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吏部侍郎府的哭声
韩不立拿着那份赤红色的“甲上”卷宗,走出了靖夜司的大门。?比¢奇`中\文.网_ !更/新-最_快~
他感觉自己手里拿着的,不是一份案卷。
是一道催命符。
是指挥使大人,对他那颗摇摇欲坠的道心,发起的最后一轮致命的攻击。
他站在朱雀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热闹人群,第一次,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靖夜司玄字科校尉,一个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修行者。
现在,他的任务,是带着一个“匠人·心理学顾问”,去给一个女鬼做“心理疏导”。
这事儿,说出去,整个长安城的妖魔鬼怪,都得笑死。
但他没得选。
军令如山。
更重要的是,柳子谦,拖不起了。
但,他还是想用他的办法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
半个时辰后,他孤身一人,再次,站在了吏部侍郎府的朱漆大门前。
与上次来时相比,这座府邸的“病气”,更重了。
如果说上次,这里只是“阴郁”,那么现在,这里就是“死寂”。
门口的石狮子,都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庭院里的那些名贵花草,已经大片大片地枯萎、凋零,明明是盛夏,却是一派深秋的景象。
整个府邸,都笼罩在一股化不开的悲伤之中。
柳侍郎,柳成林,几乎是冲出来迎接他的。
这位在朝堂之上,以铁面无私、言辞犀利著称的二品大员,此刻,却像是一个即将溺死的普通老人,死死地,抓住了韩不立的手臂。
“韩校尉!韩校尉你可来了!”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血丝,“指挥使大人他……他可是有了新的示下?可是,请来了哪位不出世的高人?”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盼。那是属于一个父亲,最后的期盼。
韩不立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一酸。
他实在不忍心告诉他,自己请来的“高人”,此刻,可能正在自己的铺子里,研究“如何用竹篾扎出最符合空气动力学的蜻蜓翅膀”。
“柳大人,请放心。”韩不立只能用最官方、最沉稳的口吻,来安抚对方,“靖夜司,正在全力处理此案。今日,我奉命前来,再次勘察,务求找到破解之法。”
柳成林眼中的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去。
又是勘察。
又是勘察。
这半个月,他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
可他的儿子,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勘察中,一点一点地,被那无声的哭泣,拖向了死亡的深渊。_看·书_君· ?免`费′阅`读`
“好……好……”柳成林的声音,充满了苦涩和绝望,“有劳……有劳韩校尉了。”
“犬子……就在‘听雨轩’,我带你过去。”
“听雨轩”,这个名字,曾经充满了诗情画意。
但现在,它更像是一座,坐落在地府里的……“听哭轩”。
离着还有十几步远,韩不立就感觉到一股能钻进骨头缝里的阴冷。那不是冬天的干冷,而是一种潮湿的、粘稠的阴冷。
推开门。
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中药味,混合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子里,光线很暗。窗户,都用厚厚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
床上,躺着那个曾经名满京城,被誉为“柳家麒麟儿”的柳子谦。
韩不立的瞳孔,猛地一缩。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此刻的柳子谦,已经不能用“清瘦”来形容了。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榨干了所有的生命力,只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外面松松垮垮地裹着一层蜡黄色的皮肤。
他的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像是两个黑洞。
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若不是他那双还睁着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头顶的床帐,韩不立几乎会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具已经死去多日的尸体。
“……你又来了。”
柳子谦的嘴唇,几乎没有动。声音,是从他的喉咙深处,用力挤出来的。
干涩,沙哑。
“我……赶不走她。”
他的眼神,缓缓地,从床帐,移到了韩不立的脸上。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了一丝,类似于“怜悯”的情绪。
像是在看一个,不自量力,非要用拳头去打
一片影子的,傻子。
韩不立心中一沉。
他知道,柳子谦的意识,已经快要被那股悲伤,彻底同化了。
他快步走到床边,伸出手,并起食指和中指,点向柳子谦的眉心。他要再次,探查一下柳子谦体内的状况。
指尖,刚刚触碰到柳子谦那冰冷的、没有一丝活人温度的皮肤。
一股强大、纯粹的悲伤执念,就顺着他的指尖,凶猛地,反噬而来!
韩不立闷哼一声,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柄无形的、由寒冰铸成的大锤,狠狠砸中!
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疯狂涌入他的脑海!
一个穿着华美宫装的少女,在绣楼里,一针一线地,绣着那副“百鸟朝凤图”。?s+h_u.x.i?a\n!g_t.x′t¢.-c?o_m~她的脸上,带着幸福的、憧憬的微笑。
画面一转。
少女跪在地上,哭着,哀求着。她的父亲,冷漠地,将一纸婚书,摔在她的脸上。
画面再转。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身前那副还未完成的绣品上,晕开了一片,又一片的水渍。
……
“韩校尉!”
柳侍郎在门外的惊呼,将韩不立从那股可怕的悲伤洪流中,拉了出来。
韩不立猛地收回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色发白,呼吸急促。
他只是,接触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就差点心神失守!
而柳子谦,却是在日日夜夜地,承受着这种,永无止境的,来自血脉深处的灵魂共鸣!
这个人,还能活着,简直就是一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奇迹!
“没用的……”柳子谦看着他,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光,“你……你们……都救不了我。”
“她不是来害我的。”
“她只是……太伤心了。”
“她的眼泪,流了一百年……现在,都积在我的心里……”
“好冷啊……”
韩不立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柳子谦,又看了看那个,已经因为他的法力刺激,而变得比之前更加清晰的、在床头若隐若现、无声哭泣的魅影。
一股,身为靖夜司校尉的责任感。
一股,身为修行者的骄傲。
一股,被一个“鬼”鄙视了的愤怒。
在他胸中,轰然爆发!
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指挥使大人说得对,常规手段,确实没用。
那么……
就用非常规的!用最直接、最霸道、最不讲道理的办法!
他对着门外,沉声喝道:“柳大人!带所有人,退到院外!守好!在我出来之前,不准任何人,踏入此地半步!”
门外的柳侍郎,被他这充满杀伐之气的语气,吓了一跳,但还是立刻,带着下人们,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韩不立,奄奄一息的柳子谦,和那个,哭泣的魅影。
韩不立缓缓地,走到了房间的中央。
他双脚分开,与肩同宽,摆出了一个“五雷正法”的起手式。
他决定,不再用那些试探性的符箓。
他要用自己最根本、最核心的力量,来对抗这股,他无法理解的执念!
他的想法,很简单。
悲伤,是一种阴性的、内敛的、纠缠不休的情绪能量。
而他的“五雷正法”,则是天下间,最阳刚、最爆裂、最能涤荡一切阴邪的,毁灭之力!
用极致的“阳”,去冲击极致的“阴”!
就算不能将其彻底摧毁,至少,也要将它从柳子谦的身上,暂时地,逼退!给柳子谦,换来一丝喘息之机!
“五雷正法,引!”
韩不立一声低喝,体内的法力,开始如同奔腾的江河,疯狂地运转起来!
空气中,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如同炒豆子般的细微爆响!
一缕缕肉眼可见的、淡蓝色的电弧,开始在他的身体表面,跳跃,闪烁!他整个人,都像是披上了一件,由雷电编织而成的,威严的战衣!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所有的电弧,都像是受到了召唤,疯狂地,向他的掌心汇聚!
“滋滋滋——”
一团拳头大小的、极其凝练的、闪烁着刺眼蓝光的雷
球,在他的掌心,成型!
“掌心雷!”
这是五雷正法中,威力控制得最精妙的一招。它不会像天雷那样,波及甚广,但其核心的“破邪”之力,却丝毫不弱!
韩不立的额头上,青筋暴起。要将如此狂暴的雷电能量,压缩在小小的掌心,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他看准了床头那个,哭泣的魅影。
眼中,寒光一闪!
“破!”
他右手,猛地向前一推!
那团蓝色的雷球,脱手而出!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空气被撕裂的“噗”声!
雷球的速度,快到了极致!
瞬间,就狠狠地,命中了那个半透明的女子身影!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韩不立的眼珠子,都差点从眼眶里,瞪出来。
那足以将百年厉鬼,都轰成飞灰的“掌心雷”。
在击中魅影的瞬间,竟然……
就像是一颗滚烫的石子,掉进了深不见底的、由墨汁组成的、冰冷的黑色海洋里。
它只是,让那个身影,剧烈地扭曲、晃动了一下。
然后……就没了。
所有的雷电能量,所有的阳刚之气,都被那股深不见底的悲伤,给……吞噬了?吸收了?
不!
比那,更可怕!
在吸收了韩不立这,充满“挑衅”意味的一击后。
那个魅影,似乎,被彻底地,激怒了!
她那无声的哭泣,猛地,一变!
变成了一种,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歇斯底里的……哀嚎!
那哀嚎,同样没有声音!
但它,化作了一股实质性的、黑色的、如同海啸般的精神冲击波,从她的身上,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
“不好!”
韩不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整个人,就被这股黑色的“悲伤之潮”,狠狠地,淹没了。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由眼泪组成的,冰冷的地狱。
无边的孤独,无尽的悔恨,深入骨髓的绝望,被人背叛的痛苦……所有负面的情绪,像是一万根烧红的钢针,疯狂地,刺入他的脑海,刺入他的道心!
他看到了,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对他许下海誓山盟。
他又看到了,那个男人,在金銮殿上,高中状元,迎娶了高贵的公主。
他看到了自己,穿着一身刺眼的、大红色的嫁衣,手里,却拿着一把,冰冷的剪刀。
……
“噗!”
韩不立猛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踉跄着,撞在了背后的墙上,才勉强,没有倒下。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
他的眼神,涣散,充满了恐惧。
他的嘴角,还挂着刺目的血迹。
但他的眼角,竟然……竟然,流下了一滴,滚烫的,不属于他自己的……眼泪。
他败了。
败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因为爆发,而变得更加虚幻,但悲伤之意,却比之前,浓烈了十倍的魅影,心中,只剩下无边的苦涩和骇然。
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这东西,根本,就不是“力量”,可以对抗的。
你没法用拳头,去打碎一段,尘封的回忆。
你也没法用雷霆,去劈开一颗,破碎了一百年的心。
他靠着墙,慢慢地,滑坐在地,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计可施。
唯一的希望,只剩下……
那个他最不愿意去面对的,荒诞不经的,最后的可能性。
他必须,去找那个扎纸匠。
那个一本正经地,跟他讨论“格物学”的……
陆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