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陆宣的身份问题
韩不立,是从听雨轩里,逃出来的。\w?e\i?q~u\b,o^o-k!.?c,o·m_
他不是被吓跑的。
而是,他那颗身为靖夜司精英、身为雷法修行者的、骄傲的心,被打碎了。
当他那一记凝聚了全身法力的“掌心雷”,如同泥牛入海般,被那无尽的悲伤所吞噬,甚至反过来,激起了一场让他都为之“流泪”的精神风暴时。
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给了,一滴流了一百年的,眼泪。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柳府的大门,甚至都忘了和柳侍郎打声招呼。
柳侍郎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嘴角还带着血丝的样子,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地,跌坐在了门槛上,老泪纵横。
连靖夜司最精锐的“雷法”校尉,都败了。
他的儿子,真的没救了。
韩不立走在长安城繁华的街道上。
周围,是鼎沸的人声,热闹的商铺,充满活力的烟火气。
可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看不见的水幕。声音,传不进他的耳朵里。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去找他。
去找那个,叫陆宣的,扎纸匠。
去找那个,一本正经地,跟他讨论“白磷土燃点”和“墓室结构学”的,怪人。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荒诞,如此的离谱。
他,韩不立,大夏王朝修行界公认的天才。
现在,要去,求一个凡人。
求一个,在他看来,脑子可能都有点不正常的凡人。
去救一个,连他都救不了的,被鬼缠身的人。
这事儿,简直比他见过的所有诡异事件,加起来,都还要诡异。
他走得很慢。
从青龙坊,到百工坊。
短短半个时辰的路,他感觉,自己像是走了一辈子。
当那块写着“陆氏纸扎”的、朴素的木制匾额,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
韩不立,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铺子门口,看着那扇半开的、透出昏黄灯光的木门,久久,没有动。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即将踏入考场的考生。
而这场考试,考的,不是他的修为,不是他的道法。\s.h′u?q·u?n′d_n¢s..^c,o·m-
考的,是他的世界观。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胸中那股,混杂着不甘、屈辱、迷茫和最后一丝希望的复杂情绪,狠狠地,压了下去。
然后,他抬起手,用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一丝谦卑的力度,敲了敲门。
“请进。”
里面,传来了陆宣那清朗而平静的声音。
韩不立推开门,走了进去。
铺子里,还是老样子。整齐,干净,充满了墨香和竹木的清香。
陆宣,正坐在他的方桌前。
他没有看书,而是在做一件,极细致的活。
他用一把比绣花针还要细的微型刻刀,在一小片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薄如蝉翼的竹片上,雕刻着一个极其繁复的、类似于某种昆虫翅膀的纹路。
他的神情,专注到了极点。
仿佛,他手中的不是竹片和刻刀,而是一个,需要进行心脏搭桥手术的病人。
“陆先生。”
韩不立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陆宣抬起头,看到是他,有些意外。尤其是,当他看到韩不立那苍白的脸色,和嘴角那一丝尚未擦拭干净的血迹时。
“韩校尉?”他放下手中的活,眉头微皱,“你受伤了?”
“……小事。”韩不立不想多谈自己的惨败,他单刀直入,“陆先生,我今日前来,是有……有事相求。”
他说出“相求”两个字的时候,感觉像是在用牙齿,嚼碎一块铁。
“哦?”陆宣来了兴趣,他示意韩不立坐下,“但说无妨。”
韩不立坐下,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好奇宝宝表情的年轻人,感觉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都显得那么的,荒诞不经。
他努力地,用一种最专业、最客观的语气,来描述案情。
“柳府的案子,我刚才,又去看了一次。”
“那个……,那个‘执念’……它,比我想象的,还要棘手。”
“它没有实体,免疫绝大多数的‘能量冲击’。”
“它没有恶意,所以,那些针对‘煞气’和‘怨恨’的法咒,也对它无效。”
“它,只是在哭。用一种……我称之为‘精神共鸣’的方式,在不停地哭。它的悲伤,像是一片海,能吞噬一切靠近它的生机。-三`叶·屋, ,首~发¨”
韩不立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挫败感。
“我的手段……我的力量……对它,没用。”
这是他第一次,在一个“凡人”面前,承认自己的失败。
陆宣,听得很认真。
他甚至,又拿出了他那个小本子和炭笔,一边听,一边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等韩不立说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笔记,沉思了足足一分钟。
那副样子,像极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在听完病人家属,对一种疑难杂症的描述后,进行最终的会诊。
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极其严谨的、做学术报告般的语气,开始了。
“我明白了。”
“韩校尉,根据你最新的、更详尽的描述。我现在,可以对这个‘病例’,进行一次更精准的定义和梳理了。”
韩不立的眼皮,开始狂跳。
“第一,‘患者’,柳子谦。其症状,已经从‘精神衰弱’,发展到了‘器官功能性衰竭’的边缘。情况很危急。”
“第二,‘致病源’。”陆宣用炭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圈,“我们可以将其,正式定义为一种,‘高强度、持续性的、具有精神指向性的,被动式共情污染源’。”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攻击模式’。”他用笔,重重地点了点那个圈,“非常有趣。它的攻击,不是主动的。而是被动的。你刚才,用你的‘雷法’去冲击它,对吧?”
韩不立艰难地点了点头。
“在我的理论体系里,你的‘雷法’,是一种高强度的‘阳性能量体’。而它的‘悲伤执念’,是一种纯粹的‘阴性能量体’。”
“你用‘阳’去撞‘阴’,非但不能将其抵消,反而会因为能量的剧烈碰撞,刺激它,使其产生‘应激反应’,从而爆发出更强大的‘精神污染’。你之所以会受伤,不是因为它攻击了你,而是因为,你的攻击,被它,反弹了。或者说,是你自己,被自己的力量,给震伤了。”
韩不立听着,整个人都麻了。
虽然,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但他又诡异地觉得……
陆宣说的,好像……他娘的,全对!
他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陆先生!你能不能,别说这些了!”他几乎是在咆哮,“你就告诉我!这东西!这个鬼!到底,还有没有办法解决!”
面对韩不立的失态,陆宣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甚至还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在自己的本子上,郑重地,写下个字。
‘鬼’
他抬起头,看着韩不立,一脸的认真。
“是的。‘鬼’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高度概括性的民间标签,通俗易懂。我喜欢这个词。”
“那么,韩校尉,关于你问的,这个‘鬼’,还有没有办法解决……”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属于顶级专家的,自信的微笑。
“答案是,当然有。”
“不过,在制定具体的‘治疗方案’之前,我必须,亲自去一趟现场。”
听到“当然有”三个字,韩不立那颗已经沉到谷底的心,猛地又提了起来。
他看着陆宣,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你……你有办法?”
“理论上,有。”陆宣的表情,理所当然,“任何问题,只要能被观察,能被定义,能被理解,那么,它就一定有解决方案。这,是‘格物致知’的根本。”
他站起身,开始收拾他那个黄花梨木的工具箱。
“没有经过实地勘察,就夸口说能解决问题,那不是‘专家’,那是‘神棍’。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有违我做事的规矩。”
韩不立看着他那副准备出诊的架势,心中,涌起了一股,极其荒谬的希望。
或许……
这个怪人,真的,可以?
“好!我这就带你去!”韩不立立刻说道。
“不急。”陆宣却摆了摆手。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看着韩不立,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韩校尉,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我们没有解决。
”
“什么问题?”韩不立的心,又提了起来。
“我的身份问题。”
陆宣的声音,很平静,但内容,却让韩不立,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我,陆宣,一介草民,一个在百工坊,靠手艺吃饭的匠人。”
“而柳府的案子,是你们靖夜司的‘甲上’公案。”
“我,以什么身份,介入此案?”
“无名,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这,不合规矩。”
韩不立,看着眼前这个,一脸严肃地,跟他讨论“程序正义”的男人。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一下一下地,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了。
指挥使大人,让他来找陆宣。
根本,不是让他来“请教”的。
而是,派给了他一个,比“驱鬼”,还要艰难百倍的任务。
这个任务,就是——
伺候好眼前这位,活祖宗。
韩不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指挥使大人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他想起了,床上那个,气若游丝的柳子谦。
他想起了,自己刚刚,吐出的那口,滚烫的鲜血。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神里,已经是一片,认命的,生无可恋的死寂。
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那句话。
“那……不知陆先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名分?”
陆宣闻言,露出了一个“孺子可教也”的赞许表情。
他负手在铺子里,踱了两步,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这个,关乎“名分”和“规矩”的重大问题。
片刻之后,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韩不立,用一种极其郑重的,仿佛是在朝堂之上,向皇帝陛下,奏对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既然,我是去提供技术支持,和理论分析。”
“那么,我的身份,自然......应该是‘顾问’。”
“再考虑到,此案,涉及到了大量的,我们暂时称之为‘民俗’的历史遗留问题。”
“以及,特殊的建筑结构和环境,对人之心理状态的,深远影响……”
他沉吟了一下,最终,给出了一个,他认为,最专业,最严谨的定义。
“靖夜司特聘,民俗历史与建筑心理学,首席顾问。”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对,首席。我认为,我的专业能力,配得上这个词。”
韩不立,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真诚,甚至还有点小骄傲的年轻人。
他握紧了拳头。
又缓缓地,松开。
他从自己的牙缝里,挤出了,他这辈子,说过最艰难的,两个字。
“……成,”
“交。”
约完第二天去侍郎府,韩不立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