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离过年越近,街上越热闹,每天在院子里都能听到有车有人进进出出的声音。

外出打工的人都回来了,有的腊月初就回来,再晚点的这几天都到家了。

他们这边除夕才回来的很少,务工人员嘛,基本都会提前放假。

家里多了个人对程殊跟梁慎言来讲,没多大影响,反正冬天大家都待在房间里,房门一关,该干啥干啥。

程殊端着杯子从房间出来,去堂屋接热水,才进去,就看见原本在客厅看电视的林秋云,匆匆起身走了过来。

母子俩这几天几乎没说上什么话,主要程殊不想开口,一视同仁得很,连程三顺都不怎么搭理。

“在房间里学了一天,累不累?”林秋云一边说一边打开柜子,往外拿东西,“要注意保护眼睛,拿点零食去吃,学累了就休息休息。”

程殊对上林秋云小心翼翼的神情,有点后悔过来接水了。

去厨房烧一壶水,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图省事倒真摊上事了。

“不用。”程殊垂下眼,把杯子放到饮水机那,语气生硬说:“不用管我,你坐你的。”

林秋云手里拿着几袋零食,尴尬地站在那里,“我不管你,我只是想……”

程殊打断她的话,“什么都不用想,我自己有数。”

这回林秋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张了张嘴,最后把零食放回去,“哎”了一声,垂着头回客厅去了。

那边程三顺嗑瓜子的声音“喀嚓喀嚓”的,吵得烦人。

程殊瞥一眼才接了半杯的水,往上擡了擡出水阀,拿着杯子走了,一眼都不往那边看。

回了房间,梁慎言坐在那儿看书。

上次那本推理小说看完了,看的是新的一本。

听到程殊坐下的动静,梁慎言擡起头,往外看了眼,“今天天气不错。”

程殊盯着习题册,写了两道选择题,放下笔转头问:“那出去走走?”

梁慎言合上书,滑动椅子到他旁边,“心烦了?”

程殊不瞒着他,点点头,“有点。”

梁慎言起身,顺道把他拉起来,“那就出去走走,正好见识下你们那冬暖夏凉的河。”

他们俩出门的时候,还是跟家里说了声。

都大人了,碰上过年这样的日子,再怎么闹脾气,那也不能一声不吭地跑出去,不像话。

从家里去河边,不用绕路经过别人家,但还是碰到了不少人。

原本老人、小孩居多的地方,多了许多年轻人、中年人,大家穿着新衣服,换了新手机,去小时候的玩伴家串门,要么就在坝子那儿聊天。

去河边的就少了。

这个天不适合去翻土,草都枯了也不适合放牛,所以他们到河边时候,只有三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在那玩。

冬天是枯水季,哪怕源头是地下井,水流量也不如夏天,不过河水清澈,看得见河底光滑的石头。

河边有几块石头可以坐,程殊熟门熟路地过去坐下,一看就没少来。

梁慎言看了眼河面,弯腰捡了几块薄的石头,打水漂玩,也不着急着问程殊怎么了。

有的事,问多了显得烦。

更别说是这么难扯明白的家事。

要是家里的事能几句话就掰扯明白,那就不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了,他不也是因为家里出来的吗?

程殊扯了旁边树枝上的叶子在手里玩,揪碎了又去祸害下一片,不一会儿,石头旁边全都是碎叶渣。

“她总讨好我。”程殊忽然开口,一条腿支着,胳膊托着下巴撑住膝盖,“我不喜欢。”

梁慎言拍了拍手上的土和沙,转身看他,“是挺不让人喜欢的。”

程殊擡眼看他,脸上都写着困惑,“她完全不需要这样来讨好我,只会让我觉得……是在逼我。”

拿感情在逼他,不得不接受现在的一切。

在程殊心里,他能退让到这一步,已经是接受了事实,为什么还要逼他接受更多。

“人是感情动物,很容易受到感情的裹挟,人人都清楚这一点,哪怕是无意识地,也会利用感情。”

梁慎言走到他旁边,摸摸他的头,“程殊,我只希望你跟着自己的心走,其他的都不重要。”

程殊仰着脸,还是困惑,“我想理又不想理,但又看不得他们难过,怕他们露出那副可怜的样子。”

不止是林秋云,也有程三顺。

梁慎言笑了一声,弯腰和他平视,“那就让他们烦去,你爱理不理。”

好任性的一句话,可好像管用。

旁边有人在,程殊伸手勾了勾他的外套拉链,小声问了句,“那你也会吗?”

梁慎言一开始没听清楚,反应了下,诧异地看了眼他,“不会。”

拉链“唰”一下被程殊拉到底,绷着嘴角一言不发地瞪他,像是生气了。

梁慎言衣服都敞开了,不过这会儿有太阳,“一生气就瞪人,知不知道这样只会让人更想逗你生气。”

程殊松手,扭头不理他。

“我喜欢谁,只会让对方也喜欢我。”梁慎言捏了捏他耳垂,“想不受到感情的裹挟,那就去控制感情。”

“人能控制自己的感情?”程殊撇嘴,“不都说喜欢就会情不自禁。”

梁慎言问:“谁说的?”

程殊不回他了,心里闷闷的,觉得河水流动的声音都是吵的。

从上回说开了以后,他俩之间很少出现一起沉默的时候。

梁慎言扫过程殊的眉眼,很容易看出来他这会儿的情绪,低落得像小狗,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人可以控制感情,但骗不了自己。”梁慎言低笑了声,“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在程殊让他去卫生院交钱的那晚之前,他一直在控制,借着年长者的姿态,做着朋友般的事,却没能骗过自己。

程殊转回来看他,眨了下眼,是听懂了,眼睛亮亮地看他,“骗子。”

梁慎言挑眉,觉得程殊凶巴巴的样子很讨人喜欢,捏着他脸颊,看他瞪眼,心情变得不错,“谁能有你会骗,心眼多。”

程殊正要说话,头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没准备,被这么砸一下疼得皱了眉。

石头弹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不大的声响。

他俩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小孩的声音。

“小野种,小杂种,你妈跟野男人睡才生了你,难怪你爸不管你。”

程殊伸手捂着头,手心感觉到湿润,脸色难看地看过去,那小孩儿吸溜着鼻涕,手里拿着块石头朝着他又扔了过来。

石头有拳头那么大,扔得又快又重,程殊下意识背过身躲开。梁慎言伸手护着程殊,石头砸在他胳膊上,尖锐的凸起直接磕破了皮。

那小孩儿跟其他两人一块玩的,不过他长得胖又高,砸完了还笑,跟旁边两人分享。

梁慎言看了眼程殊捂着头的那只手,又瞥眼自己手背,血已经往外冒。

“言哥——”

程殊想叫他,但一张嘴,就疼得更厉害了,只好闭了嘴。

梁慎言大步走过去,其他俩小孩看他过去,立即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小胖子一起。

小胖子站在那儿没动,一脸有恃无恐地表情。

“他就是个野种,你敢打我,我就告诉我爸,他是大队长——你放手,我脖子勒着了!”

梁慎言面无表情地把小胖子拎起来,几步走下河坎,一松手,小胖子整个摔进水里。

“我回家告诉我爸,打不死你们!”小胖子一边想爬起来一边喊,“他爸烂赌鬼,死了——唔!”

梁慎言蹲下来,单手按在他头顶,没等他说完,直接把人按到了水里,语气再平常不过,问:“大队长是个什么东西?”

手背上的血,被水一冲,血丝很快散开不见。

小胖子拼命挣扎起来,两只手在水里刨来刨去,像一条扭动的蛆。

梁慎言拎着他衣服后领,把人拉出来,目光扫过他的脸,“还有气?”

小胖子浑身哆嗦,嘴唇颤抖着一句话说不出来,听到梁慎言的话,惊恐地瞪大眼,“我……”

梁慎言笑了声,手一松,人又掉了回去,手往下一按,后边的话是一句都不想听。

学不会好好说话,那就闭嘴。

家里教不好,那就给别人来教。

程殊捂着头,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看着被反复按进水里的小胖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到他的笑声,梁慎言回头看他,瞥见他额角淌下来的血,表情冷下来。

拎起说不出话的小胖子,往地上一扔,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又往来河边的这条路上看,有人往这边来了。

梁慎言站起来的时候,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上来。”

程殊笑得时候扯着伤口疼,看梁慎言蹲在自己面前,立即爬上去,单手环着他肩膀,“好凶。”

梁慎言把他往上托的动作很轻,脚下走得很稳也很快,“头晕不晕?”

程殊趴在他背上,圈着他脖子的那只手,轻轻在他下巴处蹭了蹭,“还好,应该不用缝针,上药包扎就行。”

梁慎言眉头皱起,还想说什么,被程殊打断了。

“你刚才那样,特别像小时候我们这边有个厂里养的狗。”程殊蹭着他脸颊,“是条狼狗,平时不凶,凶起来能咬断人胳膊。”

梁慎言拍了一下他腿,“是狗都会咬人。”

程殊笑了声,“那你一定是咬人最疼的那种。”

头上的伤是皮外伤,他心里有数,毕竟从小打架,哪能不知道自己多皮实,“还好不咬我。”

梁慎言不说话,只想快点去医院。

伤在头上,再怎么不要紧,那也是见血了。消毒、清创、上药都得及时,万一感染就麻烦了。

“会死吗?”

“死不了。”

“那就行了。”

他俩才走到水渠旁,一男一女俩人急匆匆地跑过去,刚才跑掉的两小孩跟在后面。

梁慎言扫了那男的一眼,什么都没说。

见过,来这的第二天就碰到了。

等他们走路到医院,血都能干了。

梁慎言本来是想到电线杆那儿,自己跑回去骑车载程殊过去快点,结果到那儿碰见了骑着三轮车的张洋。

张洋一看程殊脑袋上的血,立即招呼他们上去,直接送卫生院了。

一个包了头,另一个包了手。

医生还是之前程殊打架,给他上药的那个,看见他俩又来了,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忍不住念叨,逼得程殊悄悄戳了戳梁慎言胳膊,想赶紧离开。

张洋把人送到了,还有别的事,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大过年的,他俩出了趟门,回家的时候都受了伤,站在院子里,跟一脸震惊的另外俩人大眼瞪小眼。

程三顺一拍桌,气得擡起手嚷嚷,“哪家兔崽子大过年的找晦气,给你俩打成这样,看我找他家大人说理!”

林秋云看程殊脑袋包了一圈,眼睛都红了,“伤得严不严重啊,这可怎么办,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生。”

程殊这会儿疼劲上来了,本来就头疼,尤其涂了药水、上了药,更疼了。

“小胖拿石头砸的,你去,最好问他爸要回你那二百块。”

程三顺一听是小胖,火气顿时矮了一节,却嘴硬念叨,“杨老四我都不怕,怕他张大力,什么东西,一个过期大队长,真当自己是个官了。”

林秋云一向听不来他这种话,懒得理他,走到程殊面前,“医生开了止疼药吗?吃了就不疼了。”

程殊避开她伸过来的手,语气没那么硬地说:“开了,还好。”

林秋云听他语气,心里都是高兴的,又看向梁慎言,“小梁,你的手还好吧?严不严重?”

梁慎言摇头,看眼程殊的脑袋,“医生说了得多休息,先让他回房间躺会儿。”

“那快去,你俩都去休息,晚饭了再叫你们。”

外面站着也冷,他俩点点头,一块进了房间。

出门的时候房间暖气片关了,梁慎言关了房门,顺手开了暖气,才在椅子里坐下。

程殊对着镜子看了看纱布,瞥见身后梁慎言对着自己招手,回头走过去,被拉着坐到他腿上。

“还好没破相。”

梁慎言伸手,轻轻地碰了碰他伤口旁的纱布,“破相了也不影响。”

程殊笑着靠在他肩上,下巴蹭了蹭,“那是,我帅着呢。”

梁慎言偏过头,垂眼亲在他伤口处的纱布上,“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程殊鼻尖酸酸的,闭了闭眼睛,“嗯嗯,言哥凶着呢。”

唇边挂着笑,并不排斥这种被保护起来的感觉。

梁慎言轻轻抚着他的背,也闭上了眼,用下巴贴着他的脸,一会儿蹭一下。

他俩正坐着,外面忽然传来吵嚷声。

“你家程殊躲哪里去了?两个大人欺负一小孩,你们不会教,那就让他去牢里学学怎么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