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不经意地旧事重提,让他俩躺床上半天了,隔着一条走廊,都没能睡着。
并不是没法说开,那也不是一个死结,扣死了只能剪断。相反,其实那是一个活结,解开的方法就在他们俩手里拽着。
愿意聊吗?
愿意的。
他俩聊过那么多,没什么是不能聊的。
只是太了解对方了,所以知道聊一次就痛一次,没有一次聊清楚的把握前,谁都只能小心翼翼地避开。
没一个太好的时机,聊不彻底,那不如不聊。
程殊腿还没好,工作的事还没完,怎么聊呢?
聊岔了还是聊崩了,那都不一样。
更别说梁慎言现在看程殊,心比平时还软。一个二十几岁的人,还跟十几岁时候一样喜欢你,没什么心眼,为你伤了条腿,换谁都会心软。
这样聊没意义,是因为爱他所以心疼他,也会因为心疼他放低底线。
人不就这样,再怎么理智,也没办法避免被感情左右判断。
不然就没有上头这个词了。
何况,那事不是说误会这么简单,误会你不喜欢我、误会你跟别人在一起,所以我成全你,一走了之。
没什么误会,更不是觉得你不爱了才逃避。
程三顺是个人,是程殊相依为命十几年的亲爸。
爱也好,恨也好,说他们父子关系不好,那是真的,可要说没一点亲情,那就扯淡了。
梁慎言多聪明一人,要不明白这点,那真白住一起那么久。
就是太明白,所以才没办法跟以前一样,逼着程殊开口,难道要他逼着程殊问人死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林秋云知道了,逼着他不声不响离开,还是别的什么。
那就是真的拿着刀往程殊心口上捅。
再亲密的关系,也不会这样。
他说谈恋爱没程殊那样的,那解开心结的法子,也不会是这样。
别的事都可以那么问,逼着程殊开口,就这事不行。
梁慎言对程三顺的评价,哪怕时至今日,都不会太高,可以说不及格。
但他不是程殊,他怎么想的不重要。
而是在程殊心里,那是他爸,他的亲人。
都说情侣、两口子吵架最好不过夜,伤感情,但真没几个能做到。
程殊和梁慎言第二天起床,在房门口的过道撞见,都愣了愣,程殊先开了口,乖乖喊人“言哥”。
梁慎言答应了声,昨晚的事就当翻过去了。
“要去工作室吗?”梁慎言收走碗,接过程殊递来的纸巾,“去的话,顺道捎你一起。”
程殊擡头,眼神有些惊讶,点点头,“今天要去,图差不多出完了,我们内部再核对一遍,项目上没什么修改建议,就要送审备案了。”
梁慎言顺手把两个碗洗了,擦干手回来,“多久要到?能等半个小时吗?”
程殊说:“能等,没那么着急。”
梁慎言看他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伸手勾了勾他头发,“又在瞎想什么?脑补了什么小剧场呢。”
程殊怔住,擡起头,脑袋几乎枕在他手心。
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回到了那个旧房间,他发着烧,浑浑噩噩的,又难受又委屈,梁慎言就是这么说的。
想象力丰富的人是这样,能自个脑补出一个宇宙。
“没想。”程殊反驳。
梁慎言失笑,“是,没想,就眼睛肿了而已。”
程殊语塞,别开脸不跟他说了。
“图送审,后边能闲一段时间了吧?”梁慎言走到客厅,拿了空调遥控器,“江昀生日他不喊你,我也想带你出去走走。”
程殊在家的时候,已经可以不用拐杖了。
一只脚慢慢挪到客厅,听到这话,不解地“啊”了声,问:“为什么?”
梁慎言转过头看他,没有选择委婉的方式跟他说,“以前你没这么爱哭。”
程殊怕他误会,连忙解释,“我没有,我没生病,真的,你信我。”
他有点急了,还没好的那条腿往地上一放,疼得吸口气,还不忘解释,“我就是眼泪浅。”
梁慎言放下遥控器,皱了皱眉,“没说你生病。”
伸手扶他到沙发坐好,拿起桌上的水杯给他。
程殊不明白,捧着杯子问:“那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梁慎言转过头,看着他,“没什么意思,就出去走走,看看更多的世界。”
程殊端着杯子的手抖了抖,几乎被梁慎言的眼神逼得没了退路,又鼓着勇气没移开。
梁慎言收回手,在他旁边坐下,“哪怕我们还有心结,但我也希望你不要被影响,人可以怀念过去,但不能沉浸在过去的痛苦里,去想那些已经发生的事。”
他们俩就这么并肩坐在沙发上,和从前看电影的时候一样,这会儿电视里正在放着一部经典电影。
程殊捧着杯子,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我没……”
“别反刍痛苦,那不是让你一直有前进的动力。”梁慎言望着电影里的画面。
电影里主角离开后,身边的朋友都来葬礼送他,却意外发现来到了一个音乐现场,这是主角的最后一次人生演出。
程殊垂下眼,没有再反驳。
梁慎言站起身,去书房了,“那不是你的错。”
程殊没有擡头看他,依旧垂着眼,明明水是温的,却熏得他眼热。
梁慎言的一句话,让程殊有几天夜里总是做梦,梦里梦外都很累,总觉得缺觉,可睡着了又被一个接一个的梦困住,哪怕睡十个小时,那股疲惫感半点都摆脱不了。
不过逐渐的,梦里那些总是阴沉沉带着雨的天,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夏日。
院子外的山很绿,河水很清,连片的莲叶被风吹成了绿浪。
莲叶的香,也吹进了梦里。
他俩相处还是没变,程殊每天讨好地去哄梁慎言,梁慎言也安心地受着。
偶尔还会捏捏他的脸,说想看看他脸皮是不是刷得比墙厚。
程殊会反驳一两句,实际一点不在意。
拆了线,又交了图纸给施工那边送审,没过几天,江昀生日就到了。
几个人在群里商量,主要是江昀的意思,想去玩个两天一晚。头天早上去,第二天下午回。
这一阵天气好,没什么雨,去山里正好,既凉快了,又不会担心下雨山路难走。
选了一家民宿,旁边有家山野餐厅、露营基地,有山有河,周围还有不少民居,都是老院子,院墙还是石头砌的,一看结构,就有几十年历史。
他们都不住在一起,就各自开车过去汇合。
“导航说得一个半小时才到。”程殊系好安全带,一边打导航一边说:“估计得俩小时。”
梁慎言戴好墨镜,身上穿得休闲,私下里跟以前差不多,“差不多,一路过去得不少红绿灯,还好不是周末,不然得堵。”
这一两年,一到周末,往城外跑的路,没几条是不堵的,从周五晚上到周天晚上,要么堵要么缓行。
程殊看他转过来,伸出手,两根手指一擡,给他把墨镜往上擡了擡,没忍住笑,“刚那样,好像街溜子。”梁慎言发动车,开出车库后,才搭理他,“见过街溜子啊?”
程殊自己也戴了墨镜,“嗯”了声,“以前上学的时候,可多了。”
那几晚的梦,就像阵痛,过了,好像就真的又过了一遍,反而是过去了,提起从前的事,没那么难受。
“你还记得周明越和芸姐他们吗?”
梁慎言点头,看了眼中控台,车很快出了小区,“嗯,怎么了?”
程殊拿着手机,在选歌单,“上次在酒店拿错衣服,那两天他们正好来这边出差,我们还见了一面,其实也是那之后第一次见他们。”
梁慎言挑了下眉,“那见他们比见我还早?”
程殊眼珠子转了转,拧开一瓶水,“那我去见你了,你没见呀,哦,你在楼上看我了,是我没见到你。”
“那怪我?”
“怪我。”
程殊现在可比以前更服软得快,以前还跟没熟的石榴一样,吃了辣嘴,现在熟透了,籽都是软的。
“学习小组群里大家都考上大学了,周明越差点点过一本线,不过也挺好,文科选择不多,他进学校后自己申请了转专业。”
程殊两只手贴一块,微微偏过头看他,“感觉真好,跨年那会儿说的都成真了。”
大家都有在变得更好,哪怕和预想的有一些偏差,可也不赖。
梁慎言余光扫了一眼,墨镜后的眼里带了笑意,“那你算是逆袭?”
“哈!”程殊诧异看他,小声嘟囔,“我还以为你一直陪读,就是想我学完本科,再继续考研来着。”
“是有这个想法。”梁慎言倒没否认,能有条件往上读,为什么不呢?
程殊“嘿嘿”笑两声,选好了歌单,点开播放,“那我现在这样,还算满意吗?”
梁慎言挺认真地想了想,“算吧。”
没什么不满意的。
他对程殊的感情,不是用这个来衡量。
那一晚他只是单纯睡不着,倒不是因为想事。
对他来说,想这些花不了多少时间,心结是他自己不想过去。
他哥那次说的话不全对,但也有对的地方。那会儿程殊才多大年纪,没经历过什么事,况且知道跟自己经历两码事。
人是他招惹的,也确实不是他养的。他对程殊好,可程殊也不是只索取没给付出。
所以他给了他们的感情机会吗?要真想不到这些,那他根本不会去管那件衣服。
一件衣服,再买就行。
从市区开出去,到了郊区,原本就蓝的天更蓝了,尤其到了山里,这个季节,外面鸟叫不停,说不出名的花草树木香味一阵一阵进来。
去民宿的路比较窄,就双向车道,车速慢下来,车窗打开,风吹来,再烦心的事,都能吹散。
哪怕重新修了路,还是窄。
从山脚上去,就两公里,开了十分钟都还没到。
他俩正说着话,电话就打进来了。
梁慎言开车没手接,让程殊拿了自己手机接了,“多半是关一河,就说快到了。”
程殊拿了他手机,也没问解锁密码,直接按了几个数字,就解开了。
“你俩什么时候才到?就差你们了,要是说才出门,那不得罚你们一瓶。”
程殊都没来得及说话,对面噼里啪啦开了口,他只好等人说完了,“快到了,大概还有几分钟,这边碰到掉头挪车的。”
“哎——?程殊接的啊,那我就不罚一瓶,改成一杯了。”关一河揶揄地笑着说:“得了,那你们开车慢点,别一会儿刮蹭,还赔了。”
梁慎言被前面那辆掉头磨磨蹭蹭,一点一点挪的车弄得不耐烦了,听见关一河的话,皱起了眉,“闭嘴,挂了。”
什么乌鸦嘴,一会儿真刮蹭了,他得让关一河下来给车道个歉。
程殊瞄一眼梁慎言表情,飞快给关一河说了句“拜拜”,没等关一河说什么,立即挂了电话。
梁慎言拧着眉,没明白那男的看上去才四十几岁,开个车怎么还没他爸开得利索。
“别气了,他都开成那样了,让让他呗。”程殊伸手碰碰他胳膊,给他拧开瓶盖,“喝水吗?”
梁慎言转头看他,接过来喝了口,又递回他手里,再看挡风玻璃外,可算掉好头了,“考驾照了吗?”
程殊把水放回去,“没呢,没时间考,光念书了。”
梁慎言这会儿是真的没心思气了,瞥了瞥他,“一门心思念书啊?”
程殊一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啊”了声,“怎么,我还不能当个努力的优等生了?我可拿过两年奖学金。”
梁慎言说:“那漏了两年,你还挺骄傲?”
程殊一下瞪大眼,反驳说:“你知道连拿四年奖学金的含金量吗?本来就能骄傲么,我以前还不及格呢。”
不及格。
一晃眼多久以前的事了。
梁慎言想起那会儿给程殊改卷子,是真够头疼,“那是应该骄傲。”
程殊一听,嘴角立即往上翘,还没等他高兴多会儿呢,又听梁慎言下一句,立即扭头看窗外,不理人了。
“我拿了四年。”
梁慎言补充,“读硕也拿了三年。”
了不起。
会读书是了不起,人还是不能互相比,跟自己比就好了。
到这一片规划的集中停车场时,程殊都没跟梁慎言再说一句话,正郁闷呢。
从停车场到民宿要不了多久,这边开发得早,所以什么都有,也挺方便,不想露营还得自己带东西。
他俩就带了两瓶酒,别的要么其他人带,要么直接就在这儿买了。
梁慎言扶了扶墨镜,看旁边还郁闷的程殊,问:“这么不经说,小气了哈。”
程殊看他,“才没,就琢磨你脑子是怎么长的。”
做什么都那么厉害。
梁慎言笑了,“那以后做脑Ct,给你看看。”
程殊眼睛瞪大,急了,“呸呸呸,能不能别瞎说,哪有人无缘无故去做脑Ct的。”
梁慎言一怔,收起了玩笑,“嗯”了声,“不乱说。”
他俩看着对方,还没再说什么,一个人从旁边直接冲了过来,直接扑到程殊身上。
程殊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去抓梁慎言。
他腿才能走,可不想又折了。
“可算又见面了!”关一河抱着程殊,“哎,听说你在复安啊,可厉害了,复安可是关系都进不去的地方,不错嘛!”
梁慎言扯着关一河胳膊,皱着眉把人拉开,“你是不是也想腿折?”
关一河还想反驳,听到这句立即退开,“对不起对不起,太高兴忘了。”
程殊摆摆手,被梁慎言扶着,“没事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关一河笑着站那儿,江昀跟严颂也出来了,他说:“欢迎你来啊,太好了,可算都见着了。”
程殊愣了愣,下意识抓紧了梁慎言的手,看向他们,笑着点点头。
“好久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