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二十五岁的第一天,梁慎言是抱着喜欢的人醒来的。

暖烘烘的被窝里,他们挨在一块,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温度。

他低头看向靠在肩窝的程殊,头发睡得乱蓬蓬的,只露出小半张脸,还睡得很沉。

梁慎言看了时间,才六点多,再睡半个小时都来得及,索性搂着人再眯会儿。

挪了挪位置,余光扫到床头摆着的两只小狗,又把人抱得紧了点。

程殊到点了一般都会自己醒,用不上闹钟,除非前一天睡得太晚,或者太累。

这么会儿功夫,他已经半梦半醒了。

闭着眼睛,一边往梁慎言怀里靠一边嘟哝“热”。

暖气片一直开着,盖的两床棉被,是有点热了。

梁慎言给他把被子往下拉了点,“你这么睡,不热才怪了,怎么习惯钻进被子里睡。”

程殊哼哼两声,不满似的想翻身,“那样舒服。”

尤其是冬天,半张脸都躲到被子里,再用腿把被子压住,裹得严严实实的,能一觉睡到天大亮。

“什么都有你说的。”梁慎言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打算开条缝透透气。

这个点天还没亮,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一点光照进来。

梁慎言拉开窗帘,看见外面院子时愣了愣,回头看向床上正打滚的程殊,“过来看看。”

程殊抱着被子趴那儿,睡裤的裤脚都卷到了小腿肚,睡衣下摆也撩到了腰侧。听见了扭头问他,“看什么?家里遭贼了?”

梁慎言倚在窗边,外边照进来的光,有一些落在他身上,笑着跟程殊说:“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下得不大,只有薄薄的一层。

程殊表情懵的,反应了一会儿。

过了几秒才有动作,几下翻到床边,穿好鞋往梁慎言那边走过去。

地砖铺了毯子,有些地方不平,他走得太急,差点绊一跤。

梁慎言看他踉跄,立即伸出手把人接住。

接住人了,手顺势牵在一块,“多大人了,走路还能摔。”

程殊揉揉鼻子,嘀咕道:“才十几岁。”

刚起床,身上穿得少,不至于跟小孩一样冒冒失失地开门往外去,只是手贴在玻璃上,凑近了往外看。

这几年小镇的雪下得越来越少了,大多时候都薄薄的一层,早上醒来没多久就化了,只有挂在菜叶跟树叶上的能留久一点。

在程殊的记忆里,小时候一到冬天就会下很大的雪,能堆雪人。

雪后的早上,他最喜欢跑到院子里踩雪,一脚踩上去,松松软软的,从小院往外到山上、河边,看过去全是白的。

有一年的冬天,遇到了五十年难遇的凝冻,水管出不来水,得到井里去挑。

地里的菜也全冻坏了,家家都得去街上买菜,那年的白菜特别贵。

程三顺忍了三天,吃腻了各种土豆,终于去街上买菜,结果哪哪儿都是滑的,他在大街上摔了一跤,还不忘护着手里的菜,穿得厚摔是没摔坏,被大家笑了一通。

回家来都还气,跟程殊说的时候,程殊也笑他,父子俩不知怎么的,就笑作一团,然后晚上吃了顿热乎乎的白菜炖土豆、豆腐。

梁慎言垂眼看他,伸手覆在他手背上,他的手大一点,能刚好盖住,偏过头问:“喜欢下雪?”

程殊点点头,转过来看他,“听说北方的雪很大,比膝盖还高。”

梁慎言被他这么看着,心念一动,低头亲他眼睛,说:“我家那儿没这么大的雪,不过可以一起去更北一点的地方。”

这么亲眼睛,有点痒。

程殊忍不住笑了起来,呼出的气全扑在玻璃上,洇出一团雾色。

梁慎言不再说什么,握住他的手从玻璃拿开。

起都起了,再回去也睡不了多久,干脆就不睡了,洗漱完去厨房里弄点吃的。

大早上,还下了雪,厨房里冷嗖嗖的,锅碗瓢盆摸着都冻手。

程殊接了一锅水放电磁炉上,然后去拿饺子,从菜篮里捡了几片昨天剩下的莲花白。

等水开了,他一前一后放到锅里,“我们都这么吃饺子,你习惯习惯吧。”

梁慎言挑挑眉,靠在旁边不说话。

吃饺子要蘸辣椒水这种行为,他的确没办法说出赞同两个字。

蘸醋是他最后的坚持。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烧着,饺子在里边翻滚着,漂了起来。

程殊拿筷子轻轻搅了一下,余光扫到梁慎言,飞快往外瞥了眼,确定没人,擡头凑上去,亲了一下他嘴角。

“生日快乐。”

梁慎言没动,垂眼看他,眼神满是柔软,等程殊要退开的时候,才凑近了一点,回应了这个吻。

“礼物我很喜欢。”

“送礼物的人,也很喜欢。”

程殊就这么保持着微微往后仰的姿势,冲他笑得弯了眼睛。

年前的一场初雪,让沉寂的小镇一下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老人们总说,有雪的年就是好年,明年庄稼能有一个好收成。

所以临近过年下雪,是好兆头。

小学早就放假了,平时白天听不见什么孩子吵闹声的老巷子变得很吵,这段时间冷得不想出门的大人们,也趁着下雪去地里转转。

程殊去学校了,梁慎言待房间里,正拿着钳子在弄铁丝。

钳子跟铁丝都是从棚子那一堆东西里拿的,不过他没怎么用过,现学。

“刚才跟你说的话,你有听见吗?”

梁慎言注意力都在视频上,听到耳机里他哥的声音,用钳子把铁丝又绕了一个圈。

“听见了。”

梁慎行忙了一早上,到中午才趁着吃饭的时间,抽空给梁慎言打了电话,“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梁慎言皱眉,铁丝差点戳到手,“想回的时候回。”

“那天爸妈给你打电话,爸又惹你了?”梁慎行叹气,“他脾气就那样,从小到大说不出句好话,又不是针对你,是无差别攻击。”“有些话就不该说,哪怕不是本意。”梁慎言把视频往回倒了一点,“不跟他生气是一回事,但不代表他是对的。”

梁慎言一直是个话不多的人,在家人面前也是,有效交流在看他来比说一堆话有用。

只有在对着程殊的时候,才会说些没什么用、没头没尾的话。

“过年也不回来?”梁慎行说不过他,换了别的跟他说:“前几年你都在外面上学,今年好不容易回来了,又不回家过年,妈心里肯定难过。”

梁慎言把手里的铁丝圈举起来看了看,确定不会钩出线头,才小心放到桌上,“别拿妈来压我。”

瞥了眼手里的钳子,少有生出了点挫败。他练了一上午,才弄了一个比较看得过去的钥匙圈。

梁慎行看了眼手机,边回信息边说:“那是因为只有妈才能劝得动你,我拿爸压你,你会听?爸要是再给你单独打通电话,我看你都想拉黑他了。”

梁慎言“嗯”了声,再操作时,动作比刚才熟练了不少,正要说什么,就听到他哥让他等一下,接个内线电话。

往屏幕右下角看了眼,这个点打内线一般都有急事,他没吭声,把视频声音调小了一点。

那边在打电话,聊的是公司业务,没避着他,反正都是自家人,更别说他回来了,就是在公司里帮忙的。

听到电话挂了,梁慎言停下手里的动作,没等他哥开口,就说,“过年不好说,但暑假肯定回。”

梁慎行一愣,意有所指地开他玩笑,“你这是给人当家教当上瘾了?”

梁慎言虽然没想要瞒着谁,但听到这句不自觉皱起眉,“不关他的事。”

“那跟谁有关?你都问严颂找他弟要考试卷子了,总不能是因为你想更改行当高中老师吧。”梁慎行戳破他的心思,话里有话,“真的不关他事,那就是你没数。”

学生,说俗一点,那都是温室里的小花小草。

哪怕这个温室就是个普通大棚,还漏风,那跟社会都不一样。

梁慎言在小镇碰到了一个喜欢的人,放在心尖上,正儿八经的谈恋爱,家里谁都不反对。

但得有分寸。

游艇那事他爸生那么大气,就是因为受伤那男生才成年,还是学生。

但凡换个身份,是从小出来打工的,或者是自己混社会的,都不至于那样,连解释都不听就发火。

因为不一样。

不说分辨是非的能力,就说成人社会的诱惑,跟学校里碰到的那些,都是两个世界,有一条简单粗暴的分界线。

梁慎言绷着嘴角,一句话不说的沉默着。

梁慎行正要说什么,倏然皱起了眉,迟疑着问:“你做了什么?”

闻言梁慎言继续弄手里的钥匙圈,过了一会儿才回,“我有数。”

梁慎行了解他是什么性格,这么说了就是没什么,但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是什么样,彼此都心知肚明,“别耽误人家学业。”

“烦不烦人。”梁慎言懒得理他,挂了电话。

电话是挂断了,心里的那点烦躁却没有消散,反而像是一团乱了的毛线团,堵在他的心口。

低头看着手里那半个钥匙圈,还未成型,但已经看得出是什么。

他跟程殊是两情相悦,怎么说得像是他强取豪夺。

真够烦的。

梁慎言往后靠,呼出一口气,视线自然往前,就看见了书架上放着的那对小狗。

小狗表情憨态可掬,眼睛黑溜溜的。

就看了这么一眼,心里又舒坦了。

他们俩的事,跟谁都没关系,他俩自己清楚就行。

晚上程殊放学回来,程三顺已经做了一桌好菜,就等着他来了开饭。

其实在他们这儿,小孩都不怎么过生日,只有上了岁数的老人家里才会给祝寿,或者家里条件好的,会去拍个周岁照。

每年程殊生日,程三顺会多给他点零花钱,再买个二十块钱的纸杯蛋糕,多做两个菜就过了,没什么仪式感。

毕竟他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过。

今年碰上梁慎言的生日,反倒是挺隆重了。

鸡鸭鱼肉上桌,还有腊肠腊肉,订的蛋糕都是六寸的,中间还带水果夹心,三个人都吃不完。

程三顺是性子不好,但人精呢。

这桌菜花不了多少钱,就那蛋糕花了小一百,对比起梁慎言给添置的东西,都不算钱。

人在异乡,他给整个生日庆祝,以后就有旧情,能多帮衬。

他举起酒杯,“小梁啊,你来这里也不少时间,大家住一起这么久了,你过生日家人不在身边,就我跟程殊帮你过了,祝你那个生日快乐啊。”

程殊坐在一边,从来没觉得他爸像今天这么靠谱过,端起自己面前那小半杯杨梅酒,“嗯嗯,言哥生日快乐。”

有些拥挤的堂屋里,灯光明亮,旁边客厅的电视声音传了过来,寒风被挡在了门外,桌上的菜热腾腾的。

梁慎言坐在长条凳上,这条凳子坐得还是一如既往的硌人,堂屋的家具还是旧的,只不过添了些新的东西。

可是屋子里暖烘烘的。

梁慎言从小到大的生日都有很多人给他庆祝,今天不太一样,可又很特别,心尖熨帖。

他拿起面前的杯子,说完“谢谢”后,几乎倒了满杯的杨梅酒,被一口喝了大半。

吃了饭、分了蛋糕,三个人都带了困意。

各自回了房间,隔着窗户往外看,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来。

程殊坐在床边,盘着腿,看向书桌旁正要关电脑的梁慎言,手撑在腿的两边,往前探身问:“好久没一起看电影了,看会儿电影再睡?”

梁慎言合上笔记本,回头望着他,“明天不用去学校?”

程殊撇嘴,“时间还早,看看嘛。”

梁慎言看眼时间,才九点,是还早。

余光扫见程殊期待的眼神,忍不下心拒绝,打开了投影仪,连好视频网站,“想看什么?”

才说完,手里的遥控器被程殊抽走。

他挑了下眉,这是心里有想看的了,难怪也不作、不折腾了。

程殊瞄了他一眼,趁他去抖被子的时候,飞快点开一部电影,“想看这个。”

梁慎言“嗯”了声,转过头,后面那一点尾音卡在了嘴边,瞥向故作镇定的程殊,往下看他拿着遥控器的手。

那只每天都会握着的手,这会儿指尖用力得发白,轻轻抖着。

他扫了眼电影封面,上蓝色的字很醒目,尤其对比那张暗色的照片,他问程殊,“确定要看这个?”

程殊对上他询问的眼神,没有一点儿犹豫地点了头,“我想看。”

梁慎言坐在他旁边,握住他的手,一起按了播放键,“那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