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的大明君臣

    朱元璋捋着短须,嘴角挂着一丝惯常的、看别家热闹的讥诮,准备好好瞧瞧那二百年后的朝鲜小朝廷,是如何被丰臣秀吉吓得屁滚尿流的。徐达、蓝玉等人也抱着胳膊,等着看笑话。

    光幕上,碧海蓝天。一艘琉球官船破浪而来,停靠在福州港。船上下来的使者神色惶急,将一份密报双手呈给福州地方官员:

    “大人!倭酋丰臣秀吉厉兵秣马,将于明年九月,借道朝鲜,大举入侵天朝!此乃我琉球世子尚宁亲笔所书,千真万确!”(旁白字幕:明万历十九年闰三月)

    画面切换至福州府衙大堂。那穿着青袍的官员端坐案后,听着通译转述,眉头越拧越紧。他猛地一拍惊堂木!

    “啪!”

    “荒谬!”官员须发戟张,指着跪在堂下、带来消息的海商陈申,厉声呵斥,“倭国蕞尔小邦,安敢觊觎天朝?尔等海商,素来奸猾,定是倭寇细作!编造此等耸人听闻之词,意图乱我海疆,离间大明与属国!来啊!”他一挥手,声震屋瓦,“将此獠拿下,打入死牢!严刑拷问,定要揪出幕后黑手!”

    陈申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拖走,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冤屈,徒劳地呼喊着:“大人!冤枉!句句属实啊!”衙门外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噗嗤——”奉天殿前,礼部尚书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连忙用袖子掩住嘴,但肩膀还是一耸一耸的,对着身旁的同僚低声嗤笑:“瞧瞧!瞧瞧这万历朝的官!敌情都送到鼻子底下了,竟当细作抓了?这眼力见儿,这警惕性,还不如咱洪武朝一个巡检司的弓手!朝鲜那边怕是还在党争扯皮,这头倒先把自己人坑了!后世子孙,当真一代不如一代!”他捋着胡子,摇头晃脑,优越感油然而生。

    光幕并未理会洪武朝的嘲讽。时间跳至同年七月。

    一份盖着琉球国正式印信的咨文,历经波折,终于摆在了北京的御案之上。万历皇帝朱翊钧(此时已非少年,但眉宇间仍带着一丝被权臣压抑的阴郁)看着文书上清晰的字迹——“倭酋丰臣秀吉将于明年九月,假道朝鲜,入寇大明”,脸色终于变了。

    “兵部!”万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速移咨辽东,责问朝鲜!问他们,这借道引狼之事,到底作何解释!”

    画面切至朝鲜王京汉阳(今首尔)。朝鲜国王和大臣们接到大明辽东都司措辞严厉的质询公文,顿时乱作一团,人人脸上煞白。

    “天朝震怒!祸事了!祸事了!”有老臣捶胸顿足。

    “快!快上表!必须辩白清楚!否则灭顶之灾就在眼前!”领议政(首相)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十月,朝鲜辩诬使臣韩应寅,一路风尘仆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到北京。他跪伏在鸿胪寺冰冷的砖地上,对着大明的官员,声泪俱下,额头磕得砰砰作响:

    “下国小邦,世受天朝洪恩,忠心可鉴日月!倭奴凶狡,其言不可信!我朝鲜绝无半分引狼入室、导倭入明之心!若有虚言,天地共诛!求天朝明鉴!明鉴啊!”那份惶恐与卑微,隔着光幕都清晰可感。

    与此同时,光幕另一角闪现旅日福建商人许仪后风尘仆仆的身影。他通过秘密渠道,将一份更为详尽、包含倭国兵力部署、战船数量、进攻路线的绝密情报,送到了大明兵部衙门。这份来自敌后的铁证,终于让整个大明朝廷彻底绷紧了神经!

    “好!”万历在乾清宫猛地一拍御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决断,“倭奴既敢狂吠,我天朝岂能坐以待毙?”他目光扫过殿内重臣,“传旨!命东南沿海各省,即刻整饬海防,战船火器,务必齐备!命琉球国,继续打探倭情,随时奏报!”

    他顿了顿,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试图展现天朝宗主威严的雄心:

    “再传旨朝鲜、琉球、乃至暹罗(泰国)!着令诸藩属国,速整水陆之师!与其坐等倭奴来犯,不若先发制人!合诸藩之力,跨海东征,直捣倭巢!犁庭扫穴,永绝后患!”

    “嚯!”武将堆里,蓝玉眼睛瞬间亮了,一巴掌拍在旁边冯胜的肩膀上,差点把老将军拍个趔趄,“这万历小皇帝,总算说了句人话!有咱老朱家的血性!打!就该这么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合着琉球、暹罗,还有朝鲜那帮怂蛋,一起上!堆也堆死那倭国猴子!”他兴奋得直搓手,仿佛已经看到联合舰队踏平倭岛的画面。

    徐达也微微颔首,眼中精光闪烁:“此策虽险,却是一劳永逸之法。若能集结属国之力,跨海击之,确为上策。”连朱棣也抱着胳膊,难得地没有唱反调,只是盯着光幕上“直捣倭巢”四个字,眼中战意升腾。

    然而,光幕的画面很快给了洪武君臣当头一棒!

    时间已是万历十九年冬。朝鲜派出的冬至使李裕仁,战战兢兢地将一份盖着朝鲜国王印玺的表文,呈递给了明朝礼部官员。表文措辞极尽谦卑恭顺,但核心意思却如冷水浇头:

    “……伏惟小邦,僻处海隅,舟楫非利,短于轮橹,不习下洋波涛之险……先发制人,跨海捣巢之举,心虽切切,力实未逮……恳乞天朝圣慈垂悯,另择善策……”(翻译:我们朝鲜地方偏僻,船不行,人晕船,实在没本事下海打倭寇老家啊!天朝您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短于轮橹?不习下洋?”蓝玉眼珠子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放他娘的狗臭屁!朝鲜三面环海,靠海吃饭几百年了!现在跟老子说不会划船?晕船?我呸!”他气得一脚又踹翻了旁边那个倒霉的矮凳,“这分明就是推脱!怕死!不敢得罪倭寇!这群窝囊废!”

    冯胜也皱紧了眉头,捋着胡须摇头:“畏敌如虎,首鼠两端!如此藩属,要他何用!平白拖累天朝!”

    朱元璋脸上的那点看戏的轻松早已消失不见,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正要开口斥责朝鲜的懦弱无能,光幕上的旁白文字,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洪武君臣的心窝:

    【翌年(万历二十年)春,大明西北,宁夏之役爆发!叛将哱拜勾结蒙古部族,声势浩大!明廷主力,被牢牢牵制于西北边陲!朝鲜倭事,至此彻底搁置!】

    画面闪过西北边关燃起的滚滚狼烟,明军匆忙调动的混乱场景。那份要求朝鲜等属国联合出兵的雄心勃勃的诏书,被无声地压在了堆积如山的、关于宁夏叛乱的紧急军报之下,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死寂。

    奉天殿广场陷入一片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礼部尚书脸上那点嘲讽的优越感,彻底僵住了,像一张干裂的面具。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刚才还在怒斥朝鲜懦弱的蓝玉、冯胜等人,此刻也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脸上的愤怒瞬间转化为一种错愕和难以置信的茫然。

    朱元璋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没有看阶下呆若木鸡的群臣,只是死死地盯着光幕上那两份文书——一份是福州官员将报信海商当间谍打入死牢的荒唐判词,一份是朝鲜使臣“短于轮橹,不习下洋”的卑微推诿奏章。老皇帝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那惯常的、看透世情的冰冷讥诮,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极其难堪的神色——震惊、荒谬、愤怒,还有一丝……被狠狠扇了一耳光的羞恼!

    他缓缓抬起手,指着光幕上那象征着大明万历朝堂混乱、迟钝、推诮扯皮的一幕幕,声音不高,却像裹着冰碴子,一字一句,砸在寂静的广场上,也砸在每个洪武朝臣的心头:

    “好……好得很啊……”

    朱元璋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眼神扫过刚刚还在嘲笑朝鲜和后世的礼部尚书、武将们,最终定格在那象征着西北战火和倭寇威胁的光影上。

    “咱刚才还笑朝鲜党争误国,笑万历朝的官眼瞎耳聋……笑他们推诿扯皮,首鼠两端……”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尖锐,“闹了半天!咱大明自己这二百年后的崽子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猛地一甩袍袖,那动作里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憋闷和一种被历史狠狠戏耍的荒谬感:

    “福州官把敌情当谣言抓!朝廷得到确切消息,第一反应是责问属国!想拉着藩属一起出兵,结果人家一句‘晕船’就给搪塞回来了!最后呢?自家后院起火!顾头不顾腚!”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那双看透无数阴谋诡计的锐利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沉重和一种“吃瓜吃到自己头上”的难堪:

    “这推诿!这扯皮!这上下不通!这内外交困的窝囊样……”老皇帝的声音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震响,回荡在死寂的奉天殿广场,“跟他娘的朝鲜!有!什!么!两!样?!”

    寒风呜咽着卷过,吹动朱元璋龙袍的下摆,也吹得阶下文武百官心头一片冰凉。天幕幽光闪烁,映照着万历朝的混乱与洪武朝的沉默,那份历史的辛辣讽刺,让所有骄傲与优越,在这一刻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