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个工匠的勘察方式

第二天一早,韩不立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出现在了陆氏纸扎铺的门口。~幻′想-姬? .更/新!最-快.

他感觉自己像是去参加一场必输的战争。

他,韩不立,靖夜司玄字科校尉,大夏王朝修行界未来的希望。

他的“战友”,是一个扎纸匠。

他的“武器”,是“民俗历史”和“建筑心理学”。

他觉得,这事儿,从一开始,就透着一股要完蛋的衰气。

当他推开门时,陆宣已经准备好了。

他还是穿着那身便于活动的深色短衫,但他的身旁,却多了一个半人高的、由考究的黄花梨木打造的多层工具箱。箱子上的铜扣,被擦拭得锃亮,在清晨的阳光下,反光。

“陆顾问。”韩不立面无表情地抱了抱拳,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他这辈子说过最别扭的称呼。

“韩校尉,你来了。”陆宣点了点头,然后拍了拍身旁的工具箱,“我的勘察工具,都备齐了。随时可以出发。”

韩不立眼皮一跳,下意识地问道:“里面是……符纸?法器?”

“不。”陆宣摇了摇头,表情像是在看一个问出“太阳为什么是热的”这种问题的外行。

“里面是,放大镜、游标卡尺、墨斗、鲁班尺、各种规格的软毛刷、竹制刮刀、以及一整套,我祖父传下来的,用来检查木质和石材内部结构的‘听音铜针’。”

韩不立:“……”

他深吸一口气,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

“……走吧。”

半个时辰后,柳府。

当柳侍郎看到韩校尉,再次登门时,眼中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但当他看到韩校尉身后,那个背着个巨大木头箱子、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年轻人时,那点希望,又变成了深深的困惑。

这是……什么情况?靖夜司,还给配书童?

韩不立感觉柳侍郎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他硬着头皮,干咳一声,极其别扭地,履行了自己作为“联络官”的职责。

“柳大人。这位,便是本司新聘的……”

他说到这里,卡了一下壳,因为那个头衔,实在太长,太离谱了。

“……‘特聘民俗历史与建筑心理学首席顾问’,陆宣先生。!幻,想!姬· ¢最*新`章?节*更~新¨快·”

“他,是处理此类‘历史遗留建筑引发的精神健康问题’的……专家。”

柳侍郎,听着这个,他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完全听不懂的头衔,整个人,都懵了。

民俗?建筑?心理学?首席顾问?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儿子是闹鬼!不是房子风水不好,要请个工匠来看装修啊!

但,他毕竟是久经官场之人,知道靖夜司行事,向来不拘一格。而且,到了这个地步,死马,也只能当活马医了。

“……久仰,久仰。”柳侍郎对着陆宣,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劳……陆顾问了。”

陆宣坦然地,接受了这份敬意。

他对着柳侍郎,平静地点了点头,语气,专业,冷静,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

“柳大人不必多礼。我只是一名技术人员。”

“现在,请带我去看一下,‘案发现场’。”

一行人,再次,来到了那座阴气森森的“听雨轩”。

刚一踏进院子,那股熟悉的、令人牙酸的阴冷感,就再次袭来。

韩不立立刻凝神戒备,体内的雷法法力微微运转,在身体表面,形成了一层无形的护罩,抵御着那股“负面情绪能量场”的侵蚀。

他身边的陆宣,也确实,有了反应。

只见我们尊敬的“陆顾问”,先是打了个哆嗦,然后,紧了紧自己的衣领,蹲下身,捻起了一点院子里的泥土,放在鼻子下面,仔细地闻了闻。

韩不立的眼角,开始抽搐。

陆宣站起身,又走到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抬头看了看树冠的浓密程度,和太阳的方位。

他点了点头,在他那个小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

“……院落朝向偏北,日照时间不足。西侧高墙,阻挡了夏季东南风的气流,导致湿气聚集。土壤样本分析,含水量过高,呈弱酸性。”

他转头,对韩不立说道,语气像是在进行现场教学。

“韩校尉,你看。一个长期处于阴冷、潮湿、缺乏日照环境的人,其体内,我称之为‘生物正能量’的物质,会自然

衰减。情绪低落,精神萎靡,都是很正常的生理反应。这是基础病灶。”

韩不立:“……”

他决定,不说话了。\t*i^a\n*l,a,i.s,k/.?c.o?m¢

他就想看看,这个“顾问”,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们走进了那间绣楼。

刺骨的寒意,混合着那无声的、悲伤的哭泣,如同潮水,瞬间,将他们淹没。

韩不立立刻运转心法,守护自己的识海,同时,紧张地看向陆宣。

普通人,被这股“精神污染”一冲,就算不当场疯掉,也得大病一场!

结果,陆宣,只是再次,皱了皱眉。

“嗯……频率很稳定。不是次声波,更像是一种,定向发射的,高强度精神信息素。有趣!很有研究价值。”

他说着,完全无视了那个,已经因为他们的进入,而在床头,若隐若现的女子魅影。

他从他的大木箱里,取出了一副雪白的丝绸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

然后,又拿出了一个,由西洋琉璃磨成的,晶莹剔透的“放大镜”。

韩不立的嘴角,疯狂抽搐。

他眼睁睁地看着,陆宣,像个来给房子挑毛病的、最最龟毛的租客一样,开始了他那堪称“奇葩”的勘察工作。

他没有去看床头的“鬼”,而是先走到了窗户边。

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指,仔仔细细地,检查起了窗户的木质结构和榫卯工艺。

“嗯,前朝的‘苏工’手法,用的是金丝楠木,百年不腐。手艺不错。”

“但是,你看这里,”他指着窗户的插销,“有很深的划痕。不是工具留下的,倒像是……用指甲,在绝望中,疯狂抓挠出来的。”

然后,他又走到了墙边。

他取出一根细长的、顶端是一个小铜盘的“听音针”,将铜盘,贴在墙上,另一端,放在自己的耳朵上。然后,他用手指,有节奏地,在墙壁上轻轻敲击。

“咚,咚咚,咚。”

韩不立,看着陆宣那副,给墙壁“听诊”的、无比认真的样子。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不够用了。

这个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他是来抓鬼的,还是来拆迁的?

“墙体是双层夯土结构,中间是空的。”陆宣放下了听音针,在本子上记录着,“这种结构,容易积聚潮气,形成‘共鸣腔’。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那股‘精神信息素’的强度,在这间屋子里,会被放大数倍。”

他甚至,还趴了下来。

他用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研究起了地砖上的,每一道磨损痕迹。

韩不立站在一旁,看着陆宣,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场,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荒诞戏剧。

他想咆哮。

他想揪着陆宣的领子,让他看看,那个鬼,那个货真价实的鬼,就在床头站着,在哭啊!

你在这里研究地砖磨损?!

你是魔鬼吗?!

就在韩不立的忍耐,快要到达极限的时候。

陆宣,终于,站了起来。

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穿过了整个房间,最终,定格在了那副,被认为是“怨气”源头的、古老的“百鸟朝凤”绣屏之上。

他缓缓地,走了过去。

他脸上的那种,“工程师”般的严谨和“验房师”般的挑剔,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审视、赞叹、以及……一丝同情的,属于一个顶级“匠人”的表情。

他没有立刻上手,而是先,围着绣屏,走了三圈。

从正面,到侧面,再到背面。

像是在欣赏一件,绝世的艺术品。

“韩校尉。”他开口了。

“……在。”韩不立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你不觉得,这副绣品,有问题吗?”

韩不立心想,我当然知道有问题!它就是最大的问题!它在闹鬼啊!

但他嘴上,只能说:“……请陆顾问指教。”

陆宣,指着绣屏。

“它的技艺,太完美了。”

“完美得……像一个,谎言。”

“谎言?”

韩不立,彻底跟不上陆宣的思路了。

“对。谎言。”

陆宣,走到了绣屏的正面。

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事物本质的眼睛,落在了那只,华美绝伦

的凤凰之上。

“你看这凤凰,百鸟来朝,何等的气派,何等的荣耀。它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圆满的幸福。对吗?”

“……对。”韩不立点了点头。

“但,一个真正幸福,真正圆满的人,是不会,用这么满的技法,去表现‘幸福’的。”

陆宣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力量。

“你再看这金线,用得太多了。太亮,太刺眼了。像是在拼命地,向外人,炫耀着什么。又像是在,掩盖着什么。”

“再看这针脚。”

他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地,抚上了绣屏的丝绸表面。他的动作,充满了温柔。

“你看这上半部分,绣‘百鸟’时,针脚平整,疏密有致,充满了自信和从容。说明,绣者在此时,心境是平和的,技艺,是圆融的。”

“但是……”

他的手指,缓缓下移,落在了那只最核心的,凤凰的尾羽之上。

“你看这里。”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严肃。

“这里的针脚,变了。”

“变得,细密,急促,甚至有些凌乱。”

“丝线,拉得太紧了。紧得,让底下的云锦,都出现了微小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变形。”

他抬头,看向韩不立,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属于“侦探”发现了线索的兴奋!

“一个技艺,已经达到了‘宗师’境界的绣女,是绝不可能,犯下这种,连初学者都不会犯的错误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当她绣到这里时,她的心,彻底地乱了!”

“她的手上,在绣着,象征着‘荣耀’的凤凰。”

“但她的心里,却经历着一场,足以让她,连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技艺,都无法控制的,巨大的……风暴!”

陆宣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韩不立的心上。

他顺着陆宣的指引看去。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一副华美的绣品。

他看到的,是一个,在深夜的孤灯下,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所有的痛苦和不甘,都一针一线地,缝进这片锦缎中的,绝望的,少女的背影。

“这……这绣品……”韩不立的声音,干涩无比。

“它,不是一件作品。”

陆宣,看着韩不立,给出了自己的,最终的,勘察结论。

“它,是一个,快要被淹死的人,发出的,最后的求救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