痛苦与愤怒,可无论怎样,除了那些带刺的话语,他怎样都不能实质地伤害祈生。

他不舍得。

即便自己的心已经被对方狠狠碾碎,他也绝不能。

掏出手机点开监控画面——那是他不久前才在家中安装的。

镜头中,丰祈生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像一尊雕塑。

明明以前那么活泼的人,如今却因为“徐泽坎”变成了这副模样。

冯生心头一沉,只觉力气随之散去。

可转念一想,他竟生出一种扭曲的安慰——

至少,这样的丰祈生,无论因为什么,都只能注定留在他身边,逃不掉了。

只要人不走,哪怕从头开始,他也有希望重新唤回对方的爱。

徐泽坎陪他五年,那他冯生,就陪十年、五十年。

他不信,小可爱的心真就冷如坚冰、毫无温度。

想到这儿,冯生心头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仿佛自己将自己哄好了似的,嘴角一扬,乐呵呵地跑去买菜。

对,就该这样,慢慢来,总有一天他会成功。

自己是丰祈生身边的第一个男人,也注定只会是最后一个。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冯生回到家中。推开门的那一刻,眼前一切都几乎没变——丰祈生依旧静静坐在原地,仿佛世界与他无关。

冯生怔了一瞬,随即提着菜走进厨房。

灶台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新鲜食材,他盯了半晌,心头微动,还是折回客厅,一把将丰祈生抱了起来,走进厨房,声音温柔得像是一层轻纱:“小乖,你来看看,想吃点什么?”

丰祈生的手下意识地抵在他胸口,有些抗拒地将他推开,声音低哑,仿佛掺了冷雾:“随你好了。”

冯生心头一紧,竟有些着急起来,俯身在他唇上轻轻点了一下:“小乖……”

丰祈生像是累了般,眼神空洞,只是随意指了几样。

而冯生却仿佛得了圣旨般,立刻将他抱回客厅,还贴心地为他打开电视。

“小乖,你先歇着,很快就好。”

丰祈生垂下眼帘,没再说话。

他们之间的氛围,也许终究只能停在这种若即若离的沉默里。更何况,冯生的欺骗像是一根鱼刺,卡在他喉头,咽不下,也吐不出,难受至极。

又谈何爱呢?

丰祈生呆望着电视没多久,却不知为何目光总被厨房中那忙碌的身影牵引——一个人从灶台到餐桌,来来回回地透着一股认真执着。

那样子,真的太像徐泽坎了……

丰祈生心头微微一动,鬼使神差地起身,朝着那身影走去。

可就在即将伸手环住那人腰际的刹那,他蓦地回神——这是冯生,不是徐泽坎。

冯生回头看到他,微愣了一瞬,随即笑道:“饿了?”

丰祈生摇摇头,像是被惊了一下般,转身欲逃。

可他还未走出几步,下一秒就被这人一把捞住,再次抱回了餐桌前。

放好后,冯生还顺手揉了揉他软到耸拉的头发。

“乖宝,我去拿筷子。”

说完,他笑着转身去了厨房。

餐桌上的气氛很难形容。说奇怪,不够贴切;说尴尬,却仿佛超越了极限。

冯生一改平日动辄暴怒的模样,终于平静开口:“小乖,我……前段时间做的事,我道歉。骗了你,我也认错。”

丰祈生只是淡淡摇头,像是不在意。

可还没两秒,冯生又开口:“道歉归道歉,但我以后还是不会让你去找徐泽坎。”

他思索片刻,又补上一句:“不仅徐泽坎,除了我,你谁也不能找。”

丰祈生埋头吃饭,不愿理会那些过于无赖的话语和决定。

冯生见他不回应,也默默低头吃起了饭,气氛一时间沉寂下来。

一顿过后,他主动起身收拾碗筷,扔进洗碗机,随后便顺势抱着丰祈生躺在沙发上。

丰祈生就像他的氧气,一旦分别片刻,他便仿佛窒息般难受。

冯生揽住人,手掌缓慢地拍着对方的背,低声哄他休息。

可他的脑海里,却一刻不停地浮现出那个曾经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的小苗。

他心里明白,这一切不是背叛,而是他的欺骗所导致的后果,他该承受。可偏偏那一抹无可抑制的嫉妒,总在悄无声息间蚕食理智。

他应该对丰祈生更好,更温柔才是。

想到这里,冯生低头望去,才发现怀中的人早已闭上眼睛,呼吸平缓,沉沉睡去。

沙发虽大,终究不如床宽敞。

他们就这样紧紧相依,彼此贴合得分毫不差。

冯生脑中转了几圈,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

小可爱该不会又想起那张狭小逼仄的小木床了吧?

一想到这儿,他顿时又郁闷住了。

冯生撇了撇嘴,擡起手指,轻轻刮了下丰祈生的鼻尖。

“你要是醒着的时候也能这样对我、依赖我就好了……哪怕你永远把我当成徐泽坎,我也认了。”

“祈生,别对我那么恨。”

仿佛感应到了他的低语,丰祈生轻轻地将头埋进他胸口,还下意识地蹭了蹭。

这一点点依赖,让连日来遭受冷落与挫折的冯生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他抱紧了怀中的人,像是拥住了整个世界。

他们之间,如此亲密无间,似乎才是理所当然。

在家的时间过得飞快,从最初的尴尬相对,竟硬生生磨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冯生死乞白赖地围着他转,丰祈生毫无波澜地视而不见。

前者每天变着法子讨他欢心,无论被冷落得多彻底、忽视得多明显,也绝不放弃,哪怕一次回应都得不到,也心甘情愿。

可丰祈生却始终抱有警惕,他将这一切视作缓兵之计,内心更加坚定。他认为,一旦自己稍有松动,对方骨子里那深不可测的妒火,便会再次烧到徐泽坎。

他不允许自己有一刻懈怠。

晚上,冯生将刚洗完澡的人小心地抱回床上,准备倒头就睡时,一回头却看见丰祈生呆呆地坐着,竟又一次缓缓地掀开了自己的衣服。

冯生皱眉,心里却在哭。

他还真没有如此禽兽不如。

不高兴的他在丰祈生颈上咬了一口,随即便揽人入怀,一起沉入梦乡。

丰祈生明明只给他一个背影,可他却清晰地感觉到——

对方因此松了一口气、死里逃生般地活过来似的。

冯生的心又沉了几分,手臂下意识地收紧。

夜晚宁静无声,仿佛世间所有的喧嚣都已远去。

怀里的人再次在睡梦中翻身,像是本能般地寻找、贴近他的怀抱。

冯生疲倦地睁眼,也将下巴轻靠在对方的发顶。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好几天,他们之间的弦似乎终于不再绷得那么紧了。

可冯生心里清楚,他的小可爱并不是妥协了,而是彻底看淡了。

仿佛有一种“事已至此,就这样了”的感觉。

他不禁有些灰心丧气,明明自己不知道比那个徐泽坎好上多少。

可丰祈生始终不给他半分心上的位置。

但他不会认输,他明白自己要的不是一朝一夕的欢喜,而是一场漫长而坚定的胜利。

这般想着的冯生,厚着脸皮地又亲了对方一口,还大胆命令着对方喂自己吃饭。

然而,丰祈生神情淡然,只平静地说道:“自己能吃吃,不吃滚。”

冯生哑然,只得闷闷垂头:“好嘛。”

他闷闷地戳着饭碗。

不知不觉中,冯生突然才猛地惊觉。

他与丰祈生之间的地位竟已悄然对调。

想及此,冯生不由得笑出声,伸手捏住丰祈生柔软的脸颊,带着点自嘲的苦涩:“小乖,你竟然为了徐泽坎,能成长得这么多?”

丰祈生没有回应,也未挣脱,任他摆布。

冯生叹口气,眉头微蹙,语气低缓:“我总在劝我自己不要多想,可你总能轻易将我心里对他的嫉妒一举燃起。”

丰祈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安静地夹起一块肉,放进对方碗里。

他声音平静无波:“为你夹的。”

冯生愣住,松开了手。

他已经分不清丰祈生这突如其来的片刻好意,是为了安抚他,还是为了避免怒火波及徐泽坎。

对方的每一个讨好中,都藏着及其锋利的刀,直逼他的喉咙与心脏。

冯生苦涩地用筷子将那块肉送入口中,像是在吞下一枚毒药。

刚吃完,他独自走到阳台,点燃一支烟。

他觉得自己就像赵士程,一个被嫉妒折磨却又无能为力的人。

冯生再次望向客厅,只见丰祈生已经吃完饭,默默收拾碗筷。

那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在他眼里,却怎么看都像是被迫扮演的顺从。

他推开阳台门:“放着吧,去休息,不用你收拾这些。”

说完关上门,又点起一支烟,靠在玻璃窗边倚坐了下来。

这些脏活累活,好事坏事,他都可以一肩扛起。

他想要的,从始至终,不过是丰祈生的垂怜与一点点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