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丝线里的秘密

“求救信号?”

韩不立的声音,有些发干。,6?1+看+书?网′ \首!发,他看着陆宣,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书。

他是一个修行者,他懂“怨气”,懂“执念”,懂“煞气”。

可他,不懂什么叫“谎言”,什么叫“求救信号”。

陆宣没有直接回答他。

他只是,将他那个西洋琉璃放大镜,凑得更近了些。

“韩校尉,你再仔细看。”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学生进行科学发现的、独特的耐心。

“你看凤凰尾羽上,这根最华美的、用来勾勒轮廓的金线。”

韩不立闻言,也只能将信将疑地,将自己的脑袋,凑了过去。

透过那晶莹剔t的镜面,原本平平无奇的金线,被放大了数十倍。

然后,陆宣从他的工具箱里,取出了一个,极其精巧的、如同小喷壶般的东西。他对着放大镜的镜面,轻轻地,喷上了一层,极其细密的水雾。

他调整着放大镜的角度,让窗外透进来的天光,透过这层水雾,形成了一道,小小的、七彩的虹光,精准地,聚焦在了那根金线之上。

韩不立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在七彩虹光的照射下,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根原本看起来,纯粹无比的金线,其内部,竟然,折射出了一点点,极其微小的、几乎与金线融为一体的、不同的色彩!

那色彩,细如发丝。

那色彩,是……

黑色的。

“这是……什么?”韩不立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藏丝’之法。”陆宣的声音,平静,却又充满了,对一种绝顶技艺的敬意,“是百年前,苏杭一带,极少数顶尖绣女,才会使用的秘技。她们能将另一根不同颜色的丝线,以一种极其巧妙的、改变其纤维结构的编织方式,完美地,藏进主绣线之中。肉眼,根本无法分辨。”

他用一根,比绣花针还要细上三分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探入那根金线。

轻轻一挑。

一根,黑色的、带着天然卷曲的、充满了生命韧性的……发丝,被他从金线之中,完整地挑了出来。

“一个技艺高超的大家闺秀,在一幅本该献给皇家的‘百鸟朝凤图’里,偷偷地,用这种绝密的技艺,将自己的一缕青丝,藏了进去……”

陆宣看着韩不立。

“韩校尉,你不觉得,这是一个,藏得极深的,秘密吗?”

韩不立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白*马.书`院! ^无?错+内!容·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查案。

而是在,对一具,被时光掩埋了百年的“尸体”,进行一场,最细致的尸检。

陆宣,就是那个,主刀的仵作。

“一个,有如此深重秘密要隐藏的人,她会只将秘密,藏在丝线里吗?”陆宣自言自语道。

他的目光,离开了绣面,落在了那厚重的,紫檀木边框之上。

“她,一定,会给自己留下一个,可以倾诉的地方。”

他那戴着白手套的手,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顺着绣屏的边缘,一寸一寸地,轻轻敲击、按压。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

像是在与这件百年古物,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找到了。”

陆宣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的手指,停在了绣屏右下角,一个被繁复的“卷草纹”雕花,完美掩盖住的拼接处。

“韩校尉,你看这里。”

韩不立立刻将头凑了过去。

“这里的木纹,与其他地方的拼接,有大约……半根发丝的错位。而且,这个角的边缘,有被人用指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反复抠挖、摩挲过的,极其细微的痕迹。”陆宣的声音,冷静得,像是在描述一处,最致命的伤口。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把薄如蝉翼的金属片。

他没有用这金属片去撬,那会损伤这珍贵的紫檀木。

他只是用指尖,捏着金属片的末端,将其最薄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入了那道,只有头发丝粗细的接缝之中。

他闭上眼睛,手腕,开始以一种极其微小的幅度,缓缓地,转动试探。

像是在用一根探针,寻找着一把看不见的、早已锈死的锁的锁芯。

韩不立在一旁,连呼吸都忘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

“咔哒。”

一声轻响。

一声,被尘封了一百年,极其微弱的,机括弹开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陆宣睁开眼,将金属片,收回。

然后,他用指尖,在那个角落,轻轻一按。

那块,看似与整个木框,融为一体的紫檀木,竟然,无声无息地,向内凹陷了下去,弹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极其精巧的……

暗格。\三^叶-屋, ~最^新-章·节!更+新?快,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没有害人的巫蛊之术。

只有几件,属于一个少女的,最私密的遗物。

一朵,早已干枯,变成了褐色的,却依旧能看出,曾经娇艳颜色的……桃花。

一个,用最普通的黄杨木,雕刻而成,手工有些粗糙,但边角,却被摩挲得油光水滑的……小木鸟。

以及,一本用上好的、素白色的云锦做封面,用金色的丝线装订起来的,巴掌大小的日记本。

韩不立的心,猛地一揪。

他知道,所有的答案,都在这里面了。

陆宣的表情,也变得无比肃穆。

他没有,立刻去拿那本日记。而是先,对着那个小小的、散发着时光味道的暗格,恭敬地,行了一个揖礼。

像是在对那位,百年前的少女,说一声:“晚辈无状,多有打扰了。”

然后,他才伸出,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一件,绝世的瓷器,将那本,承载着一个女子一生悲欢的日记,捧了出来。

日记的封面,很干净,没有任何字。

陆宣缓缓地,翻开了第一页。

旧纸张和干涸墨迹,混合着一丝淡淡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纸张,已经泛黄,很脆弱。

上面的字迹,是用极细的狼毫小楷写的,娟秀,灵动,带着一种,属于少女的,天真与喜悦。

韩不立凑了过去,与陆宣一同,看清了第一页上的字。

“景和三年,三月初三,上巳节。与二妹同游曲江池,人潮如织,春光正好。于石桥畔,偶遇一白衣书生,其人如玉,其诗如画。他为我作画一幅,题诗一首。诗曰……嘻嘻,不写下来,这是我的秘密,要藏在心里。”

“……今日,又借口去‘珍宝斋’选绣线,偷偷溜出府,去城南的‘兰亭’,与他相会。原来,他叫苏文谦。他说,我的绣工,是他见过最好的,天下第一。他说,他此生,若能娶我为妻,金榜题名,亦可不要。我……我心悦之。”

“……父亲大人,命我专心绣制‘百鸟朝凤图’,说,此图,关乎我柳家未来的荣光。我定当尽力。只是,我想将文谦赠我的那首定情诗,偷偷地,用‘藏丝’之法,绣进凤凰的眼睛里。如此,便算是,他也陪着我,一起,看着这百鸟朝凤了。”

日记的前半部分,全是这样,充满了甜蜜和憧憬的文字。

字里行间,是一个正值最好年华的、坠入爱河的少女,那份藏不住的、雀跃的心情。

陆宣看着韩不立,他那张总是像石头一样紧绷的脸,在这一刻都不由自主地,柔和了许多。

然而,当他们,翻到日记的中间部分时。

字迹的风格,陡然,一变。

“景和四年,秋。晴天霹雳。父亲大人,竟要将我,许配给那个,除了杀人饮酒,便再无所好的振武将军张猛!我与父亲,平生第一次,大吵一架。父亲大怒,将我禁足于绣楼,婚期,定在明年开春。天,塌了。”

“……我好恨!为何我身为女子,便不能自己主宰姻缘?文谦托人带信给我,说他定会高中,求我,一定要等他。我该如何是好?今日,绣屏上的针脚,乱了三次。线,也断了两次。”

“……张家,送来了聘礼。红色的绸缎,堆满了整个院子。我觉得,那不是红色,是血。我将自己,锁在房中,三天三夜。母亲,隔着门哭,骂我不孝。我看着眼前这副,越来越华美的绣屏,只觉得,它像是一座,最华丽,最冰冷的囚笼。父亲大人说,这上面绣的,是柳家的荣耀。可我,却只想绣一只,能飞出这座囚笼的,自由的燕子。”

日记的后半部分,字迹开始变得潦草,力透纸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一滴滴,早已干涸的、淡黄色的泪痕,晕开了娟秀的墨迹,仿佛能让人看到,那个少女,在无数个深夜的孤灯之下,是如何地,一边无声地流泪,一边用针,将自己所有的痛苦和不甘,都一针一线地,缝进这片锦缎之中

他们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很短。

字迹,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无法辨认。

“……文谦,走了。父亲大人,用一千两银子,将他‘请’离了长安。他托人带话给我,说,他配不上我。此生,让我,另觅良人,勿再念他。”

“……呵呵。”

“……婚期,就在明日了。”

“……这凤,终究是,没能求得凰。”

“……来世,若有来生……我不想,再做柳家的女儿,亦不敢,再奢求与君相见。只愿……能安安静静地,做个乡野的绣女,为我自己,柳如烟,绣一件,真正的嫁衣。”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

“啪嗒。”

一滴水,落在了陆宣的手背上。

冰凉。

他抬起头,看到韩不立,这个铁骨铮铮的、流血不流泪的靖夜司校尉,眼眶,竟然红了。

韩不立自己,似乎也未曾察觉。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本日记,嘴唇紧紧地抿着,下颌的线条,绷得像是一块被烧红的烙铁。

他的胸中,有一股,无法用雷法轰散、无法用符咒压制的的怒火,在熊熊燃烧。

为那个,叫柳如烟的,才情女子,感到不值。

为那个,叫苏文谦的,无能书生,感到不忿。

更为那个,将自己亲生女儿的幸福,当成家族晋升阶梯的,柳侍郎的先祖,感到,深入骨髓的,不齿!

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他转过头,看向床头。

那个,穿着古代华美宫装的、半透明的魅影,依旧在,无声地,哭泣。

可此刻,在韩不立的眼中,她不再,是什么“缚地灵”。

不再,是什么“诡异”。

不再,是案卷上,一个冰冷的,需要被“清除”的代号。

她,就是柳如烟。

一个,心碎了一百年,眼泪,流了一百年的,可怜人。

“原来……是这样……”韩不立的声音沙哑。

陆宣缓缓地,合上了那本日记。

他将其,与那朵干枯的桃花,那个粗糙的木鸟,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回了,那个属于她的,小小的暗格之中。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了韩不立的身边。

“现在,你明白了吗?”陆宣的声音很轻,“她,不是怪物,也不是恶鬼。”

“她,只是一个,病人。”

“一个,被困在了时间里,被悲伤淹没的,可怜的病人。”

韩不立,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那个悲伤的魅影,眼神,无比的复杂。

“那……我们,该怎么办?”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向陆宣,这个“顾问”,请教。

陆宣,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那副,华美绝伦,却又充满了遗憾的“百鸟朝凤图”。

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自己尚未完成的,作品。

“她的故事,没有写完。”

“她的这副绣品,也没有,画上句号。”

陆宣转过头,看着韩不立,眼神里,是一种,韩不立从未见过的,属于“工匠”的,绝对的自信,和绝对的……慈悲。

“要治好她的病,不能用药。”

“得用,另一件,完美的作品,来为她,补上这份,缺失了一百年的……圆满。”